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的郑式微斜了眼暝奕,走上前沉默的帮李煜拍了拍背,慢条斯理道:“夜已深了,侯爷还是早些入睡吧。若是太晚了,恐会惹来那些兵卫的猜忌。”
李煜点了点头,又摆了手让郑式微和暝奕退下,自己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兴奋过了头,便有些失眠。再次回想起暝奕的问话来。
从雍正皇帝到南唐国主,这突如其来的转生和时局令他没有机会过多的思考自己今生的人生路。而今,诛杀赵光义眼看已要胜利在望,他又该何去何从?他现在的身份是昔日的江南国主,所代表的,是整个李氏家族,身后,是千万江南子民的安乐生活。他若就此离开,江南子民要为此而背负的,委实太过沉重,而赵匡胤亦不会放过余下李氏族人。可若要他就此忍气吞声,继续做这低人一等的俘虏,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以他的骄傲,怎会容许自己处于如此低下屈辱的境地!何况,离了这里,自己又能去哪?随意找个地方安置下来?然后呢?眼见宋朝弊病重生,眼见他从强盛走向衰弱,百姓们过了短暂的和平日子再次遭遇战火?李煜闭上眼眸,扪心自问,爱新觉罗胤禛,你真能做到袖手旁观吗?做了多年的皇帝后,真的可以放弃一切就此离开吗?
李煜猛的睁开眼,眼底精光乍现,他,爱新觉罗胤禛,做不到!那么就只能继续留下了,却不能是这般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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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微明,礼贤馆中一处偏僻的院子里,二人一站一跪处在院中,站着的男子一袭御医装束,像是而立之年,容貌清秀,带着年长者特有的成熟和优雅,跪着的人不过弱冠,生的俊美邪佞,一身黑色短打,白皙的脸上丝毫情绪也无,却是郑式微和暝奕。
郑式微拢袖背对暝奕站着,晨光在其脸上投下一丝光亮,原本冷肃的神情被光芒融化,显出些微暖意,他开口,语气里也多了些温度:“当初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暝奕越发低下头,暗色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开口,语气如冰:“师父培养徒儿是为了日后有一日能护卫李煜左右,听其差遣,成其助力。李煜是徒儿的主子,其性命需得倾力相护,其命令须得全力执行,不得有任何质疑、不得干涉其任何决议!”
冰冷的口气令郑式微蹙起眉头,他回过身,神情复杂的望着跪在面前的得意徒弟,眸底有点点沉痛和关怀,再次开口时,声音微哑:“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暝奕全身绷紧,手猛的握成拳,青筋暴起,狰狞的蜿蜒在手背上。郑式微蹲下,温暖的掌心覆盖住暝奕的,宽厚温暖的感觉从手掌中传来,暝奕怔愣的抬头,郑式微难得的笑着,他柔声道:“即日起,你便在暗处护卫主子,若非必要,不允许出现在其面前!”
23第二十三章
时值八月;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毒辣的日头散发着强大的热力烤的人心烦气躁。
李煜正趴在自己房里装死;馆内不比宫中;有消暑的冰块;李煜只能忍着一阵阵涌上的热气,一边让下人给他不间断的扇风;却仍是热的发昏。
裴厚德一脸神秘兮兮的推门进来;小跑着凑到李煜身旁,想说什么又碍于仆役在场,自作主张挥退了扇风的仆役;自己拎着把扇子一下下的摇着;眼见着人都退下了,便低□子凑到李煜耳边小声道:“爷;听说歙州在叛乱!”语气里含着几分八卦、几分兴奋。
李煜有气无力的应了,继续昏昏沉沉的趴在软榻上眯眼睡着。裴厚德跺了跺脚,洗白光洁的额头上粒粒汗珠,他又小声凑李煜耳边道:“现在外头都在传呢,是咱们卢绛将军,在歙州誓死不降!赵匡胤现在正为此事弄得焦头烂额的。要我说,我们朝廷,有卢将军这样铮铮傲骨的将军,实是一大幸事……”
裴厚德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李煜却已渐渐没了睡意,他猛的直起身子,抓住裴厚德道:“你在说什么?谁誓死不降?”裴厚德猛的被一打断,有半刻的接不上,停了会才道:“是卢绛卢将军,当时您让其支援润州去了不是?谁承想那润州节度使刘澄胆小懦弱竟开门献降,卢将军悲愤之下辗转去到歙州,在那里驻扎与宋廷对抗!”
李煜细细听着,又全力回想着自己以前对南唐所剩不多的记忆,在想了很久之后,李煜终于不得不遗憾的表示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南唐一个小国,对于当时课业紧张的皇子来说实在没有注意的必要。
“爷?”说了半天得不到一句回应的裴厚德有些郁闷,怎么说也是自家将军,国主怎么一点反应都欠奉?
