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只来得及转头,乌黑的血,顺着莹白如玉的指缝,滴落而下。
只是,张伯隔空这一掌,好似,没有多疼,似乎是连他初时腹中刀割般翻涌的疼痛都治好了。
他只是觉得,身子发虚得厉害,脸上,似乎有冰凉的汗水,滑落而下,而,站起来的力气,再是没有。
捂着嘴的人,苦笑一声。
他早知这一剑是一定要还给他的,却是不知,这么快。
他这样的人,的确不配站在他的身边,所以,这么多人都讨厌他。
张伯都这般,不知其他的人,明面上对他恭维至极,私下里又不知是怎么看待他的。
算了,他也算是仁慈了,这一掌,他知道,他留了足够的情面,不然,他就只是一具尸体了。
“那张伯,有什么要说,可要……赶紧,不然,我……就……没机会听了。”
他没法离开了,他没力气了,全身,不知,是否痛的麻木。
“娃娃,告诉我,你可是中了什么毒?”
张管事皱着眉头,看着从那人指缝里流出的污血,眸色有些不解。
“你,再……不走,……若他……看到……”
捂着嘴的手,终是落了下来,再是无半分力气抬起。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容浅夜却是觉得,身子好冷,说着说着,眼前就开始变黑了起来,然后,想要说什么话,他,似乎,忘了,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眼皮,是从来没有的沉重,他努力了好久,却是看着眼前的世界,慢慢模糊在自己面前。
“娃娃,你……”
张管事大惊,几步要上前查看究竟,却是还未抬步,“嗖”的一声,突然一只小圆球落在脚下,他都未反应过来之时,那不知道什么成分的东西“嘭”的一声就炸开了,他整个人顿时被一阵浓烟包围住,立马被熏得眼泪横流。
“咳咳,哎呀,熏死我了。这娃娃身子撑不住了,你们得让我看看!”
……
“夜儿,不要睡,别睡,别睡!听到了没有!”
有滚烫的东西,滴落在他的脸上。
半抬眼眸的人,只看着一抹黑色,然后,终是,闭了眼。
我,撑不住,你们可知道,我身体,痛的厉害,我的身子,已经坏了……
他今日任性了一回,拿命去任性了一回,他后悔了。
他明明不该使了十层的内力去比武的,这样,他会毒发。因为,他的身子早就受不住了。
他只是想,让娘,为他心疼一次。
让她知道,他其实,很痛,很痛,他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过来的……
若是她为他流半滴眼泪,他就原谅了她,他就满心都是高兴。
他不报仇,他报不了仇,也不想报仇。
他只想周围的人,多关心关心他,不要当他是不存在的,不要讨厌他……
他想要李未央,给他买糖葫芦,他想要他给他编蚱蜢,给他买好多好多糖人……
他舍不得李未央,他不想死在他面前,他死了,他的身边,就会有别的女人。
他走得远远的地方,慢慢等死,让他找不到,那样,他便以为,他是去云游了,便会一直,一直找他,直到他彻底淡忘了。
生离死别,人们都说,生的人最痛苦,哪里知道,死的人,才是最痛苦,等待他们的,是黑暗,冰冷,长世的寂寞。
李未央。
书上说,人是有轮回的,我相信,但是,我却怕,在奈何桥头,等不到你,就算等到你了,下一世,我也忘了你。
李未央。
我们都成了陌路,便是再没人,像你这般,真真当我是心头的宝贝,我不要活在那样冰冷的人世。
你再不会认出我了,你再不知道我是你的夜儿了,你会和别的人在一起……
不想死,你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三途迷渡
桃花镇的老人说过,生死轮回的尽头,是有一个叫做冥界的地方的,那是天地中最为特殊的一处地域,阎罗王主宰,叛人生前善恶,天下生灵,死后,都要在那里走一遭。
不同于人世,冥界举目望去是一片黄昏景象,那里的夕阳永远不落。
人老归处,黄昏垂暮。
如血的夕阳,半落于水面,泻下一片昏黄。
三途河旁,寒水逆流而上,波涛滚滚却无声。此岸寂寥,彼岸繁华。
有些阴寒的栈桥之上,一抹白影孤立,寒风渗骨的寒气,带起那万千凌乱的发丝,有些张扬。
白衣人转身,看着身后的灯火繁华,听着远处似乎传来隐隐的人声,眸色里有丝丝的疑惑,他定定地看着那昏黄得灯火许久,终是没在那繁华盛世里瞧出个名堂来,随即转身,半抬眼眸瞧着栈桥之下似乎是阴寒透骨的河水。
河面没有一丝杂物,偶见枯叶落水,竟全是一声不吭地沉了下去,不见有一片浮起。河水看着不脏,却是看不见底,入眼的全是一片昏暗。
站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久了,白衣人觉得,他似乎是听到了那河水里面,传出来的万千的人的嚎哭,听得他心头不舒服。
他又抬头看了看河对面,远远地,便见着一片火红的花海,在这黄昏的天空下,看着别般美丽和醒目,那片火红,似乎是给对面死寂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热烈。
“好美!”
