握剑,百里屠苏一脸肃穆,“该不会、有人跟踪……”“噤声!”方兰生忙扯出佛珠,和他并肩
却忘了昨夜的痛。
“出来!休再躲藏!”
“就是!躲来躲去不是好汉!”
灌木丛晃动沙沙,方兰生凑近,悄声:“喂,不会是你看错?”百里屠苏未搭理他,反而冷冷
道:“在下还有要事,望阁下好自为之。”说毕转身拉过好奇探望的方兰生便走。
“慢!”
……五味陈杂,拉着方兰生的手没有放松。百里屠苏没有回头,身后传来方兰生惊愕的声音:
“喂,木头脸,是你师兄啊。”
花丛下,几个紫衣人肃然而立。在这五、六个人正中间,一个身披紫袍之人孑然而立,衣冠华
美,眉好如画,棱角分明。一年不见,他的容颜丝毫不改,却不知心还是不是那个曾经的剑誓少
年。
轻风吹拂,紫衣翩飞起舞,衣袂化作片片紫蝶,在阳光下消融如雪。
“师兄。”四眸相对,电光火石一刹间,这一年的感情和等候却无法喷发,只感到胸口一窒,千
言万语都难以脱口。
“大胆!百里屠苏你这叛徒,见到新任掌门还不行礼?!”
“……”陵越不语,沉默的眼神到让方兰生糊涂了,他看看木头脸,看看陵越,然后抓抓头。
“那恭喜了。”百里屠苏道:“掌门有事?”
陵越的脸色很难看,紫衣衬着显得面容灰白。他走上前来,直到离他仅一步之遥,道:“回来了
为何不回去?”
声音如沉水,弱不浮羽。
“我已非派中人。”
身后弟子吵嚷,陵越轻笑,道:“一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如果可以就会回来做执剑长老。”
方兰生猛然看向百里屠苏,百里屠苏道:“不错,但师兄也记得,是如果。”他抬起头望向蓝
天,“那个时候,根本没想过会活着回来。”
说完他看向方兰生,把方兰生看得一惊,脸微红,然后气呼呼白眼地偏过头去。
陵越瞥方兰生一眼,又道:“但是现在呢?”
方兰生一语不发。
花香阵阵,花气袭人,搅合得人意乱情迷。
“……现下还有事要做。”百里屠苏果断拒绝,陵越轻笑,声音有些狂傲了:“佳人相伴,就忘
了曾经的约定是吗?”
一语惊,包括身后的天墉弟子全都看向他们的掌门。
“屠苏不懂,还请掌门莫要相逼。掌门并不是不知,浮华烟云并非屠苏所求,掌门懂的。”话语
间意已明了,握着方兰生的手愈紧。陵越垂首,道:“芙蕖也在等你,你也不想她?”未等百里
屠苏回答,方兰生不耐烦道:“木头脸说了不回去了,你们这帮人怎么这么讨厌,去年就这样,
现在还追着不放,就会扯陈年旧账。”陵越身后的弟子不忿,秉剑欲上前,被陵越拦下。百里屠
苏将方兰生护到身后,道:“掌门还是请回吧。屠苏不愿再见昔日同门刀剑相向之景。”
陵越不语。
“看来,那人说的没错啊。”
百里屠苏二人不语,方兰生瞪着陵越身后的弟子。
“师弟,有人告诉过我……”他走近他的耳畔,弯下身子,微笑。
百里屠苏震惊:“你、你说什么!”
陵越的笑容愈发浓了,直起身子将眼神投给了迷惑的方兰生。百里屠苏用力拽过方兰生,却因用
力过猛将他甩了出去,方兰生一头撞在了树上。百里屠苏没有去看他,而是激动地揪住陵越的紫
色衣襟,眸子微微发红。
“你说的……都是真的?!”
陵越乜斜,嘴角的弧度弯弯。
“还不愿跟我回去么?”美人砂黯彩,手一松,身后咂舌。方兰生揉着脑袋坐起来,陵越扯了扯
衣襟,转身,紫色衣袂翩翩如蝶。
“我跟你回去。”
方兰生正欲叫喊,便看见百里屠苏拦住陵越一众,“我和你回去!”
眸如夜,唇如血,话却如冰。
百里屠苏的眼神,虽俊虽好,投向的却并非自己。
记得是何人说过,月亮的纯色,其实是最肮脏的污秽。乱七八糟的光,最后汇聚成了这惨白的月
光。
眼睁睁望着你的放手离开,我被推向世界的另一边。
又一次,你、当着别人的面,放手。
手掌滑开,我触不到你温润的掌心。
昨夜的荒唐,还有青龙之夜的无奈,都将化作这穿体而过的风,没有了尘烟。
百里屠苏,你这该死的木头脸!
