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烂摊子,是陛下留下来的。”两人分开后,陶舟继续不依不饶。
周栎闻言不语,脸色却慢慢阴沉下来。
“陛下明知晋王不会修堤赈灾,还是将钱交到他手上,一来让他激起民怨,二来引他北上起事,真可谓一箭双雕。”
“你倒是看得明白。”周栎压着怒火,冷冷道,“如今皇兄取了晋王的身家,又坐了天下,难道不该由他来收拾?”
“陛下断定是太子殿下拿了晋王那笔钱?”
“看来,你始终不信皇兄是幕后元凶。”周栎叹道。
陶舟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开口,“听说陛下与太子一起长大,按理说,该了解他的为人。”
“皇兄生性仁厚,但母后她……”
“这几日我闲来无事,在宫里翻了翻内阁册录。”陶舟忽然另起话头,“上面记载,青蜡曾是蜀中的贡品。”
“没错。”周栎点头承认。
“既如此,那太后手上有这个,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周栎闻言一笑,笑的意味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黄河水患
新皇上位,也面临同样问题——黄河水患,流寇成灾。汝宁城告急的情报就摆在案上,养心殿里,双方正相持不下。
“如果分兵去救汝宁,那南下的事又要拖后……”说话的是吴阔,话一出口,便引来万世冕一阵白眼。
“常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皇上新登大统,人心不稳,赈灾御贼,正好收拢民心。”万世冕据理力争,一再请求出兵汝宁。
“要不这样吧。”周然考虑半响,勉强道,“吴将军你南下时绕道汝宁,顺便救救急。”
吴阔一听更急,连忙回道:“陛下,绕道汝宁,不说粮草负担,就怕秦王趁机来攻,到时我们腹背受敌。”
这次万世冕也不吭气,绕道汝宁,的确不是个好主意。
“那……这事就暂且搁下,等明日再议吧。”周然头疼不已,只好叫众臣退了,自己回宫喘口气。
“皇帝不好当吧。”太后搂一只白猫,施施然道。
“恕儿臣驽钝。”一般请完安,周然会在怡安宫陪坐片刻。
“你这孩子,向来有些优柔寡断,这一点,你还真得学学你三弟。”太后叹口气道,“哀家就想问问,南下之事,为何一拖再拖?”
“眼下黄河决堤,中原流寇四起,儿臣正为此事……”
“小小民贼,何足为虑,他们还能夺了你的江山!”太后不客气打断周然,“眼下最大的威胁是秦王,他在一日你就一日不能安心,所以南下之事不可再拖,明白么?”
“是。”周然俯首听命。
有太后说话,南下一事就此拍板。
圣旨一下,万世冕大闹朝堂,又连夜跑到寝宫,想求皇上收回成命。无奈周然心意已决,让太监挡在门外,由他跪等,就是不见。
天明时分,万世冕颓然而归。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回去后,万世冕在家里呆坐半响,忽然开口道。
因为担心,阮贺也没去上朝,一直在旁边候着,听他语气不善,也不敢轻易搭腔。
“先前我不想分兵,差人杀了陶大人,骗皇上说他被官兵掳走,恐怕凶多吉少。如今好了,皇上置江山大业不顾,一心只想报仇,真是因果环报。”万世冕苦笑道。
“要不,明日上朝我再劝劝陛下?”阮贺在一旁试探道。
“没用。”万世冕摇头道,“如今朝中君臣一心,南下是一呼百应,更何况太后她老人家拍了板。”
“也许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吴阔也算颇有将才……”
“你不了解秦王。”万世冕蹙眉道,“再说皇上根基未稳,举大军南下,京师兵力必然空虚,要是被人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这下阮贺也无言语,两人相对而坐,一片茫然。
出师前夜,吴阔进宫来见周敏。两人抵死交欢,缠绵了一宿。
“还记得第一次么?你和我,也是在这里。”周敏被吴阔压着,汗水淋漓。床头红烛映照,帐中水气氤氲,一如当年,很是香艳。
“那时的你,还没这么瘦。”吴阔手扶在对方腰间,稍往上,便摸得到棱棱的肋骨。
“你的那位,也还在……”
吴阔一听便停了动作,抹了把脸上的湿汗,翻身下床。
“奇怪,当年我不提他,你就硬不起来,现在倒好,反过来了……”周敏瘫软在床上,吃吃的笑。
“你今天怎么回事?”吴阔掀开帐子,逼近他问道。
“我记得吴将军平生志向是保家卫国,此次若能得胜归来,你还会留在朝中么?”周敏没搭理吴阔,自顾自问道。