他转身又看了看身后嘈杂的人世繁华,突然觉得,半点都比不上那片寂静开放的花海。
他想过去,看看,近处看看,那片花海到底是有多美。
可是,河水似乎很深,他不知道该怎么过去。
就像是老天知晓他的心事一般,那河对面,立马有一片小小的,在这宽阔的河面来说似一片树叶小的舟,慢悠悠地向着他这处飘来。
本来河面波涛滚滚,那叶小舟,却是看着如履平地。
似乎只是眨眼之间,那叶小舟,就到了他的面前,上面坐着一带着斗笠的老者,待船划到他面前,也不抬头看他一眼,径直道:“可是你要过河?”
他愣了一愣,点点头。
“你要想清楚了,这一过去便无回头,你身后的地方,你便再不能回去了。”
他看着河对岸一片红得嗜血般的花海无涯,想了许久,才肯定地答道:“爷爷,我想去对面,你可愿帮我摆渡。”
那低头的老者却只是靠着一旁的船舷,撑头似是小憩,他以为他这么快就睡着了。
再欲出口,却听他说到:“小公子,行事要三思,这世间,你是永远没有机会去走回头路的。”
“我只是觉得,这边的路,我早就知道了尽头在哪里,再走下去也无甚意思;倒是对面那条路,花海无涯,甚是美丽,虽是缺了人气,却是可以成为一条新路。”
“若是你身后的路,未必是绝路,反倒是那对岸,是一条死路呢?”
“怎会?我待在那里也活不长久,不如留着最后一口气看看对岸那片花海到底有多美。”少了人世的烟火气息,他第一次看着这种热烈得孤寂的美丽。
“哎,年轻人啊,你怎般也这样糊涂?”
老者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摇摇头,随即,伸出一满是老茧的手,“如若你真要让老人家我渡你,拿来,百两银子,一分不少”。
“……”他惊得瞪大了眼眸,张了张嘴,良久才蹦出几字,“你坑爹啊,让你渡个河,要这么多银子作什么?”
他现在身上要是有一个铜板,那才是神奇。
哪想老人家就是不依。
“嘿,小公子,你可不知,这条河,还就只有老人家我才能渡呢,坑爹?俺爹几千年前早就轮回去了,我想坑都坑不了,老人家我就只想坑你一人。”
这人,怎么说话,越听越觉得熟悉?
白衣人擦擦眼睛再看去,恰好那人此时抬起了头来,一双豆豆眼赫然入目,张伯!
“张伯?你咋晃悠到这里当船工了?”此人,不是苍老版的张伯是谁?
那人却只是看着他不语。
“你渡我,我欠着可好?”
“何必又将这辈子的债放在下辈子还?”
“我没钱可怎么渡?”他有些急了。
“老朽看着小公子这一身穿着,可是金贵得很呢。”
“……我没钱……”
他正想继续问下去,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谁呼唤的声音。
“容浅夜,你给本王醒过来,醒过来!”
“容浅夜,容浅夜,你给我醒过来!”他听那人声音如此的焦急,其中,还夹杂着哭音,似乎。
“那阎王殿要是敢收了你,本王一定跟下去,将那冥界整个给掀翻!”他听他似乎是愤怒得哭泣,哭泣得绝望,绝望得无助。
“你若敢走,本王定要让这人世千万的生灵都与你陪葬,本王就是要堕入那阿鼻地狱,将你困在身边永生永世!”
他似乎看到了,他的身子,好似被人紧紧地抱在怀中,有人抬眼看着他的前面,那双深邃的黑眸,全然死灰,似乎,又有隐隐的火红,要立马从那片死灰里燃起,燃得比对岸的花海还是热烈,可怕。
他听到,他的声音里,似乎渐渐地,渐渐地,也如同他一般,失了生气,失了魂魄,恍如一个活人,顷刻变成行尸走肉,生,只为一个执念。
“你在下面乖乖等着为夫,等本王造够了杀孽就下来陪你,我在那十八层炼狱受生生世世的苦楚,你便在旁边陪着我,可好?本王只要有一个容浅夜在,那无边的苦果甘愿偿还千世万世;不要去转世,我怕,你转世了,我找遍人世,都找不到你,也认不出你,本王怕,被逼着喝了那孟婆汤,就会立马将你忘了。”
“只有本王犯下无边的罪过,阎王都不敢收我,我才有资格永远记住你,将你留在身边;我若成魔,你便是我最大的心魔,你若在身边,我便不去涂炭生灵,你说可好?你若敢去投了胎,本王定要将天地三界找遍将你寻出!”
