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可是有事?”
被这一声打断,陷入沉思的人这才猛然醒转,看着那一身市侩气息的店家,摇摇头,拉着身边的人,转身向着前面走去,独剩掌柜的,站在雪地里,看着两人满眼的不解。
待走了好长一段路,容浅夜回头,看着身后无人,这才转头与张柒道:“我刚才在镇子里逛的时间,就好生注意了一下门匾上刻了桃花标记的店家,你可知,我看到了多少家?”
“多少家?”张柒感觉到,面前的人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七家,这七家里,五家卖的全是粮、油、盐、布之类关于生计的日常所需,剩下的两家,一家就是这里最出名的‘飘香楼’,另一家是供过往商客休息的客栈。”
张柒从容浅夜的话里,听出了些不对出来,这偏远的北疆,哪家商号又会花这么大的力气来做这明显是亏本的买卖?
说来,人这么少的地方,本地百姓日子清苦,根本就无半分多余的钱能吃得起那山珍海味销金撒银的东西,那“飘香楼”却是偏偏在这里开了这么多年,若非教中弟子常年去光顾,早就该关门大吉了。
但是,自古以来,商人重利,就算有教中弟子去光顾,但毕竟多时各自都是有任务在身,谁又有那个闲暇常下山来逞口舌之欲,这盈利甚微的情况下,这店家,却是一开就开了这好几年,怎生想来,有些不对?
“你是说……”
“也非就你猜测的那般,现下我还无确定证据,还不能与你做详细解释。”
容浅夜抬头看着镇子外面,那里,冰天雪地里,宽阔的“刑江”,汹涌的怒涛,全被掩盖在了一片厚实的冰下。
“我以前在书上看过,若是太冷了,河面是会结冰的,厚厚的一层,人走在上面都不会破,可是这样的?”
张柒看着他,点了点头。
夜色般的眸子,闪过点点星光的灿烂美丽。
待张柒反应过来之时,眼前已是一抹雪色衣角飘过,身边的人,就似雪上翩翩飞翔的蝴蝶,向着镇子外面飞掠而去,却是还未出十丈的距离,就折了翅膀,落在一片雪地里,带起了纷纷扬扬的雪白。
画了梅花的油纸伞,被高高抛飞到空中,旋转了许久,才缓缓落地。
“夜儿!”
几步追过来的人,一把上前去将倒在雪地里的人抱起在怀中,面上全是焦急和惊慌,转身就要向着来时路飞奔回去。
“别担心,无事。”
怀里的人,突然抓着他的衣袖,制止了他的动作,“孟沧早先与我说过,我如今身子已经受不住那许多毒物的侵蚀,不能再运半分内力,那样只会加速血脉运转,加快身子毒发,于我大大不利”。
“那你为何……”
“我只是有些不信。我这一身的轻功,是这十几年来我学得最是认真的,不舍得就这么废了,我明明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没见着这毒有怎么奈何自己的,却是一毒发,身子不知为何就变了,明明毒发了那么多次,挺过来了就好,这次,却是一醒来,连我飞的权力,都没有了。”
“我送你回去,去找孟大夫。”
张柒眉头皱的厉害,怀里的人,可知自己上次是命悬一线?那样的身子,哪里又经得住毒发的再次折腾?他是否是不懂痛是什么东西?还是早就痛麻木了?活到这十七岁的年纪,已经是他身体的极限了,若非被人一剂汤药吊着,这人世,他又如何能再多看一眼?
“我不回去。”
容浅夜却是全然坚定的口气,不容张柒否定一句,“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就吐了这一口血也是死不了的,就算真的出事了,孟沧这一剂比鹤顶红还毒的药,又能与我延命多长的时日?”
一身黑衫的人,抱着怀中的人站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就似一座永不倾塌的山,所有的心事,所有的所有,都埋藏在一片沉默里。
“你莫要担心,我不再任性就是了,以后再不用轻功”,容浅夜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拍拍面前这一厚实的胸膛,与他宽话道,“我想轻松的过每一天的日子,想看看这世间自己这十几年都未曾看过的景色,你可愿成全我?”
听着这句话,似是站了许久的人,这才回神过来,转身,一步一步向着镇子外面,那条结了厚厚的冰层的江,走去。
江边,寒风吹得凛冽,张柒脱下了外袍,将怀里的人从头到尾裹了个严实。
刚才出了那事,容浅夜也就不敢再提出什么再江面“滑冰”的要求了,便是乖乖地待在这一热烘烘的怀抱中,看着风雪里光秃秃的江面,和对面,那一片贫瘠荒芜的土地。
外面风雪,与他半点无关。
“江那边的林子你知道有多大?”
