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持国乎?今巨楚县吾前(6),大燕䲡吾后(7),劲魏钩吾右(8),西壤之不绝若绳,楚人则乃有襄贲、开阳以临吾左(9)。是一国作谋,则三国必起而乘我。如是,则齐必断而为四三,国若假城然耳(10),必为天下大笑。曷若?两者孰足为也(11)?
“夫桀、纣,圣王之后子孙也,有天下者之世也,势籍之所存(12),天下之宗室也(13);土地之大,封内千里;人之众,数以亿万;俄而天下倜然举去桀、纣而犇汤、武(14),反然举恶桀、纣而贵汤、武(15)。是何也?夫桀、纣何失而汤、武何得也?曰:是无它故焉,桀、纣者,善为人之所恶也(16);而汤、武者,善为人之所好也。人之所恶何也?曰:污漫、争夺、贪利是也(17)。人之所好者何也?曰:礼义、辞让、忠信是也。今君人者,辟称比方,则欲自并乎汤、武;若其所以统之,则无以异于桀、纣;而求有汤、武之功名,可乎?
“故凡得胜者,必与人也(18);凡得人者,必与道也。道也者,何也?曰:礼义辞让忠信是也(19)。故自四五万而往者,强胜,非众之力也,隆在信矣;自数百里而往者,安固,非大之力也,隆在修政矣。今已有数万之众者也,陶诞比周以争与(20);已有数百里之国者也,污漫突盗以争地。然则是弃己之所安强(21),而争己之所以危弱也;损己之所不足,以重己之所有余(22)。若是其悖缪也,而求有汤、武之功名,可乎?辟之,是犹伏而咶天、救经而引其足也(23),说必不行矣,愈务而愈远。
“为人臣者,不恤己行之不行,苟得利而已矣,是渠冲入穴而求利也(24),是仁人之所羞而不为也。故人莫贵乎生,莫乐乎安;所以养生安乐者,莫大乎礼义。人知贵生乐安而弃礼义,辟之,是犹欲寿而殇颈也,愚莫大焉。
“故君人者,爱民而安,好士而荣,两者无一焉而亡。《诗》曰(25):‘价人维藩,大师维垣。’此之谓也。”
[注释]
(1)说(shu@税):劝说。齐相:指孟尝君田文,他曾做过齐涽王的相国。(2)并(b!ng 丙):通“屏”。(3)以:使。道:由,遵行。夫:那。兼容:同时容纳而互不抵触。(4)亶(d3n 胆):实在,诚然。(5)驱:赶马。古代把“势”比作“马”(《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所以将运用权势喻称为“驱势”。赴:奔走。古代把方法比作道路(古代“道”表示道路,也用来表示途径、方法),所以将运用方法喻称为“赴道”。(6)县:“悬”之古字。(7)䲡(qi*求):通“遒”,逼迫。(8)钩:钩住,牵制。右:西边。(9)乃:又。参见《古书虚字集释》。襄贲(f6i 肥)、开阳:战国时楚国的城邑,在今山东临沂县北。左:东边。(10)国:国都。假:借。(11)两者:指“驱此胜人之势,赴胜人之道……”与“直为是世俗之所以为”。(12)籍:见 8.1 注(3)。所存:存在的地方。(13)宗:尊崇。室:家,此指王室。帝王之家为天下人所尊崇,所以称“宗室”。(14)倜(t@涕)然:远离的样子。举:都。(15)反(f1 n 翻)然:通“翻然”,很快地改变的样子。(16)《集解》“人”下无“之”,据古逸丛书本补。下句同。(17)污漫:见 4.10 注(1)。(18)与:亲附,跟从。与人:即上文的“善为人之所好”。(19)《集解》无“义辞”两字。据古逸丛书本补。(20)陶诞:见 4.8 注(6)。(21)“所”下宜有“以”字。所以安强:即上文所说的“信”、“修政”。(22)所不足:指“礼义辞让忠信”。重(ch¥ng 虫):增多。所有余:指“众”和“地”。(23)咶:见 7.8注(2)。(24)渠:大。冲:古代用来冲撞城墙的战车。穴:地道。入穴: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一种攻城战术,即挖掘地道至敌人城墙底下。然后用火焚烧作为城墙基础的木桩,使城墙倒塌。参见《商君书·境内》。渠冲入穴而求利:指“污漫突盗以争地”之类,所以说“仁人之所羞而不为也”。(25)引诗见《诗·大雅·板》。
[译文]
荀卿劝说齐国的相国道:
“处在制服别人的地位,实施制服别人的办法,而天下没有人怨恨,商汤、周武王就是这样;处在制服别人的地位,不采用制服别人的办法,富裕得拥有统治天下的权势,但要求做一个平民百姓也不可能办到,夏桀、商纣王就是这样。这样看来,那么得到制服别人的权势地位,远远及不上实施制服别人的办法。
