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什么奸邪之徒伤了前面那两位。
走了有半日,赵匡胤突然道:“这汴京城比之你金陵如何?”李煜一惊,几乎是立刻抬首望向赵匡胤,眼底是抹不去的悲哀和沉痛之色。赵匡胤微窒,却仍是盯紧了李煜的眼,执着的等着他的答案。李煜缓缓低下头,半晌才轻声道:“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没等李煜说完,赵匡胤便截断了他的话,再次问道,语气里隐隐含着淡淡的怒气。
李煜抬首,平静的直视赵匡胤的眼眸:“就是这点不一样。”赵匡胤挑眉,李煜也不停歇:“在金陵,臣是一国之主。江南是臣的国土,江南百姓是臣的子民。臣对他们的感情,他们在臣的心中,自是独一无二,又岂是区区汴京能比的?”
一瞬间,二人之间的气氛降到冰点,两人就这么互不相让的在道路一侧站着,眼眸始终执拗倔强的瞪视着对方,街上的路人被二人怪异的气氛吸引,都会忍不住为之侧目,又观二人衣着名贵,怕是不好惹的大人物,便远远的绕开了二人。不过片刻,二人所处之处,空出了一大块空隙,却反而引来更多好事之人的围观。
王继恩一看二人已经引起了太多人注意,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轻唤了声官家,这才让赵匡胤醒过神来,冷厉的眼神扫向四周,让看戏的众人皆是背脊一寒,纷纷做猢狲散。
李煜也回过神来,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神情间颇有几分懊恼,一手无意识的抚上胸口,倏地抓紧,头微微低着,眼底闪过一丝冷芒。
赵匡胤见他抚胸低头不语,还以为是太过伤心难过,未免有些扫兴。想要回宫,却见这阳春三月,难得有了闲暇,实在不愿浪费。又想自己真是自找罪受,怎的就一时心软放了这逆臣出来,还妄想在他嘴里听到对汴京繁华的赞扬……真是疯了!赵匡胤越发的不耐,直想着该关他一辈子才是!可人都出来了,就这么打发人回去也不是个事,最后只得意兴阑珊的让王继恩去雇马车,想着早些到目的地,游玩了也能把人送回去,只是下次,再不让他陪同出游坏自己兴致了。
王继恩带着疑惑离开了,李煜也恢复过来了,他正了神色,对着赵匡胤作揖:“臣无状,请官家责罚。”
赵匡胤就那么站着,斜着眼睛看了眼李煜,还算认错的快,又想着刚才李煜的称呼,还是官家,当下便有些不悦:“你是怕别人不知道朕的身份么!”
李煜一惊,才发现自己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顿时低头,在心里狠狠抽了“李煜”好几十巴掌,咬牙切齿的暗自怒道,今儿给我正常点!再犯错,你干脆让我抹了脖子算了!
李煜默默的压下心中翻腾的气怒和恨意,闭眼深吸了口气,才重新扬起头,脸上是春日般和煦的微笑:“那叫赵大哥可好?”声音温和清雅,姿态潇洒亲昵。
赵匡胤颇有些惊艳的感觉,方才的怒气一下消了大半。眼前人一袭青衣如翠竹般,精致的眉眼泛着柔和的笑意,一如江南水楼上,凭栏而立的贵公子,一杯花雕,一柄折扇,吟着好听的词,邀他同醉……
李煜见赵匡胤半天没反应,有些疑惑,又怕他不愿意再次给自己接近的机会,只得勉强笑着,又唤了声:“赵大哥?”
赵匡胤猛的回神,见李煜含着暖暖的笑看着他,没由来的他觉得自己有些脸红,惊讶于自己的反应,又看李煜那大方潇洒的样子,他一边骂着自己没用,一边略带慌乱的回应:“当、当然……那朕……我就唤卿贤弟吧。”李煜含笑而应,赵匡胤再次觉得自己有些丢脸的脸红了。
当然,这只是赵匡胤自己“觉得”罢了,在李煜的眼中,他的官家只是绷紧了脸,有些“不太情愿”的承认了他的叫法,“不得已”的答应唤他贤弟。李煜暗自不满,又在心底把“李煜”骂了百八十遍。
二人之间的气氛依旧怪异,王继恩赶着马车回来就看见,官家一脸紧绷的尴尬笔直的站在一旁,身侧的违命侯颇有些苦恼的暗自打量着官家……
王继恩打了个冷战,直觉今天真是不宜出行。硬着头皮把官家和违命侯迎上马车,便听到官家冷淡的吩咐,去天清寺。王继恩颇有些诧异的顿了顿,才赶着马车飞驰而去。
待马车走后,不远处的角落里,原本的阴影一晃便没了踪迹,阳光重新照射在那一方地面上。
阴暗的房间内,四周都是光滑的墙壁,唯独右侧的墙角上有一个食指粗的小洞,一米阳光从洞里穿透照在坐在椅子上的人脸上,投射出斑驳的阴影。
“官家带着违命侯坐马车出了京城?”一个低沉的男音想起,话语里含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是,小的亲眼看见,王总管驾着马车把官家和违命侯迎了上去,出了京城。”另一个声音又细又尖,听的人难受。
“知道他们去哪吗?”低沉的男声顿了顿,再次问道。
另一个声音停了会才迟疑道:“隔得太远,小的不敢靠太近,所以不知道他们去哪……”
一时间室内没有人再说话,半晌,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椅子上起来,在黑暗中摸索了一番,一声轰鸣,灿烂的阳光铺撒了整间密室。
天清寺建于后周显德二年,位于开封城东南。路上走了一个多时辰,王继恩才一拉缰绳停住,将赵匡胤和李煜扶下了马车。
李煜一下得马车,环绕四周一圈便掩不住眼底的惊讶和欣赏。天清寺立于一片空地高台之上,李煜他们在一片宽阔的空地上下了马车,四周马车停的密密麻麻。不断有各式女子,一手捏着帕子,一手提着香篮,或成群结伴,或一人独行,嬉笑打闹着步上那杨柳依依的台阶。间或有些公子哥,轻摇折扇,或停于台阶之上对柳吟诗,或与好友结伴,就在这附近酒楼临窗而立,观楼下众多佳丽,秀色佐酒,评诗斗文,好不潇洒!