坐在巨石上的人,抬眼看向那片雪地延伸过去好远好远的一片似乎是望不到边际的森林,皱眉思索了一刻,道:“以前出任务去云国,走过这片林子,用了五日的功夫。”
容浅夜眨了眨眼睛,“为何对面似乎无人家居住?”
“因为那里没有吃的。”
“不是可以打猎么?”
“命都保不住,又何谈生计……”
听着张柒慢慢与他解释,容浅夜才明白,原来,那片林子里,古怪异常。
因着山而生,随着山的高度,呈现四时不同景象,一路绵延过去,便似几日就经历了春夏秋冬,但是,这些与常人来说,只是奇异了些罢,怪只怪在这林子里的一个险,毒物横行,瘴气满布,稍有不慎,人便会在里面殒命。
若非武者有一身轻便功夫,常人多是不敢走这条捷径之路去往云国的。
“哦,原来如此。”
容浅夜点点头,心里明白了几分,抬眼,看着天空,雪白点点落下,落了抱着他的人一头,一身。
“小三,你可冷了?”
“不冷。”
许是小三的怀中,太温暖了,他说的话,就来了困意,他有些幻觉,似乎就回到了儿时,青姨坐在他的床前,与他讲故事,他听着,听着,就慢慢进入了梦乡。
“小三,你可知道,我最怕痛,因为我,一直很痛。”
“小三,你说,是不是我,很自私,有了,却想要更多。”
“小三,你说,若是想让一个人忘了你,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我演戏了这么久,久了,就忘了,自己本身是个什么性子了,久了,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想要的是什么。”
“你说,他会不会生气?他这次,肯定会生好大的气……”
“为什么,人的一生,这么短,短到,我觉得,我都没来得及看看,这春夏秋冬是如何的模样……”
“你说,人世,为何总有那么些人要去做着伤害别人,背叛别人的事情?他们又有哪些为人所不知的苦衷?”
“其实,我父亲这一辈子,没白活,有个人,是一直,一直将他放在心里的,放在心里,比什么都重要……那人一直,将他捧在手心,装在心里,我觉得,我是懂他的,也懂我父亲的心。”
“其实,我娘很可怜……”
……
“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棋局
纵横交错的命运之线,布在棋盘上,成了一场局,只要下棋的两人之一不停,那便终究是要有个输赢。
若是其中一方中途退场,那他手下的棋子将败得一塌涂地。
白玉的棋子,落下在棋盘上,毫不拖泥带水,落子之声与屋外的雪一样,冰凉。
已是摘了人皮面具的人,抬眼,一双夜色般的眸子,全是星子的光辉,别般迷人魅惑,葱白玉指从狐狸毛绒的袖口伸出,指尖点在冰凉的棋盘东南一角,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容浅夜指着那处道:“这里是我的天下,我要在这里做一场生死棋局,只等一片血流成河,全部埋葬在这冰雪洁白下面。”
正是在摩挲着手中黑子不知如何下手的人停了动作,抬头,看着对面一勾唇的魅惑倾城之人,良久,才张口,说出一直想问的话:“十年,你是如何过的?”
他觉得,说出这一句话,就已经花掉了他一辈子的勇气,若是再给他一个选择,他断然是问不出口的,因为,他怕得知了真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饶恕自己丢下了面前这人的罪过。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十年的时间,张柒觉得,他就已经错过了容浅夜的一生,容浅夜就在他所不知道的这十年,走完人世的一个轮回。
听着这一句问话,容浅夜怔了些许时间,夜色的眸子,半阖之间有些淡淡的黑夜之中难以发觉的波动。
衣袂响动之间,一身白衣华服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倚在门边看着外面雪色飞扬,任那寒风撩过脸庞,似要冻住面上全部的血脉流动。
一身精致黑衫的张柒,转眸看着门口半阖眼眸的人,安静地等着他的答案。
“你带着小月儿走吧”,外面得风雪,似乎是小了不少,他听着他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既决心下这一场棋,分不出个输赢必不罢休,我可不想来年一场大雪,掩埋的有你们的尸骨”。
两人的沉默,一室的沉寂。
“我上有两位兄长,均已成家,两位兄嫂也都是贤惠无双,有他们一起照顾家父家母,我无牵挂。”
容浅夜转眸看着身边这固执得跟一个木头似的人,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黑眸,全是他看不懂的坚持,多看了几眼,他觉得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儿时。
拼凑记忆中零碎的片段,初见这人,他正坐在一棵桃花树下,拿着一根竹笛吹着怪好听的曲子,灵动的曲声,和着溪水的“叮咚”之声,此起彼伏,让那条小山谷一下子变得有生机了不少。
连野花从间流连的蝴蝶,翅膀都震动得别般欢快,溪水旁,一条大黄牛,甩着牛尾安静惬意地嚼着脚下的嫩草。
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孩,跟着那悠扬的笛声,蹦蹦跳跳地在草地上追着蝴蝶。
那时候,儿时的容浅夜,就站在这副美好的图画外面,看得发呆。
“我早就不是你认识的容浅夜了。”
容浅夜抬手,有些暧昧地抚上面前这人满是英气的面庞,狭长的眸子里面却全然是警告。
“我又何曾再是你记忆里的张柒?”