“那君主和相国,是用权势来制服别人的。对的就认为对,错的就认为错,有才能的就认为有才能,没有才能的就认为没有才能,屏弃自己的个人欲望,一定使自己遵行那些可以互相并存而没有抵触的公正原则和普遍适用的道理,这就是制服别人的办法。现在您相国上能独得君主的宠信,下能独揽国家的大权,相国对于制服别人的权势地位,的确已拥有它了。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不驾驭这制服别人的权势、实行制服别人的办法、寻觅仁慈忠厚明智通达的君子而把他推荐给皇上呢?您和他一起参与国家政事,端正是非,如果像这样,国内还有谁敢不遵行道义呢?君主与臣子,上级与下级,高贵的与卑贱的,年长的与年幼的,以至于平民百姓,没有谁不遵行道义,那么天下还有谁不想会聚到我们这个遵行道义的国家来呢?贤德的人士向往相国所在的朝廷,有才能的人士仰慕相国管理下的官职,好利的民众没有谁不愿意把齐国作为自己的归宿,这就是统一天下了。相国如果舍弃了这些办法不干,而只是采用那些世俗之人所采用的办法,那么王后太后就会在后宫捣乱,奸诈之臣就会在朝廷捣乱,贪官污吏就会在官府捣乱,群众百姓都会把贪图私利互相争夺作为习俗,难道像这样就可以维持国家了吗?现在庞大的楚国摆在我们的前面,强大的燕国紧逼在我们的后面,强劲的魏国牵制了我们的西面,西面的领土虽然没有断送,也危险得像根细绳一样了,楚国则还有襄贲、开阳两个城监视着我们的东面。在这种形势下,如果有个国家出谋划策,那么这三个国家就必然会一同起来欺凌我们。如果这样,那么齐国一定会被分割成三四块,国土将像借来的城池一样而不属于自己了,这就一定会被天下人大大地嘲笑一番了。你觉得怎么样?上面所说的这两种办法哪一种可行呢?
“那夏桀、商纣,是圣明帝王的后裔子孙,是拥有天下统治权的天子的继承人,是权势帝位的占有者,是天下人所尊崇的帝王之家;领土那么广大,境内方圆上千里;人口那么众多,要用亿万来计数;但没有多久天下人便远远地都离开了夏桀、商纣而投奔商汤、周武王了,很快地都憎恶夏桀、商纣而尊崇商汤、周武王了。这是为什么呢?那夏桀、商纣为什么失败而商汤、周武王为什么成功呢?回答说:这并没有其他的缘故,而是因为夏桀、商纣这种人,好做人们所厌恶的事情;而商汤、周武王这种人,好做人们所喜欢的事情。人们所厌恶的是什么呢?回答说:污秽卑鄙、争抢夺取、贪图私利便是。人们所喜欢的是什么呢?回答说:礼制道义、推辞谦让、忠诚守信便是。现在统治人民的君主,譬说比拟起来,就想把自己和商汤、周武王并列;至于他们统治人民的方法,却和夏桀、商纣没有什么不同;像这样而要求取得商汤、周武王那样的功业名望,可能么?
“所以凡是获得胜利的,一定是因为依顺了人民;凡是得到人民拥护的,一定是因为遵从了正确的政治原则。这正确的政治原则是什么呢?回答说:礼制道义、推辞谦让、忠诚守信便是。所以,拥有的人口在四五万以上的国家,能够强大取胜,并不是靠了人口众多的力量,重要的在于守信啊;拥有的领土在方圆几百里以上的国家,能够安定稳固,并不是靠了国土宽广的力量,重要的在于搞好政治啊。现在已经拥有了几万人的国家,却还是用招摇撞骗、拉拢勾结的办法去争取盟国;已经拥有了方圆几百里土地的国家,却还是用肮脏卑鄙、强取豪夺的办法去争夺土地。这样的话,那就是抛弃了使自己安定强盛的办法,而采取了
使自己危险衰弱的办法;是在减损自己所缺少的东西,而在增加自己所多余的东西。他们的错乱荒谬竟像这样,却还要求取得商汤、周武王那样的功业名望,可能么?拿它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趴在地上去舔天、挽救上吊的人却拉他的脚,这种主张一定行不通,越是用力从事就离目标越远。
“做臣子的,不顾自己的德行不像德行,只要得到利益就行了,这就等于是用大冲车或钻地道去攻城来求取利益一样,这是讲求仁德的人感到羞耻而不去做的事情。对于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没有什么比安定更快乐;但用来保养生命、取得安乐的途径,没有比遵行礼义更重要的了。人们如果只知道珍重生命、喜欢安定而抛弃了礼义,拿它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想长寿而割断脖子一样,愚蠢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
“所以统治人民的君主,爱护人民就能安宁,喜欢士人就会荣耀,这两者一样都没有就会灭亡。《诗》云:‘贤士就是那屏障,大众就是那围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6.5“力术止,义术行。曷谓也?”