仰天大啸,惊起群鸟,泪流。“本少爷今生再也不要见到那死木头!再也不要!如有违背本少爷
甘心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阳光很刺眼,渐渐地它将我的眼睛灼痛,于是我流泪。泪中,还有没有你的影子?
圆润晶莹的泪珠中,浮现一个人浅浅的笑容。
容若春风,亮似花容,眉毛弯弯,朱砂淡彩。
“来……”伸手,为他挡住艳阳。他冲他点头,带着前世无法辨识的甜美微笑,贺文宁的掌心柔
软而温暖。“站起来,把泪擦干净。”贺文宁的脸此时看去竟美得窒息。“磊,那么久没见我,
当真就一点儿不想我?”
方兰生目光空洞,宛若死了许多年。
前世轮回,死生不尽。一个人为了一轮明月情愫吟咏,谁有想过,它究竟想照谁的秀发?
为了你前世许诺的回眸,我苦等、轮回、苍白了青春。
今世,我来寻你,磊,陪我下地狱吧。
方兰生没有去拉贺文宁的手,他站起身子,用力拿手蹭了一下脸。贺文宁也不在意,侧身让他走
出,诡异的微笑在嘴角浮现。
“磊,你还是一点儿没变。”
听到这个字,方兰生情不自禁站住脚。
“上辈子,你我就是这样认识的。”他轻轻靠过来,“妹妹死后,你就是这样哭的。”
方兰生浑身一抖。
他想起了婉儿,还有家人,婉儿素弱的身体,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再病。
贺文宁摆手,道:“磊,那个时候的你,还是狠的。起码,不会像那样,让别人拿走你想要的东
西。”方兰生咽下口水,他感到贺文宁凉凉的指尖搭上他的肩,而衣服就好像一层薄纸,寒意不
断浸入。“我记得磊你说过,你的东西谁也拿不走。磊,你不可能……把什么都忘了。”
方兰生屏住呼吸,听到背后那人的苦笑。
“前世你是晋磊,今世我不管你是谁,我一定要取回你欠我的东西。不管你这次愿意与否,我一
定会拿回来。”
贺文宁邪魅的笑容放大数倍。
“磊,陪我走吧。”
方兰生怔怔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竟木讷地点了头。
“我会帮你忘记他……永远。”
是么……那,你帮我忘了他罢。
天墉城,剑坛旁。
黑色的影子被夕阳照得血红,他的身边,一抹紫衣随风而飘。
“一年了,你这毛病还是没改。”
“……”
陵越轻笑,看向百里屠苏,然后又移开目光。“我记得师尊走的时候说过,许多事情你不得不去
面对,不得不去想。”陵越的目光深邃幽远,“师尊的告诫,陵越一生不忘。”
百里屠苏将目光放远,暗道:“那个事情,你怎么知道的?”陵越嗤笑出声,浅语:“你很关心
他?”没有得到回答,陵越继续道:“看你这个样子,真是让我为难。”
“师兄,你明白我的。”
“明白?我听不懂。”陵越侧脸瞥他,“百里屠苏,言而无信可不像你的作风。”
美人砂映着昆仑巅血日薄光,百里屠苏看向身边的陵越,许久,一字一顿道:“师兄,你变
了。”
一年而已,变得我已不相识,曾经年少一起的青冥剑誓已成过眼云烟。
陵越亦看向他:“不,变的是这里。”食指轻点他的胸膛,诧愕,然后手掌贴上,百里屠苏讶
然:“你的这里才变了,师弟,才一年……你离开才一年而已。自从你离开,我便一直在等,坚
信你会回来。可如今你回来了,我等到的却是你的这几个字。”
善剑的修长的手指划过胸口布料下敏感的肌肤,温触掌心,牵引他的手到自己的胸口,里面节奏
的律动清晰地传给了指尖。
“师弟,师尊的话我终于明白。”
天墉城特有的血色残阳将二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陵越水亮的眸子中映射的是百里屠苏错愕的神情。
“我明白,可你明白吗?”