吴阔自袖中摸出一样东西,低头摩挲良久,才道:“如果皇上恩准,我愿常驻关外,了此余生。”周敏探头看,发现是只短笛,小巧精致,油光锃亮,想来是件旧物。刚要探手去拿,被吴阔一把按住。
“到时,你可愿随我一道……”吴阔看着周敏,问道。
“关外苦寒,我可受不了。”周敏抽出手来,笑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讨要这个差事。”
吴阔轻叹口气,将羌笛收入怀中,再抬头,一把匕首横在面前。
“此次南下如果战败,先不要回京。你拿它去夔州,稍候些时日,自然会有调令下来。”说着周敏凑上来,耳鬓厮磨间妙手一探,便将吴阔怀中的羌笛掉了包。
吴阔大急,正要去抢,被周敏一把推下床,再回过身,对方已经将整只笛子塞进嘴里,“这短刀是父皇给的,价值连城,我总得换个东西才不亏。”
“这个不行,你……”吴阔急得满脸赤红,“你先吐出来。”
“就它了,你走吧,就此别过。”周敏顺手捞起身边的衣服,抛还给他。
吴阔接了衣服,上前一步。
周敏见状,一把拔出口中之物,笛子上的涎水混了血丝,丝丝挂挂的落下。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整根吞下去,说到做到。”言毕,又将羌笛插进嘴里,这次埋得极深,一端卡在喉咙,面色由红转白,眼见快要断气似的。
二月二,龙抬头。本是春耕将始的日子,但因为黄河决溢,两岸已成泽国,田舍被淹,无数人流离失所。
因为每日布施粥饭,洛阳白马寺聚集灾民无数。
纵然白马寺是千年古刹,名望大家底厚,但灾荒之年也经不住这么吃。于是粥,一日薄于一日;住持的脸,也一日苦于一日。
黄昏时分,众僧聚在大佛殿内开会,为了省油,人到齐了便吹灯。一团漆黑中,只听住持苦有大师发话道:“这样吧,从明天开始,留几个在寺里做饭,其他人都出去化缘。”
“眼下兵荒马乱,整个洛阳城,当官的有钱的都跑光了。化缘,恐怕也化不出什么来。”下面马上有人诉苦。
“近的不行,可以跑远点。”有人表示支持方丈,“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我看,不如将实情告知灾民,遣散他们算了。”也有人出主意道。
“阿弥陀佛,佛门中人当济世为怀。”伙房的师傅表态道,“从明日开始,寺中伙食减半,总还能再撑个十天半月。”
下面齐念佛号,表示同意。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众人散去后,苦有一人留在殿内。
月色下,佛像金身泛出淡淡华光来。无灯无火,也看得清菩萨模样。
五更,落烨进殿,拿了蒲团坐到苦有身边。“天亮我便出城,往南走,那里没有受灾,也还比较太平。”
“也好,不过……”老和尚迟疑了下,才道,“我希望,你能带走一部分灾民。”
“这是为何?方丈。”落烨不解。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苦有打个合十,转身道,“还记得当年火烧白马寺的惨剧么,老衲实在不想历史重演。”
落烨闻言不语。战乱时期,当地人曾进寺避祸,却被敌人纵火烧寺,死伤无数。
“你多带几个师兄弟,沿途护送灾民,南下避难去吧。”老和尚说罢,一边口中诵经,一边起身出殿。
时逢寺内早课,殿中撞钟报时,钟声悠扬,响彻入云。
☆、化缘
在主持苦有大师的劝说下,终于有部分人愿意逃荒,随落烨他们离开白马寺。因为河南境内局势太乱,这几百人打算先往东,进入京师后再南下。
沿途不断有灾民加入,队伍很快发展到近千人。人多负担重,快到徐州时钱粮所剩无几,实在走不下去,只好暂且安顿下来。
落烨一人,先行去徐州打探。一打听,原来吴阔的南下大军在附近被伏击,如今两军对恃,就在不远处。
“大师你还是趁早走吧,城内早被他们搜刮过,毛都不剩一根了。”有人好心劝道。
落烨在城里晃了一圈,果然各家门户紧闭,萧条情境一如洛阳。出城时,日已偏西。他踌躇半天,终于还是跟人打听了位置,往军营方向走去。
应天城易攻难守,留在那里与敌人交锋非明智之举。所以北上迎击吴阔大军,再顺势直捣京城,是周栎的计划。
吴阔虽然中了埋伏,吃了个大亏,但之后便死守严防。两军对垒已久,周栎这边再也没占到便宜。眼看天气渐热,北方人吃不消,季无戈正急得发愁。
“禀报,有个和尚在外面,说是将军的旧识。”
“什么和尚?”季无戈正边啃干粮边看地图,头也不抬,不耐烦道。
“他说他自洛阳而来,叫落……”
“叫他进来。”没等卫兵答完,季无戈便吩咐道。
落烨被引入一顶军帐,里面只季无戈一个,并无闲杂人等。
“阿弥陀佛,季将军别来无恙。”见了对方,落烨先行礼道。
季无戈到底行伍出身,不愿啰嗦,直截了当道:“你胆子真不小,皇上差人送你去的洛阳,你怎么敢自己跑回来?”
