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小护士叫他。
〃啊谁?〃他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
秦牧走过去,
〃周大夫。我是秦牧。〃他向他伸出手来,〃10年之前,你说过,如果10年之后我还能好好地站在你跟前的话,即是对你最好的感谢。我月前才在香港开会时候顺道在那边做了全套检查,结果很好。谢谢你。〃
周明愣怔了几秒的时间,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抓着秦牧的胳膊往一间病房走进去,那是个单间,床上一个20来岁的男孩子半靠着,脸色很差,更差的是神色,分明写着‘绝望’两个字。而他身边,也许是他的母亲吧,正眼泪汪汪地念叨,〃小可,你要有信心治病啊。现在癌症也是可以治好的,更何况你这是早期。。。〃
周明敲了敲门,那男孩和男孩的母亲一起抬头,男孩没有说话,男孩的母亲站起来,叫了声‘周大夫’。
〃恰好我的一个很骄傲的‘成绩’回来看我。〃周明说道,〃10年前的病人。当年他患早期胆囊癌。跟小可一样,是少数幸运地可以在早期发现的胆囊癌患者。如今,10年了,他可以来跟我说谢谢。〃
周明走到男孩子面前,〃小可,我不能保证你一样有他的幸运。但是,总要为自己努力一下对不对?总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秦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周明的脸上是至简单而热切的神色,恍惚间,这张已经不能算太年轻的脸与15年前的那张很年轻的脸重合,当时他笑着对躺在床上的打工受伤的学生说,〃嗨,你的手术已经做完了,感觉怎么样?不哭哭啼啼地找妈了吧?〃
秦牧很奇怪自己居然可以有这么久远的记忆。
终于有时间与周明说几句话他原本想请他出去吃饭,周明摇头,〃我绝对不是客气新闻里看见过你几次,知道你请得起任何山珍海味,只是我只有1小时的时间,只能啃个包子,架不住还有人得找我。我们包子有多啊,相当不错其实,你吃饭没有。。。〃
他接了秦牧送的玩具,说起来那一对儿子,苦笑,〃这绝对是我人生的最大挑战。。。有了他们,我觉得我再面对学生时候,觉得满眼看去,都是天使。。。〃
只说了那么一会儿功夫,电话铃和他的手机呼机同时响声大作,他接起来的同时一个40来岁帽子上三条横杠的护士推门进来,〃周大夫,祁县严重车祸,两辆超载的旅游大巴在山道上对撞翻了,一辆滚坡下了,多人受伤。祁县医院请求支援,市急救中心与凌院长刚刚电话会议,看外科能不能立刻抽调几个骨干过去支援。。。〃
周明把啃了一半的包子放下,对值班护士道,〃调二分区王东,三分区杨京淮,手术室小秦小于,收拾随身器械,20分钟之内出发。〃
他说罢回头对秦牧匆匆地道,〃多谢你的礼物,有空去我家坐坐。。。小禾看见你的话,也一定很开心。。〃
他说着,人已经往手术室的方向快步赶去。那个背影,再度与多年前的许多个场景重合。
15年,一切应该都有了许多的改变,包括这城市,这街道,包括这医院的楼道,甚至包括这病床的设计,这白衣的质地。
然而他却还是不变的周明医生。
那么,她呢?
那个曾经的,自己的小姑娘,如今周明一双儿子的妈妈?
她究竟,是什么样子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定稿
我消停了。。。
第一章
烈士遗孤
谢小禾是个早产儿,提前1个多月到人间报道,当她的第一声啼哭响起,努力地用小嘴吸进了一口属于这个世界的浑浊空气,她的生母已经陷入了昏迷她甚至没有机会看一眼这个在过去的将近一年里,一点点地拖垮了她的身体,但是同时也是她努力活下去的最大动力的小东西。
谢小禾在母腹中的时候,席卷全国的那场动乱还在进行。谢小禾的生母是资本家家的大小姐,偏偏这大小姐的母亲是失宠的且并没有生出儿子的原配夫人。于是,当资本家在政权交替的前夕,带着细软和部分家眷逃离这即将变色的土地的时候,谢小禾的生母与外婆并没有幸运地被带上。那个曾经的大家闺秀,被丈夫抛弃却又被丈夫身份连累的老太太拼尽每一分努力,把女儿养得如出水芙蓉般一点点绽开了青春的容颜,自己却已经病痛缠身,并没有熬到那个支持着自己多年的目标女儿大学毕业,跟个爱护她的好男人成家便就带着无限的遗恨走了。
孤苦伶仃的女孩儿斯文温婉而又敏感纤细,一贯对所有的人有着带些不安的敬畏,引得了不少人的感慨与怜惜。母亲的不幸去世使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但又一定程度上又使得她的不良家庭背景被进一步遗忘,于是,秀美的容貌和歌舞乐器的才能使得她在某些有实权者的帮助下,稀里糊涂地成了部队文工团的一员。