渡船,侨务声息地从岸边离开,越行越远。
白衣人也无暇顾及,转身,看着身后灯火阑珊。
李未央?白衣人似乎终是醒了过来一般,恍然间记起,脑海里一抹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听着痛彻骨髓的声音,他立马转身,望向身后。
李未央,脑海里,千遍万遍,出现一个人的名字。
你是否来接我了?
“李未央?”
容浅夜正待出口喊他的名字,却是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半点,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眼皮更是重得抬都抬不起来。
“等等,等等,我没看错吧?他好像……”
正是一脸惋惜地站在床边看着李未央这个王者抱着怀中的人不断痛苦地呼唤的人,突然,似乎是眼花了一般,看到那面色若纸的人,嘴巴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这,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眼,这次,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难不成刚才真是错觉?孟沧有些怀疑地上前,伸手摸上那人的脉搏,只手指一触上那人似乎已经变得冰冷的皮肤,眼眸蓦然睁大。
“这,这,不可能,他……”
他惊得一个踉跄,猛然后退了几步。
“孟先生,你怎么了?”一旁的张管家,发现了孟沧反应的不对。
“活,活了……”明明想马上将那两字说出来,却是不知怎么回事,话一到口中,就打了结。
那张管家却是听出了名堂,蓦然转头,同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被主子死死地抱在怀中的人,豆豆眼,第一次睁得老大。
只那抱着人的李未央,没有发现怀中人的变化,面上神色,逐渐就变得从来没有的冰冷,仿佛,立马就要化身成为一个杀神。
“夜儿乖乖待在一个让本王一下去了就找得到你的地方,待本王一个一个将那些欺负了你的人替你讨了债,立马就下去寻你,莫要走的远了。”
看着似乎是在说着疯话的人,张管家终是叹了一口气,上前,摸上容浅夜搭下的手,感觉着那微弱的脉搏,心头有些慨叹。
索性,他活了……
“王爷,王妃活了……”
孟沧上前,小心地与那突然变得跟杀神似的一个人说道。
那人却只是眼眸定定地看着窗外,再不应一个字。
“小,夜儿他,他真的活过来,要是不信,你自己摸摸他的脉搏。”
他却是不敢上前太近,怕这人,一掌将他震出屋去,他可是清清楚楚记得,这人将人抱回来时与他下的死令,“你若医不好容浅夜,你便跟他一起下去!”
这次,那人死人般的眼珠子,这才动了动,许久未曾动过身子的人,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终是抬手摸上容浅夜脖颈处的动脉。
有着不少茧子的手,从那白若玉璧的脖颈移开,然后,又依着开始的动作试了一试,感觉着手下传来的微弱脉搏,他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将手移开,再次触上去。
李未央的手,几不可查地颤了几颤。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在床上躺好,头也不回地对着众人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孟沧留在这里。”
“夜儿乖,为夫陪着你,你果然也是舍不得为夫的,为夫,好高兴。”
站在床边一头银发的人,看着两人这般,突然就有些羡慕起来,那个叫做容浅夜的人。
这孩子,似乎生来就是一个极端的存在,痛苦得极致,又幸福得极致。
被人背叛抛弃到极致,又被人爱到极致。
冰火两重天,莫非就这般。这火,却是有融化冰的趋势。
李未央,李未央!世上果然只有一容浅夜,够你这般爱。
作者有话要说:
☆、冬雪
天佑十七年,夏,长安王府的大门口,突然挂上了白色的灯笼。
没几日,长安王李未央亲自护送一口黑漆的棺材出了王府,一路到城郊的皇陵。
城中人哗然大惊,难不成果真如传言,长安王妃暴病而亡?
不久,传言杨大将军遗孀容苏羽,在那坟前哭了整整一日,一日下来,人就开始变得疯疯癫癫了起来,谁都不认识了,见着一个长得不错的小伙子就喊“夜儿”,说些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
京城百姓均是信了,长安王妃果真是病亡了。
云国,都城。
四王爷云锦,看着手中李国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