“将军可知道河南受灾?”于是落烨也开门见山。
“是。但是,难道白马寺……”
“白马寺无事。”
“那你出来干嘛?”季无戈质问道。
“贫僧是带着上千灾民出来逃荒,行至徐州,听闻季将军就在附近,特来化一份缘。”
季无戈闻言愕然,半响才道:“你想要多少?”
“最少五百石,多多益善。”
“我看你是疯了。”季无戈瞪着眼道,“主意打到军粮上面,实话告诉你,就算我给了,你也拿不走。”
“只要将军能给,贫僧就拿得走。”落烨紧跟着道,语气笃定。
季无戈无奈,神情闪烁,半天不吭气。
“看来将军做不了主,那么,可否让贫僧见一见皇上?”
“胆子真不小。”季无戈无奈,冷笑道,“你碰到我,大不了空手回去;要是见了皇上,恐怕连头都没了。”
“善哉,将军说的极是。”落烨不动声色,浅笑道。
季无戈彻底没招,在帐子里来回踱步,终于停下来,“两天后,镇江有一批军粮送到,我带你去城外接应,到时候拨一些给你。”
落烨双手合十,行礼谢道:“阿弥陀佛,贫僧代成千洛阳灾民,谢将军善举。”
“老子可不信你们出家人那一套,这次不过是冲你当初救我一命。眼下还清了,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知道么?”季无戈撇下这一句,便差人将落烨送了出去。
落烨回去后,本打算安心等两日,谁知道第二天便有人来叫。
跟着对方出城,行之不远处,便看到整齐的一排马车,车上满载粮食。落烨见了心头一喜,正要上前道谢,却被季无戈挡下来。
“谢我还太早。”季无戈蹙眉,“皇上要见你,你跟我来。”
落烨这才注意到,车尾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进去后,里面的人一身半旧衣服,乍看很是普通。
“阿弥陀佛,贫僧参见陛下。”出家人不行大礼,落烨只是附身打个合十。
“你认得朕?”周栎神色一凛,问道。
落烨愣了下,稍稍回想,便摇头道,“也许贫僧曾见过陛下,但眼下,不认得。”
“你还没想起来,以前的事?”周栎试探着问。
落烨又摇头。
“听说你来军中化缘求粮?”周栎仿佛松口气,这才谈到正事。
“是。黄河两岸,灾情严重,陛下想必也了解。”
“朕知道民生苦,但你也应该知道朕的处境。”难得周栎放缓语气,和颜悦色道,“此消彼长,你从朕这里取走军粮,不是拉大我们与敌人的差距么?”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粮车都摆出来了,不过是想谈条件,落烨心里明白。
“粮食朕可以给,不过你要先去吴阔那里,你在他那里化得多少,朕就给你多少。”
“阿弥陀佛,陛下真是滴水不漏,贫僧佩服。”
“你胆子不小。”周栎伸手抽出壁上挂剑,刃口冷光一闪,晃过落烨双眼。
此时车外声响,已有人牵了马过来,周栎这才缓了颜色,收剑入鞘。领走前,又道:“粮食都在这里,车马不动。等你去吴阔处化缘回来,朕便派人给你送去。”
回去路上,周栎问季无戈:“季将军可认得吴阔?”
季无戈老实回道:“吴阔在京城的时间不长,我与他没见过几面。只是听说,他是少有的文武双全……”
“是啊,我们这次以逸待劳,在徐州伏击他,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末将无能。”听周栎如此说,季无戈只好引咎。
“这不怪你。吴阔的确是个将才,而且为人纯良耿直,一副赤胆忠肠。”周栎在马上摇摇晃晃,衷心赞道。
听皇上如此褒奖敌将,季无戈不知如何作答。好在周栎没有聊下去的意思,只是让他挑几个机灵人来,同时交代此事不可透露。
这一路行军,周栎很少露面,陶舟更是被禁足,止步于一顶军帐内。只有在晚上,才能被人押着,出去透透气。
不远处就是吴阔阵营,两军遥遥相对,各自升起的丛丛篝火,在夜幕下看来并无二异。
“怎么跑这么远?”周栎脱了自己的袍子,为陶舟披了,就势去握他的手,又道,“你最近面色不好,手心全是冷汗。”
“陛下放心,臣没事。”陶舟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