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只是不太在工作状态。”梁酝摆摆手打断他无论如何,他们之间,总还不需要这样的解释她相信自己已经笑得足够自然了之后,仰起头,“我一般蛮懒散的,其实甚少这么拼命加班。不太适应。”
“过了这部分测试,后面应该不会再这样。”秦牧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着真诚的歉意,他才要再说,他的手机振起来,他对梁酝说了声抱歉,走开了几步,接起来,梁酝忍不住回头看过去,看到了他微笑的侧脸,直到他已经在她视线中消失,她还在对着那个方向,眼前还是那个微笑,久违的微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袁野跑进来,喊她梁姐,她忽然很厌倦这个称呼,她听见他说,
“梁姐我们走吧,秦工去接他的小姑娘了。”
第三章
直至很久很久的以后,那个在入口处悬着个‘杏花村’竹匾,竹匾俩边悬吊着摇摇曳曳的红笼的湖心岛露天烧烤店,在谢小禾的心里,都是最风光旖旎的地方。
胜过她天南地北看过的美景无数。
其实那只是八一湖群中不大的一个湖,湖心的岛是人工堆出来的不超过两平方公里的小岛,四周砌了石头,有几棵柳树,几片点缀了些不知名的野菊花的草地,中心的地方,竹篱笆围了个不大的院子,竹门悬了竹匾,有只灰驴被拴在院子里的一棵柳树上,偶尔撩个蹶子,一条黑黄杂毛的狗跑进跑出。
一个个厚重的石桌,中心是烧烤炉,笨而旧的木椅子,红漆的大桶,桶里是飘着冰块的水,水里镇着啤酒。
其实那也许是个蛮人工的地方吧。后来谢小禾想。并且很长时间再也没有去过。曾经是为了怕回忆而不敢去,后来是为了怕丢掉回忆不敢去,等到有一天她再来到这里,却发现,那堆砌出来的小岛已经完全不是从前的样子,为了备战奥运会的规划重建,许多从前的设施一概拆除,那记忆中的所有的一切,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
那天,她跟周明一起带着4岁的双胞胎儿子划船,紫竹院和北海都已经去了太多次儿子们强烈反对再去,于是周明继续往前开,就随机地到了这里。
那天船才划出不远,老大闹着要吃冰淇淋,而老二坚决要划到湖中心‘有小亭子的地方’去玩。周明拿出最大的耐心跟儿子谈判,建议他们可以石头剪子布定输赢或者猜谜语来决定胜负,俩小子却谁也不肯让步,当周明继续努力教育他们兄弟要友爱的时候,谢小禾把老大抱过来道,湖心应该有个小岛,小岛上面有卖啤酒饮料的地方,也应该有冰淇凌吧。
于是,老大暂时妥协,不吵着回岸边了,只缠着问谢小禾,小岛上有椰丝巧克力的冰淇淋吗?杏仁的呢?
我忘记了。谢小禾搂着老大,仔细给他补被汗冲掉的防晒霜。
妈妈我还要吃汉堡。老大继续要求。还要吃绿茶蛋糕。
不一定有汉堡。谢小禾微微皱眉,似乎在回忆,可是有烧烤的鸡翅吧。
穿在铁条上的砍成三段的鸡翅。油滴在烤架上吱吱地响。鸡翅需要烤很长的时候才熟,却明显要比很快烤熟的牛肉片好吃。
谢小禾有些恍惚。
没有太听清楚俩儿子又在吵什么。
横竖老大贪吃,老二贪玩,俩的矛盾,总是出在这偏重不同上。
然,终于划到那岛上,却发现,全不是她想象的样子。
她忘着那全新的建筑,怔怔地发呆,喃喃地道,“我记得。。。”
老大拽着她衣袖,妈妈我要吃冰淇淋。
她回过神来,抱起儿子,“平平对不起,妈妈记错了。好久之前,这里不是这个样子。”
老大扁了扁嘴,周明把儿子抱起来道,“平平乖乖地先去跟弟弟玩,今天回家爸爸包虾饺给你吃。”
周明平时少有功夫亲自给儿子做饭吃,然而每一次下厨,从来能让儿子们吃得眉开眼笑。
且儿子从来相信爸爸答应的事,是怎么都不会食言的。
于是老大跟老二拿着那个橡皮球和飞盘追追跑跑去了。
周明伸手在谢小禾眼前晃,笑道,“你这样子特别惆怅。”
谢小禾翻了翻眼睛,“周大夫你真长进了,居然能看出文学中年的惆怅。。。”
“被文学女青中年熏陶久了,总得有点提高。”周明伸手拉住她手,拉着她在一个长椅上坐下来,往着俩孩子在草地上丢着飞盘。
“这是。。。”谢小禾皱皱眉,犹豫了一下,笑了笑,“你老婆初恋开始的地方。”
“啊,就这儿?”周明挑起眉毛,很惊讶地道,“我记得你初恋情人是著名建筑师,被称为具有最动人的审美的。”他认真往周围瞧瞧,疑惑地道,“他没觉得,这里的设计太拙劣了吗?还是。。。恋爱的人智商确实是0,美感也都归零。。。”
谢小禾扑哧一声笑出来,推他肩膀,“你当都跟你一样,把工作的苛刻态度带到生活中来。”
周明叹了口气,“我又不小心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好,最近又有什么对我的意见和不满,提。”
谢小禾侧头瞧着他,阳光下,很明朗的一个笑容。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这晚春午后带着些微花香的空气。
不远处俩个儿子的笑声很清晰。
搭在自己的肩上的周明的手,真切地温暖。
她把头缓缓靠在周明胸前,低声说,
我要抒情一下,你不许笑我就算想笑,你也要忍住,要不我会发脾气。
不笑,不笑。
周明保证。
真的不许笑,以后也不要作为嘲笑我的理由之一。
保证不。
好吧。谢小禾说,握紧他的手。
周明谢谢你。
让我再回到这里的时候,身边有你。
她说完,停了几秒钟,站起来,冲儿子跑过去,
来,平平凡凡,妈妈跟你们比赛谁把飞盘扔得更平稳,更远!