曰:“秦之谓也。威强乎汤、武,广大乎舜、禹,然而忧患不可胜校也(1) ,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也(2),此所谓力术止也。”
“易谓乎威强乎汤、武?”
“汤、武也者,乃能使说己者使耳(3)。今楚父死焉(4),国举焉,负三王之庙而辟于陈、蔡之间(5),视可、伺间(6),案欲剡其胫而以蹈秦之腹(7);然而秦使左案左(8),使右案右,是能使仇人役也(9)。此所谓威强乎汤、武也。”
“曷谓广大乎舜、禹也?”
曰:“古者百王之一天下、臣诸侯也,未有过封内千里者也。
今秦,南乃有沙羡与俱(10),是乃江南也;北与胡、貉为邻(11);西有巴、戎(12);东,在楚者乃界于齐,在韩者逾常山乃有临虑(13),在魏者乃据国津——即去大梁百有二十里耳(14),其在赵者剡然有苓而据松柏之塞、负西海而固常山(15):是地遍天下也(16)。威动海内,强殆中国,然而忧患不可胜校也,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也。此所谓广大乎舜、禹也。”
“然则奈何?”
曰:“节威反文(17),案用夫端诚信全之君子治天下焉,因与之参国政,正是非,治曲直,听咸阳(18),顺者错之(19),不顺者而后诛之。若是,则兵不复出于塞外而令行于天下矣;若是,则虽为之筑明堂于塞外而朝诸侯(20),殆可矣。假今之世,益地不如益信之务也(21)。”
[注释]
(1)胜校:11.11 注(6)。(2)见 15.7 注(3)。(3)乃:只。说(yu8 阅):通“悦”。使:服役。(4)楚父:指楚顷襄王的父亲楚怀王(公元前 328 年~前 299 年在位)。公元前 299 年,楚怀王受骗入秦,被秦扣留。公元前 297 年,怀王逃出秦国,奔赵,被秦人追还。公元前 296 年,怀王死于奏。(5)三王:指楚国开创、受封和称霸的三个君主,即鬻熊、熊绎、庄王。庙:这里指神主牌位。辟:通“避”。陈:原为周武王灭商后所封的诸侯国,在今河南淮阳及安徽亳县一带,都城是宛丘(今河南淮阳)。公元前 479 年为楚所灭。此当指陈城(今河南淮阳)而言。蔡:原为周分封的诸侯国,春秋时受楚所逼,多次迁都。平侯迁新蔡(今河南新蔡),昭侯迁州来(今安徽凤台),称下蔡。公元前 447 年为楚所灭。此当指下蔡而言。辟于陈蔡之间: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 278 年),秦大良造白起攻楚,破楚都郢(参见 15.9 注(12)),楚退保于陈城。(6)伺:《集解》作“司”,据宋浙本改。间:见 16.2注(6)。(7)案:语助词。剡(y3n 掩):举起。胫:小腿。(8)案:犹“则”。(9)能:《集解》作“乃”,据宋浙本改。(10)沙羡:地名。汉代属江夏郡,在今湖北武昌县西南。与俱:和……在一起,一带。(11)胡:我国古代西北部的少数民族。貉(m^末):我国古代东北部的少数民族。(12)巴:古代国名,为秦惠文王所灭,在今四川省东部一带。戎:我国古代西部的少数民族。(13)常山:即恒山,在山西浑原县东南。汉代避文帝刘恒讳,改名常山。但此山在临虑之北数百里,不但与韩国的地界不合(据下文可知此常山属赵国),而且与“逾常山乃有临虑”也不合。此“常山”疑当作“临虑山”。即今之林虑山(在河南林县西北)。临虑:战国时韩国邑名,汉称“隆虑”,东汉避殇帝刘隆讳改为“林虑”,即今河南林县。(14)圉津:当作“围津”,或作“垝津”,在今河南濮阳西南。大梁:魂国国都,在今河南开封西北。有:通“又”。(15)剡然:割削的样子。苓:通“灵”(两字古音同),指灵丘,在今山西灵丘东,因东南山有赵武灵王墓而得名。塞:见 15.9 注(4)。松柏之塞:种有松拍的要塞,疑在赵武灵王墓附近,因其墓种有松柏,故称。西海:当为赵国湖名,在常山西南,即今山西浑源县西南西方城附近。固:见 15.9 注(14),这里用作动词。(16)此节末句“此所谓广大平舜、禹也”当在这句下,今译文移正。(17)威:指上文的“力术”。反:通“返”。文:指上文的“义术”。(18)咸阳:战国时秦国国都,在今陕西咸阳市东。(19)错:通“措”,放置,指不讨伐。(20)明堂:古代天子宣明政教的宫殿,凡朝会、祭祀、选士等大典,均在此举行。(21)这句等于说“务益地不如务益信”,“务”是后置的动词。
[译文]
“强力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