长长的台阶层层叠叠的向天街延伸,流云间,天清寺宏伟庄严,耸立云端,令人心生敬畏。
赵匡胤率先步向远处的台阶,李煜一路跟上。路的两旁桃李争春,杨柳依依,晴云碧树,殿宇峥嵘,各色女子拾阶而上,衣袂飘飞,香风阵阵,吟诗诵对之声不绝于耳,偶尔会有孩童撞上李煜或赵匡胤,又匆匆跑开,欢声笑语不断,一副人间仙境之象!
李煜沉醉在这美好祥和的气氛中,恍惚间竟有重回金陵之感!“这番景色比之金陵又如何?”身侧,是一直不曾再出声的赵匡胤终于开口,却是问了和之前一样的问题。
李煜沉默了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只扬起笑脸对赵匡胤真心赞道:“这般祥和秀丽之景,就是比之金陵城也不遑多让。”赵匡胤再次有了片刻的恍惚,李煜的笑脸真诚明媚,如同春日的暖阳,和煦温暖。
赵匡胤强自回了神,故作镇定的挑了挑眉,打趣道:“这会儿怎么不说你的金陵城独一无二了?”
李煜听闻愣了下,似乎没料到赵匡胤会这般打趣自己,却也真心受用赵匡胤的亲近,侧头思考了番后却是对着赵匡胤略微苦笑了下:“汴京城纵然繁华喧闹,又哪里能和金陵的风流旖旎相比。然而这繁台之景秀丽雅致,和江南有异曲同工之妙,自然堪比金陵。”
赵匡胤双手环胸,带着笑意盯紧了苦笑的人:“照你说来,唯有金陵才称的上是世间最美得地方咯?”
李煜失笑:“怎么可能,世间美景何止一处。大漠黄沙遍布,浩瀚无垠,岂非不美;东海无边无际,波澜壮阔,岂非不美?草原碧色盈盈,风吹翻涌,岂非不美?不说那么远,便是在那汴京城里,汴河上一叶扁舟,星夜独醉,看那月色空茫,星光矍铄,听涛枕浪……又岂非不美?”
赵匡胤听的入神,暗道自己半生戎马,如今一朝为帝,这人世间的欢乐事,迷离景,自己又享过多少?然天下统一之夙愿尚未实现,又岂有时间去享受他话语中的那些美景?不过听到最后那句时,赵匡胤突地起了兴,扬声对李煜道:“今夜,就与我一起去听涛枕浪如何?”