第四章
严格来说,秦牧不应该算是谢小禾真正意义上的初恋。
毕竟,大三那一年,她也是谈过一场开始于自习室的校园恋爱的。拖过手,互相送过情人节礼物,那男孩子还亲吻过她的脸颊只是当他的嘴唇开始寻觅她的嘴唇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他们俩刚刚在街上吃麻辣烫的时候,他吃了她想起来头皮就发麻的猪血,想着也许会被动地享受到猪血的残渣,她泛上一阵恶心,赶紧低头避开了。
就算没有个绵长的吻,那怎么也得算场恋爱吧。
可是。。。当秦牧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想,她从前的确没有真正爱过那个男孩子。
当时已经是夜里12点多,只有他们和另外一伙与老板相熟的客人。老板的四喇叭录音机里放着田园音乐,他们烤完了几大盘牛肉羊肉和鸡翅,梁酝拿了瓶啤酒对着瓶子喝着,走到那头被栓在树上的驴跟前,仔细地观赏这个被放在这里做布景增添情趣的动物,且试图用一个土豆来挑逗它扬起头来。她烫了□浪的的波西米亚风格的细棉布连衣裙被夜风撩起来,老板拿了一满杯新榨的扎啤过去跟她搭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扬着脸笑起来,在这个人造的,被烧烤的炊烟缭绕的湖心小岛上,有一种奇妙地混合了柔婉与奔放的艳丽。
袁野看得有点发呆,对秦牧说道,〃梁姐真是你本科师姐吗?〃
秦牧点头,〃凑巧留学时候也同校。她在国内先念过2年,读研时候就是同级了。〃
〃不是说T大无美女吗?我怎么觉得,上礼拜跟一拨兄弟出去,还带了几个中戏的小姑娘也就那么回事啊。还真没有梁姐这个味道。〃
〃快,快,师兄,别光说啊,老板已经抢你前头了。〃秦牧还没说话,谢小禾已经推着袁野肩膀催促。在共同切磋了烧烤技术的同时谢小禾与袁野发现曾经先后就读于同一所中学,在带着共同的余恨咒骂了那个满脸横肉的思想教育处主任,共同赞美了那个能歌善舞的漂亮音乐老师,共同缅怀了学校小卖部的咖哩饺,共同回忆了中学里最重大的集体活动之一校运会之后,谢小禾忘记了当初对于袁野恐吓她要将她丢在工地里浇一整夜的记恨。
〃我从来相信爱情是不受地域人种与年龄的限制的,〃袁野低声在谢小禾耳边说,〃问题是,不见得别人也跟我一样深明大义。。。〃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谢小禾也凑到他耳边说,〃追美女这回事儿啊其实追帅哥也一样,向来都是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
〃师妹你此言有理。。。〃袁野说着已经站起来,冲着梁酝走过去,扬手喊,〃梁。。。工。。。〃
谢小禾蒙住脸,喃喃地道,〃猪啊。‘梁工’听着更远了。。。叫个名字会死啊!〃待转过头,却见秦牧笑着瞧着她。
〃我说的这个。。。〃她略微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是我们寝室根据当年一对对恋人的恋爱史的总结。。。〃
〃这样啊?〃秦牧点头,抬头往四周看看,〃坐太久了。。。我们也到别处走走,好不好?〃
‘我们也’,谢小禾的心跳有些加快,不太确信地回味这三个也许是他碰巧说出来的字却为了这碰巧之外其他的可能而有些心神荡漾,这时她有些不大敢面对他的目光,生怕他能够看出来她心里那些荡漾的心思,她低着头应了一声,而这时,他却握住了她的手。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秒钟凝固凝固住的,还有她的视觉,听觉,一切。
烧烤架,石台,摇曳的柳枝,梁酝,袁野。。。统统地淡化乃至消失。
只有被他握住的手,他掌心微凉的感觉,才真切而真实。
于是,那天,之后的一切,在谢小禾的记忆里,只是被他牵着手,在那个人造的小岛上无目的地走,呼吸着有一点点潮湿的,有着水草味道的空气,也许是那几罐啤酒的缘故吧,她的脸一直是微热的。
夜风其实有一点凉吧?所以他把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还给她系上了几个扣子,那衣服她穿着足足长到了大腿,他看着笑了,搂了搂她的肩膀,〃你真小啊。〃
他只轻轻地搂了一下,可是她当时很希望钻到他怀里去,把脸贴在他胸口,让他紧紧地抱。