不知道是该归之于幸运或者不幸因为一系列的偶然与误会,文工团的台柱认识了当时部队里的先进典型。谢小禾的生父是淮海战役中牺牲的战斗英雄的后代,根红苗正,军事技能出众,才从军校学习回到部队,少校军衔,前途无量。
姑娘被稀里糊涂地隐瞒下去的身世终于在他们申请结婚的时候再度残酷地清晰起来,也曾有人猜测过再次清晰的原因是某些当权者自己惦记着这位资本家小姐。这无从考证,然而俩人门不当户不对的现实,这时就仿佛是当时四处可见的,刷在白色围墙上黑色或者红色的标语一样明显。
只是,爱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可以很脆弱,脆弱得不堪一击,被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矛盾击溃得烟消雾散,却又可以很顽强,顽强得如同山洪爆发后依然牢牢扎根在劫后余生的土地上,并且依然翠绿的一根羊胡子草。这种脆弱和坚韧经常无法以道理说清,不能条条例例地分析,没有人说得清楚那个有无数首长说媒的青年军官为何那样执迷不悟地一定要娶这会无限拖累他前途的女子为妻,也没有人明白为何那谨小慎微胆怯软弱的女子哪里来的勇气在无数的责难,唾弃,威胁,鄙视,侮辱中毫不退缩地坚持。
他们没有等到组织批准,或者说他们知道组织永远不会批准,便就在爱情这个难以琢磨的小神的魔咒下,自己批准了自己的结婚申请。姑娘得到的是一串子弹头儿穿成的项链,小伙子在给心爱姑娘戴上那串项链之后,亲吻了姑娘的嘴唇,并且,在那个晚上,成了姑娘的男人。
这在当时至少是开除军籍的罪过。但是处分本身,在加诸于人的时候,经常又不是特别绝对。青年军官在淮海战斗中牺牲的父亲曾是他所在部队头号首长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至交,而他的军事才能又非常被自己的顶头上司看重欣赏,固然事出之后,他的长官暴跳如雷地把手枪拍在了桌上,最终,这重罪过被一再大事化小,终于从开除军籍变成了戴罪立功。
年青军官在妻子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的时候,出发执行任务,并且以勇气与智慧完美地完成了任务,戴罪立功已经做到,他想拥有的片刻安宁与团聚就在眼前。只是,命运之神经常调皮地戏耍过于渴望幸福的人们在即将回所在部队的前夕,当地发生暴乱,暴徒以平民与儿童的性命以换得某个群体心中对英雄的膜拜,在围住了惊慌失措的孩子的汽油与烈火当中,冷武器的袭击与不能伤人的铁命令之下,已经是父亲与丈夫的年青军官想念他的妻子与还不曾见面的孩子,但是在那个时候,他首先是个军人。
生死永隔的悲伤也许实在太沉重,但是这重沉重的悲伤也并没有让每天写检查,承认错误的准母亲起过任何轻生的念头。写交待材料之余她一点点地准备迎接孩子到来的一切,在这种准备当中努力地与悲伤抗衡。
生命的悲剧在于你永远不能真正的掌握它的来与去就如同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从来不能实现一样意志战胜一切的美好愿望也并没有在此时发生。在各种各样的打击中,她还是迅速地憔悴下去,出现了一个孕妇最可怕的症状,高血压与出血,在她怀胎近八个月的时候,所有的努力和意志已经不能帮她度过这艰难的时期,大出血的她被送到了医院。
当时的急救医生面对这种情况有些慌张,真正可以挽救这母子性命的人如今尚充当清洁工的角色,而是否把那个清洁工请回来操刀,需要组织开会,领导批准,待领导真的批准了,母女双全的希望已经成了奢望。
曾经身披白大衣在手术台上镇定而从容的妇产科疑难杂症专家如今已经被牛棚,高帽和浓痰口水改变成了一个见人就鞠躬认错的糟老头子,这糟老头子再度走进手术室站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内心充满了对犯政治错误的恐惧。这种恐惧,已经盖过了在他心里曾经至高无上的救死扶伤。
英雄的妻子与孩子如何选择?
是否该冒险尝试?
如果英雄的孩子失掉了,他将会面临着什么?
最终,他做了政治正确的选择。
早产的小小女婴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而她的母亲也终于在另外一个世界得以与她的父亲团聚。
那也许是一个没有阶级,没有政治的祥和世界。
第二章
第二章
谢家长女
中国人很喜欢把一切不能够以科学或者逻辑解释清楚的东西归之于缘分。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父母子女,祖孙,又需要多少年的修行呢?