李煜回过神,皱起眉斥道:“如今既已归降宋朝,你这话说来便是大逆不道!若还想活命,今日这些话便不可对旁人说,明白吗?”裴厚德缩了缩脖子,显然也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畏畏缩缩的站到一旁打扇子。
李煜想了想随口问道:“可知官家如何处理这事?”自家主子主动问起,裴厚德立刻活了起来,又一脸神秘得意的凑李煜耳边小声道:“听说派了卢绛的堂弟卢席去劝降,哪知昨个传说那卢席被卢将军乱棒打了出来!现在正在官家处复命呢!”
李煜忽而想起什么,怀疑的打量了番裴厚德,只把他看的浑身发毛,才低声问道:“近日馆内守备森严,里面的人不得私自外出,外面的人亦进不来,你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裴厚德用扇子给自己狠扇了几下,呼出口气道:“哪还需要奴才出去啊,这些时候日头毒着呢,外面那些守军到了正午全都窝到大树下乘凉去了,奴才就是在他们闲聊的时候听他们说的这事。”
李煜点头,意外听到的,应该不会是作假,不过也不包括有人故意将信息透露给他……李煜面色数变,阴晴不定的神情看的裴厚德心惊肉跳的。消息的准确性有待商榷,李煜有心让暝奕出去查探,却郁闷的发现最近暝奕那小子不知道跑哪去了,整日整日的不见人影,当然,丝毫不懂武功的四爷,是不会知道暝奕就在暗处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等着他传唤呢。谁知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位主子像是彻底遗忘了他,从来没有召唤过,令他一人在暗处咬牙不已,美好的误会啊,就是这么坑爹的存在。
当李煜还在为消息的真假烦忧时,几日后难得凉爽的夏夜,迎来了孤身一人便装突然出现在房中的赵匡胤。
推开门的一刹那,李煜眨了眨眼,然后果断的将门重新关上,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又走到院子里环顾了一周,确定这的确是自家院子,前面也确实是自己的房间,不是自己被太阳烤昏头了,而是真的官家来了,于是他淡定的捋了捋衣服,一本正经的再次推开了门,关上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参见官家。”
赵匡胤正被李煜突然关门的动作弄得一愣,这会子见他正正经经的行了礼,顿时悟了,抽了抽嘴角,努力不去计较他刚才的失礼,沉着脸唤了声起。
李煜沉默的站在一边,静等赵匡胤的吩咐,心里却在暗想,恐怕是为了卢绛一事而来。赵匡胤站起,含笑走到李煜面前,俊朗的面容上含笑威仪,语气轻松愉悦:“上次朕与你月下泛舟,弄得不甚愉快,可愿今日陪朕再去一次?”
李煜想起那次鲜血淋漓的后果,心有余悸的后退了几步,赵匡胤见他反应,略微叹了口气,又不知说些什么,况且那次如果重来,他还是会对李煜刀剑相对,只因他是一国之君,背负的是天下百姓的福祉,大宋的江山社稷,不能有半点疏忽。二人之间并未沉默多久,赵匡胤有些不自然的调侃了句:“今日朕可没带武器。”话语间笑意盈盈,半分责怪都无,还带着一丝窘迫。
李煜哑然,想是这位高高在上的主,还不曾学会如何安慰人。李煜莞尔失笑,正正经经的行了礼,清越的嗓音满是愉悦:“蒙官家不弃,臣自当陪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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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月色宛然,银河扁舟,碎光处处,满目皆金。李煜眯着眼,品着顺路买来的美酒,耳边远远飘来歌女婉转缠绵的歌声,李煜双掌合击,顺着歌声打着拍子,一派的慵懒悠闲。赵匡胤放下酒壶,失笑的看着眼前的人,往后一倒撑在船上,语气是难得的轻松:“你在江南时,便是日日如此享受的么?”