谢小禾头一次发觉拥抱是这么舒服而美好的事。而且也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从前,她总是不太理解那些有伤风化地,冒着违反校规手册上‘不得在公共场所勾肩搭背’的训示的,在楼前楼后紧紧拥抱的同学们。
再跟梁酝袁野他们一起坐在石桌边上的时候,她变得特别安静,袁野讲了许多的笑话,她只是礼貌地微笑,全没听进去他究竟在说什么,全部的心思,都偷偷地感受着石桌下面,他手心的温度。
〃小禾,累了吗?〃梁酝瞧着她,微笑地问。
她怔了一怔,还没答话,秦牧点头道,〃太晚了。。。她还是学生呢。我送她回去吧。〃
梁酝点点头,拿起老板送来的很大的一杯扎啤,缓缓地喝了几口,〃你们走吧,我们想玩个通宵明天是周末,再睡个好觉。〃
那一天,很能言善道,拿过大学里两次演讲比赛一等奖的谢小禾,忽然变得文静而羞涩。
被秦牧牵着上了渡回岸边的船,呆呆地瞧着他撑开桨,他的松松地卷起来的衣袖,他的线条完美的手臂。
直到上了车,他问她回家还是回学校宿舍,她才寞然想起来,自己在学校宿舍的铺位,答应这几天借给同班男生来京玩儿的女朋友住。可半夜两点回家或者是叫醒大门的警卫给她开门,或者是。。。翻墙进去。而这种藐视机关大院警卫排专业素质的事情,陈曦小时候干过一次,其结果是惊动了半个大院的人。
她正犹豫着决定不了哪边是俩害相权取其轻,他已经说道,〃太晚了回去不方便?要不这样,我把你送到我家去睡一晚,我其实还有不少活要干,我回办公室去加班。〃
〃啊?不用啊。。。〃她赶紧说,又觉得如此就表达了对跟他同室而居的不在乎实在显得自己过于不庄重,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他却已经发动车子,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住她的手,〃我是真的必须回去加班。。。还有不少事要做。只是梁酝他们已经都集中不了了,所以先放松放松再说。待会儿我们去24小时的便利店,买些你要换的衣服,我把你送回家给你钥匙,你自己进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大概明天中午的时候能够回来,带你去吃午饭。〃
那一天,秦牧握了她的手,而她一个人住在了他的家里。她惊讶于他的除了无数的专业书,纤尘不染的大书桌,和卧室里的一张床之外,近乎是什么都没有的家,心里迷惑而又有丝丝缕缕地疼。
她想起来他说,她显然是条件很好的家养出来的女孩子时候的神情,然后,是他说起来,什么都想给他弟弟准备,只希望弟弟能够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的时候,脸上那种宠腻和遗憾。
他是吃过很多苦的人吧。
他也该会是有过爱人吧?
然后呢?
无论如何,谢小禾想,以后,她不会让他的生活再这样清冷。
那个晚上,谢小禾一点点回味着从那个雨夜,秦牧的一切一切,想得有丝甜蜜也有许多说不清楚的心疼,然后迷迷糊糊地入睡;秦牧在办公室,却加班加得心无旁骛效率奇高,提前了两个小时做完,关上电脑收拾了文件拿了车钥匙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忽然想着她在自己的家里恐怕还睡得正甜,心里某种难以言明的幸福感就那样地泛滥开来,充盈着四肢百骸。
许多年来,秦牧头一次觉得,回家两个字,不再是今天下班之后明天上班之前例行的公事,他这样迫切,如此渴盼。
第一章
北京盛夏的八月。
谢小禾终于拦住了一辆‘夏利’出租车,坐下来,一边用手背抹掉脖子上的汗,一边对司机说道,‘巴黎婚纱’。
〃照婚纱照还是取婚纱照啊?〃司机一面儿发动了车子,一面儿笑呵呵地打量她,〃先生哪?跟那儿汇合?〃
〃没,〃谢小禾把散落到了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冲司机笑,〃我弟弟。〃
〃呦,您这看着也就20出头,弟弟才多大啊,就结婚了?〃司机有点惊讶。
〃您真会说话。〃谢小禾乐了,〃我可都27啦。弟弟么,倒真是不大,今年22岁,才本科毕业呢。〃
〃哎唷,那可真年轻。这年代这么早结婚的城里孩子可不多哇。〃与全北京城的出租司机一样话唠的司机大哥感叹,然后打量着谢小禾,〃我看您家那是非富则贵!这年头,谁家姑娘能嫁给一穷二白的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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