“啊?”李煜看着兴奋的赵匡胤有点反应不过来,怎么突然就说到那去了?赵匡胤见他呆立原地,温雅的面容上竟是茫然,顿时心情大好,想着原来这伶牙俐齿的人,也有这样呆愣可爱的时候。
李煜好不容易回过神想以政务繁忙之类的规劝赵匡胤时,已被他不由分说的拉着加快了步伐走向远处的台阶。李煜有些不习惯的挣了挣手,却被赵匡胤握的更紧,勉力忍了忍也只能作罢。
一路上王继恩都被抛在后头,看着自家官家和违命侯谈笑风生,只恨不得把自己缩小再缩小,闭上眼睛当什么都没看到,有心离远点,又怕自己不在身边保护会出乱子,只能一路纠结。
繁台春景是汴京八景之一,李煜还是胤禛时,曾听人说过,每逢清明节时,京城居民就会相邀结伴,担酒携食,来到这天清寺,郊游踏青,饮酒赋诗,看舞听戏,赏花观草,烧香拜佛,尽情地享受春天的美景。
他也曾经向往过,只是那时候忙着夺嫡,成天都在算计谋划中度日,登基后国务繁忙,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出巡游历。没想到重活一世,顶着这样艰险的身份,却与大宋皇帝一道游览此景,当真是世事奇妙。
5第五章
待两人步上繁台时,已是近黄昏了,夕阳金色的光芒照射在宏伟的天清寺上,为其镀了层金光,更加显得神圣肃穆。
彼时一路欢笑打闹的人们一到这繁台之上,也都逐渐安静下来,虔诚的向寺庙走去。
李煜和赵匡胤混在人群中,随着人流涌向宝塔式的寺庙。刚进大门,四周的人便开始取出香烛,四处叩拜,李煜有心要拜佛,却突然想起自己和赵匡胤都没有购置烛火,只能无奈窘迫的看向赵匡胤。
赵匡胤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回头扫了眼低头做鸵鸟状的王继恩,便转过头拉住李煜四处游走起来。李煜不明所以的跟着走了半晌,便发现不远处有个小摊,上面摆着各色香烛,连忙拉着赵匡胤前去,买好香烛,自然要开始朝拜神佛。
李煜和赵匡胤一路向前,便来到了寺中最大的一尊佛像前,这是一尊如来佛,金边度身,神态慈悲安详。李煜看着那尊佛像,今日一直压在心头的不甘和怨恨渐渐减轻,趋于平静。他放开赵匡胤的手,取了三支香,恭敬的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跪下,眼眸合起,弟子胤禛,虔诚祈求佛主,为我之友:李煜,化解怨恨,超度极乐,弟子定会护他之所愿,钟他之所事。
赵匡胤立在一旁,看着他那恭敬严肃的样子有些恍惚,早听说李煜笃信佛道,曾在南唐宫中大谈经纶,致国家大事不顾。他当时听闻只是一笑置之,嘲讽道:亡国之君而已,如此不过自毁长城。
然后当他真正看到李煜虔诚的跪在此处时,眉眼安详,神情恭谨。心里却只剩尊敬,他亦取过香,跪在那蒲团上,王继恩颇有些惊讶的轻呼了声官家,没阻止赵匡胤,却惊动了李煜。
他睁开双眼,便看见赵匡胤正跪在他身旁,神色莫辨的看着头顶庄严慈悯的佛像,赵匡胤感觉李煜在看他,便也转头看向李煜,再开口时,语气里多了些温情:“你说,我们在这里虔诚跪拜之时,那九天之上的佛主在想什么?”
此时已是傍晚,大殿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香客,正在跪拜佛主,他们大多是住在寺庙里的香客,是以这么晚了仍在殿里礼佛。
李煜没有想到赵匡胤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一时愣在原地也不知如何回答。赵匡胤见他久不说话,便回头再度看向佛像:“我觉得佛主一定在想,这个人为什么不为自己所求在努力一下呢?也许下一秒,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了。”
李煜猛的一震,看向赵匡胤,却见那帝王带着平日里时常能看到的笑容,熠熠生辉的眸子紧紧的盯住自己,那笑容李煜万分熟悉,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笑着看着自己的臣子的,志得意满,君临天下的笑容!
赵匡胤站起身,将香插在香炉里,双手背在身后,金色的夕阳映照在他身上,无端端的刺眼,李煜微眯着眼眸,听着赵匡胤道:“朕信佛,但不依赖佛。佛能让人平静,为人指点迷津,破开云雾,给人以方向和力量。却并非会帮你做好你该做的事,佛指明了前路,但走路的,还是自己!”
李煜静静听着,倏地笑了出来,他一手抚住胸口,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坦然。他不再看赵匡胤,而是虔诚的对着佛像深深的叩拜,我佛啊,弟子胤禛真心叩谢,弟子原以为长恨自身非所有,却原来是被自己迷了方向,阻了前路。
李煜猛的站起身,潇洒利落的旋身走出大殿,火红的太阳以沉了一半,金色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身侧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赵匡胤缓步走到了他身旁:“想通了?”
李煜有些不明所以的回首看他,男人的脸在落日余晖里柔和亲切:“朕看你上午才那样顶撞过朕,之后这一路却与朕相谈甚欢。若说你对朕没有怨恨,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可你既愿意随朕来此,便说明你心里是明白的。江南会亡国,非朕之过,乃天道也。不过是破国亡家的执念解不开,其实待朕一统天下之后,五湖四海皆是一家人,又何来破国亡家一说?”
李煜静静听着,也静静的感受着,随后他便发现面对赵匡胤这般看似亲切实则强势的话语,自己的心里原来时时刻刻压在心头的不甘和怨恨消失了,再未出现过。李煜暗自松了口气,他扬起轻快的笑容:“官家就这般信任微臣?”不再自称罪臣,现如今的他,是爱新觉罗胤禛,再不是昔日柔弱的江南国主李煜!
“用人不疑。”赵匡胤很快接过李煜的话头,“朕之前认为你昏聩无能,现下看来却非如此。你眼神清明,沉稳坚定,当不是酒色之徒;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公然写反诗,可见胆识不小;今日听你谈吐间,胸有丘壑,进退有度,定不是无能之辈!”赵匡胤转头郑重的看向李煜:“李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