愈发握紧的手掌好似嵌入,皱眉。百里屠苏试图抽手回来,却发现陵越握得甚紧,坚定的目光好
像宣告着什么。下一刻,陵越松手,指尖从精美的紫袍上划下。
“去看看芙蕖吧,她这一年想你的紧。”
转身,孤独落寞。血色残阳将陵越的背影照成耀金色。
“……师兄。”
驻停。
一声师兄,唤起了深藏心房的感情。深深地,不能自拔。请原谅我这样自私,为了我对你的那份
珍藏的眷恋,我选择了将你的翅膀……砍断。
直到……深埋心底的眷恋,凋残。
“去吧,她很想你。”
俊美的容颜,偏要去学师尊的冰冷,埋葬热情似火,我背对着你,几步……咫尺天涯。
(十四)失月
“我可不想让他再爱你一回。” ——引子
夜,琴川酒肆。
方兰生醉卧,酒肆门开着,凉风袭而不断,木桌上清酒横流。
店小二见状想过来,却见一个人走进坐到他的身边,冲店小二摆摆手。方兰生不舒服地哼了几
下,他感到一双手把他架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看到了暗夜下的美人砂。
……好似血珠,妖艳无比,摄人心魂。
“你是谁……把本少爷放下。”浑身瘫软如烂泥,那人没有答话。又走了一会儿,好像进了什么
客栈。推门,方兰生一不留神摔到地上,他推开那人欲上前的搀扶,晃晃头,撑起自己就跌跌撞
撞向门外走去。
手臂被人抓住。
方兰生垂头,脚软。他平常是不喝酒的,但今天实在是太过心烦,只是喝了一点儿便醉得不省人
事,只是感到有什么人在抓着他,他也没气力去推人家。那人一拉,方兰生便向后倒去。
“放开、本少爷厉害得很……号称斗战胜佛……”口齿已经不清楚了,双唇的碰触也显得那么无力。那人的手又来解自己的发带,方兰生突然一阵烦躁,伸手就去打。
打空了,他迷迷糊糊听到那个人的清越的笑声,好像春天里的铃铛。“起开!我、我要去找那个
混帐……”方兰生扯住那人的袖子,一双眼睛水光泛泛:“你说,有一个人一直将你看成一个、
一个……挥之即来,招之即去,或者、他根本就看不上你……可是他却把你看成另一个……已经
死了的、回不来的人……他喜欢……”方兰生感到脸上一阵凉爽,于是伸手拨掉湿乎乎的毛巾。
“你说!这种人是不是混帐!本少爷……本少爷根本就不在乎!哈哈……”嘴角一扁,泪就这么
流下来了。
“本少爷那么担心他,为什么……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根本不爱哭,我不哭。我还……晴雪
说过要我好好照顾他的……该死的死木头……”
方兰生将脸埋进臂弯内。
那个人沉默地看了一阵,然后扶着方兰生到床边坐着。方兰生目光涣散地抓着幔帐。倏而,腰被
人搂住,一个声音传进耳朵:“百里屠苏的继任大典四日后就会举行。”方兰生垂下头,羽睫掩
住眼泪,“你不难过吗?”方兰生摇头,手背贴上面颊,“你不恨他吗?”还是摇头,将头埋得
愈深。那人嘴角笑意浓了,搂过方兰生的肩,在耳旁呵过一口气:“要我帮你吗?”
“帮你永远忘记他,再也不会伤心,再也不会难过,再也不会哭……”
他不动了。
许久之后,方兰生木讷地点点头。
一个吻印在他的额头。
“睡吧,等你醒了,你的记忆中再也没有百里屠苏这个混帐了。”
我曾一个人独过无数个黑夜,站在风口,任穿体而过的风将我吹醒。
回眸,我已失去你的消息。
但我不怕,我相信你始终会寻到迷路的我,然后,你拉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百里屠苏,从今以后,你我就是陌生人了。
天墉城,执剑长老房间。
百里屠苏面色沉重。
那天在虞山,本来是想好陪兰生回家看看的,但是陵越的出现把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百里屠苏本来不是那种临时变卦的人,但是陵越附耳的话实在太过让他震惊。
他贴在自己耳畔,道:“师弟,有人告诉过我,再过半年,他会因你而死。”
他、方兰生,这个最后陪伴自己的人,亦会因自己而死。
“我和你回去!”
来不及想陵越的话是否真实,来不及去顾方兰生的错愕,拦下陵越。其实,在不久之后,当他们
知道这其中真相的时候,百里屠苏就会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和陵越回去。
如果不回去,就不会听到那个人的告白,自己也不会就因此而乱了脚步。
一步,就将我们牢牢牵扯在一起。
百里屠苏早该想到,方兰生由始至终都不曾怪过他的。
他总是把自己看得孤单一人,应该和世隔绝的。
直到,那个人改变了自己。
而自己,亦为他而改变。
“进来。”
迈着轻巧的步子,那个和他一样眉间都有朱砂的人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仰头,是得意的微笑。百里屠苏冷冷看他,道:“是你?”贺文宁掩唇笑道:
“阁下的离开令师弟很不舒服,于是拜托我这个做师兄的来说一声。”
百里屠苏镇定道:“说什么?”
贺文宁倒有点儿慌乱,他可能没想到百里屠苏竟会这么镇定。但他还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