李煜咽下一口酒,酡红着脸蛋,水润的眼眸横了赵匡胤一眼,略带着些鄙视的开口:“微臣在江南时可比这奢侈多了,宫中日日笙歌,昼夜不息,酒香满溢、香风环绕、绶带飘飞,说是人间极乐也不为过。”赵匡胤静静听着,描绘着李煜口中那个奢靡的场景,脑子里竟只有一个想法,活该这厮亡国!转而又想到什么,他直起身,神情有些古怪,看着对面那个形象全无的贵公子,他轻声问道:“呐……你们在江南时,应该是以李从嘉为主的吧?那……他床笫胡闹之时,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么?”“咳咳咳!咳……”李煜一口酒来不及咽下,直接全部奉献给了紫色的锦衣,赵匡胤好心情的帮他拍了拍背,好整以暇的等着他的解释,对于对方竟然敢鄙视自己这种问题,赵匡胤表示这仇也算得报了,他便不计较了。
本就因酒色晕染的双颊更添艳色,清澈的双眸里难堪、羞愤之色和着盈盈泪光,无端端的勾人。赵匡胤默默移开目光,心里暗骂妖孽。
李煜好不容易缓过来,心里暗骂赵匡胤,敢情说不带武器是在这等着爷呢是吧是吧!不过话说回来,若这是赵匡胤对自己的试探,少不得便要想个法子应付一番了,随即他略微摆正了神色,脸颊上还残留着一丝羞涩,故作镇定的道:“臣平日里只能沉睡在躯体内,苏醒之后才能继承身体的记忆,所以……”
赵匡胤了然点头,仍是止不住的惊奇:“朕平时也曾听人说过同宿异魂之说,但只当是传言,未必真有其事,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情况。”
李煜听赵匡胤的话,知他是相信了自己的说法,心下松了口气。远远的,一艘奢华的画舫经过他们身侧,船身高五丈,雕栏画凤,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有女子立于船头,容貌妍丽,秀发迎风飞舞,清丽的歌声随风传来,却是李煜昔日的词曲,“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赵匡胤细细听着,不由得感叹:“朕听你方才那样说,再听这女子传唱,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今日与当初可谓天壤之别了吧。”
李煜暗自皱眉,这厮今日就是专门来揭人伤疤的吗?就算自己在他眼里是个心系天下、不计个人得失、亡国之辱的人,这般听灭国亡家的仇人谈论自己故国的事情,也该不悦才是!他怎得没完没了了?李煜的面色微变,抿着唇不再言语。
赵匡胤见李煜突地沉了脸色,有些不明所以,又细想了一番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不断的提及对方的故国,甚至还将其同现在的身份对比,这一番下来,恐怕自己在对方那,已经贴上故意讽刺的标签了。赵匡胤苦笑,正待解释,不远处华丽的画舫上歌声戛然而止,代替的是女子的惊呼声。
赵匡胤和李煜反射性的抬头看去,却见到了一个令他们二人均意想不到的人,那人正一手抱着歌女,一手端着酒杯,摇曳的灯火照射在他脸上,竟是晋王赵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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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开V第一更~~~让花花和评论来的更猛烈些吧~~~~~~(≧▽≦)/~啦啦啦
24第二十四章
李煜抿唇;眼底深处有着淡淡的嘲讽;偷眼打量着赵匡胤的反应。他这里绞尽脑汁的给赵光义泼脏水;那厢赵光义还在自己找死;实在是太对得起他了。
李煜和赵匡胤的扁舟隐在暗处;体积又小,若不是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而赵光义那船却是灯火辉煌;船头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是一目了然。此时赵光义正强行揽了歌女在怀,强行灌着酒,嘴里还大声笑骂着:“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好词、好词!哈哈哈……真不愧是风流天子;佳人在怀、美酒助兴,果真是人生快事!今儿好好陪本王喝;陪得好本王有赏!本王今日也要享受享受那红袖添香、佳人舞醉的乐趣。”一旁围观的众人不乏平日朝堂中道貌岸然的所谓重臣,此刻竟无一人上前制止赵光义,均在一旁笑闹附和他,甚至有那无耻之徒有样学样,强行揽了身旁的侍女就这么露天狎弄起来。
张狂的笑意、放浪的言行,赵匡胤你可忍的?李煜眼底讽刺越发浓重,画舫上不堪羞辱的歌女正在奋力挣扎,倏忽间一脚踏错竟是摔进了汴河里!身旁赵匡胤身形一动,被李煜堪堪拉住,赵匡胤怒而回头,疾言厉色:“放开!没看有人落水了么?”李煜沉着脸,轻声道:“官家此时不宜露面。”赵匡胤一愣,转头看向船上,一群衣冠禽兽丝毫没有在意那个歌女的死活,兀自调戏着怀里的女人,赵光义嗤了声晦气,便转身搂住了另一个女子,那名歌女还在冰冷的汴河里痛苦挣扎,已引不起大船上人的丝毫注意力。
心,仿佛也坠入了冰冷的汴河里,他的弟弟,幼时那个善良可爱、聪敏好学的弟弟,长大后立志要匡扶社稷,还天下太平的弟弟,如何成了这副恶心的模样?怒气,在心间满溢,冲上头顶,赵匡胤盛怒之下,冰冷的厉眸刺向李煜,嘴里吐出来的话语森寒如冰:“朕要知道全部关于你和他在江南事!现在立刻告诉朕!”
李煜愣在原地,对于赵匡胤这种弟弟有错找别人撒气的行为万分不解,明明是赵光义禽兽不如,你怎的冲我撒气?转而想到之前赵匡胤说的,自从江南之行后赵光义便性情大变……
李煜阴沉了脸,他明白赵匡胤的意思了,自家孩子犯了错,肯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被旁人带坏的,赵匡胤一直认为自己的弟弟从来都是一个乖巧懂事的正直青年,若非是在江南受了自己的打击,也不会性情大变,他竟是把赵光义如今的荒唐统统算到自己头上了!
赵匡胤,你好样的!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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