没有确切的描述。
但是谢小禾想,能够做谢家的女儿,跟爷爷爹妈弟弟有这重缘分,想来自己今生之前的若干个轮回的前世,一直都是乐善好施的好人。谢小禾对自己前生德行的自信,在23岁那年跟齐乐军相处了一个暑假以后,尤其地坚定。
谢小禾几乎就姓了齐,做了齐乐军的妹子。
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当时齐乐军的父亲齐淮扬已经作好一切准备把这个生平至交遗下来的唯一骨血抱回家,当亲生女儿一样好好抚养长大,也早已跟6岁的儿子3岁的女儿讲了,他们即将有个新的小小妹妹连围栏小床以及红色印花的小被褥也都已经准备好却没想到这时,齐家老爷子,谢小禾生父所在部队古a军的一号首长,突然做了决定,这小小女婴,交由自己的的好友,谢续高带到北京抚养。
当时谢续高才从牛棚里解放出来,恢复职务,而襁褓中的谢小禾被带到北京后不到1周,齐老爷子便就被停止军中一切职务,隔离审查,并且在不久之后‘因病医治无效’去世。
没有人讲过齐老爷子当年突然改变主意的详细原因乃至背后细节,或许谢续高知道,也或者,他也根本不知。在抗日战争年代,齐老爷子曾经身中数弹撕了衣襟裹了伤继续指挥战斗,掩护机关转移,而谢续高就是当时被掩护的机关成员之一。所以齐老爷子的托孤,并不需要给出具体详细的理由。
谢小禾12 岁那一年,谢续高第一次长途跋涉地带她到a军墓园所在地,给她自己的亲生父母扫墓,且将她的身世讲给她知道的时候,提到了齐老爷子,并让她一并去给这位墓园中军衔最高者鞠了躬,让她也鞠躬叫声爷爷。他只说,这也是一个曾经爱护过你的人。
12岁之前与12岁之后,谢小禾的生活并没什么改变,依旧是自己住一间有大窗户的房间而弟弟的房间是跟保姆只有一层隔板,依旧是全家沾光享受高级干部待遇最多的一个,经常跟着爷爷坐红旗轿车去疗养的海滨浴场度假而车里没空的时候弟弟就跟父母坐火车过去;依旧是全家都默认,弟弟虽然小了姐姐4岁多,但是弟弟是男子汉,有了好东西不可以跟姐姐争执,劳动时候至少要跟姐姐一起平摊。
但是爷爷说,如果她愿意,恰好是升初中换了环境,她可以改回姓林,并且叹气,说她的亲爷爷和父亲都英年早逝,她其实是唯一的骨血。当然,爷爷又摇摇头,笑笑说,新社会不该讲这个。。。可是,革命这么多年,有时候中国人骨子里的观念还是没法抛去。比如说我想了很久,究竟要不要把你的身世讲给你听,你现在做你爸爸妈妈的女儿做我孙女没有什么不开心,只是,心里头,总是觉得你生父生母祖父埋在这里,你怎么也要来看看他们,认认他们的。况且,他们都是值得你觉得骄傲,值得你去想念的人。
12岁的谢小禾有些茫然,突然之间要接受4岁才从福建被送回来的弟弟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而自己是养女,这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幼时的谢小禾曾经有着所有小孩儿都有的霸道的独占欲,那个小胖子在母腹中以及才刚出生的那段时间,她三天俩头的住院检查,还在跟早产儿的那些遗留问题搏斗,于是对弟弟的出生并没有什么概念,很习惯自己是全家唯一的中心。当那个小胖子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嚎啕大哭地要爸爸妈妈把他送回到福建去,她不想要个弟弟。那次是一贯宠她的爷爷第一次很严肃地跟她讲道理,并且在她的记忆中,爷爷有些难过地叹气,说你已经8岁,如果我们的宠爱反而惯坏了你,让你不懂得爱,那真是最大的罪过。当时她哭了一场之后对弟弟的态度有所好转,但是那个不太知情的小东西不久后在大院幼儿园遇到了鬼灵精怪的陈曦,居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根本便不把她当作姐姐非但不把她当作姐姐,甚至很少叫爸爸妈妈,宁可死乞白赖地赖在了陈曦家里,蹭吃蹭喝。哪怕是越大越懂事谦让斯文之后,谢小禾都觉得自己是跟父母跟家更亲近的那一个。
突然之间,她就有了个姓林的选择。
并且,原来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有着那样的故事。
12岁的谢小禾觉得热血沸腾而又有些微的悲伤怅惘,墓碑上的青年有着硬挺的五官,墓碑上的女子,固然是刻在花岗石上的小小照片,也透出了清灵秀媚的气息。自己的生身父母原来是这么好看的人,小小的她甚至比较了一下现在的爸妈和爷爷所说的生身父母的长相,有些得意地觉得原来生父母更加好看。
但是,无论是热血沸腾还是悲伤又或者是骄傲,都无法超越过12年点点滴滴的情感。所有的故事都也只是故事,毕竟都已经随着面前的一杯黄土而跟她有了难以逾越的距离,他们的故事再动听,墓碑上的照片再美丽,在于她,都还是有些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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