容浅夜抬眼看着这人,眸子里全然是让人看不透的复杂,内心几番挣扎之后,终是定了下来,再睁眼之时,眼里已全是让面前人不得后悔的决绝,“你可想好了,如若要跟着我,那你的路只有一条——做我的人,我剩下的这些时日,你陪着我走完。这样,你的敌人便有很多,李未央,云国,你对付得了吗?”
面前的木头,只轻轻拿下他的手,负手走到门外廊下,留他一个壮实修长的背影,“陪君到底”。
上穷碧落下黄泉。早就这样决定好了。
屋檐之上,一身火红衣衫的女子,抱着手中的剑,看着天上雪色飞扬,突然张口大声道:“哼,你俩欺我读书少,就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告诉你们,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休想将我张月落下,就是入那黄泉地狱,炼狱火海,我也要跟去。”
意料之外,听着此话的人着实愣了许久,抬头,看着头顶的屋檐,他倒是不知,这张月怎么一声不吭地上了那房顶坐着,怎么这两兄妹一个二个都喜欢在那冰冷冷的地方坐着,不冷?
“你不会喜欢我吧,小月儿?”容浅夜试探地问道。
哪知,话还没说完,颈边已是多了一把锃亮的剑,此时,剑的主人,脸上有些淡淡的粉红,美目里,却全是怒气鄙夷,“容浅夜你少在那里给姐姐自恋了,你哪只狗眼看到姐姐喜欢你了?你个身子都给了男人的人有屁资格?!”
几句话下来,容浅夜没皱眉,张柒却是来了气。
“张月!”他正是要呵斥这说话没个轻重的妹妹,却是被容浅夜伸手制止了。
这张月本来就是个直性子,从小又不喜欢他,她这般说他他倒是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心头生不出半分的气。她这般直接,比某些人阳奉阴违好。
抬手,将剑从颈子边移开,容浅夜打趣地看着这一身红衣的女子,“那明知思路,又如何要跟来?”
“从小到大,你都跟我抢哥,我怎么不跟来?!”
张月唰的一声收剑回鞘,转身就气呼呼地离去。
剑,收的太快,容浅夜捏着剑刃的手指还未来得及收回,只觉指尖刺痛传来,待发现时,一滴滴暗红的血已是顺着手指滑落在地上。
见着此景的张柒瞬时皱了眉头,立马抽出怀中的锦帕将那豁然多了一条浅浅的口子的手指包住止血,看着那里去的红衣人,眼里全是责怪之意,却是又担心面前的人,只得暂时作罢。
“无事,我不痛。”
正是气匆匆地离去的红衣人步子稍稍顿了一顿,便是飞也似地离去了。
看着那人得身影从视线消失,薄抿的唇,终是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容浅夜转身看着面前的张柒,道:“她也非故意的。”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硬要跟在他身边,他都该是感谢的。
他也不想去怀疑这两兄妹有何动机,如若连他们都要背叛他,那他容浅夜,也的确是天地不容的人了,该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现下我们就去见一见殷教主吧,我来了这么久了,还未曾与他打个招呼呢,如今,你我已是一对,总该去知会知会他的,还望他这个教主成全才是。”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心思
容浅夜十七年的时间,没有离开过桃花谷的势力范围,尽管本身就活在一个阴谋里,却还是不如那些深谙世事的人会算计。
他一直以为,若是像那个女人一样,精于谋算,事情总会向着自己预想的方向走,又何曾明白,人心这东西,最是复杂,复杂到,好多好多,不是他能掌握的。
人心,即使你看透了,也掌握不了。好多好多意想不到的,就那么发生了,让人措手不及。
李未央,是容浅夜棋盘上永远无法掌握的变数。他本来想一步一步,精心策划的棋局,因为这个人的到来,全部乱了套。
一盘棋,中途停在了那里,对手在继续落子,他却再也理不出头绪,该如何下下去。
……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