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陛下,这不像你。”陶舟搂住周栎脖子,舔了下他耳廓。
这一下,是火点干柴,j□j烧的肆狂,点着了整个车子。明明是平地行驶,却疯狂摇摆,几欲散架。
暴雨如期而至,倾盆而下,虽痛且快。雨后却不见酣畅,淋漓后,是湿漉漉是一滩泥,黏稠不适。
等到停车扎营时,陶舟意识已不很清楚。当晚上便是高烧。
找了大夫来看,先查腿伤。拆开血淋淋的绷带一看,伤处一塌糊涂,骨头移位,断口相挫,比先前更糟。
“陛下,胡大人的腿怕是……”段大夫上前禀报。
“保不住他的腿,你的人头也留不住。”周栎脸色阴沉,末了又加一句,“当然还有家小。”
旁边的大夫人人自危,纷纷装死,大气不敢出。
“禀陛下,眼下的情况,别说是腿,能保住人就不错了。草民医术不精,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想不到段大夫是个硬骨头,大概生于草莽,不知天威。
周栎脸色一沉再沉,缄默了半天,吐出一句:“无论如何,先把人保住。”
如此已是让步,如今不在宫中,大夫斩一个少一个。因势导利,周栎算得上能屈能伸。
既然不是御医,也不会不温不火那一套。段神医不虚此名,出手很是利索,三下两下处理完伤口,这边已差人煎好药,内服外敷,双管齐下。
剩下的,便看所谓的天命了。
日,西升东落。
浮土似水。
晨昏交错间,陶舟觉得身如轻烟。
周围人如鬼魅,面目狰狞。是魔域?还是人间……
好在,此地也有故人。
先遇墨竹,还是刚入府没多久,十来岁的模样。之后便是父母兄弟,和家中各位亲眷。
“你们搬来这里,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好找。”陶舟抱怨道。
众人笑而不语。一阵风过,个个化为灰烬,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明了又暗。
醒醒睡睡间,陶舟分不清梦境现实。
半夜醒来,本来稍稍清明的神智,被眼前一豆灯火,晃得有点恍惚。沉沉间又要睡去,周围暗了下,帐上显出一个清瘦的剪影,轮廓分明。
陶舟转过头去,看到朝思暮想,梦中的那个人。
心跳得狂烈,鼻子也酸的发苦。陶舟伸手去抓,怕他也会消逝和逃逸,“你是真的么?”
“我……”对方动了动唇,话没有出口。
抓住的手,是温温凉凉。
人静静在身边,似近,又忽远……
不知不觉,风吹得帷帐轻摇,月下人影树影交叠。
“你不是他。”陶舟轻轻吐出一句,松了手,头偏向另一侧。
一阵不大的动静过后,灯火骤灭。周围白茫茫一片,湿润冷冽,是雾气飘进帐来,在空中浮浮沉沉。
落烨醒来时,刚过四更。正是天未明,夜正深。秋寒露重,他拥着半湿的被子坐起来,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
好在此时,有人进来。
那人像是累极,也没注意旁边,拖着身子躺下,立即没了动静。
落烨无奈,趁他没睡死,伸手去推,一边问:“这位施主,醒醒。贫僧叨扰了,请问,此地是何处?”
那人迷糊了一阵,忽然惊醒,睁大了眼,话不成句道:“你,你怎么……你醒了?”
落烨不解其意,但也点头回应,又继续问:“请问此地是何处?”
“此地,离徐州不远了。”那人答完,也发问道,“你何时醒来的?”
“就在刚刚。我们睡的是帐子,是在行军么?”
“对,我们在季将军军中,往应天去。”
“季将军是哪个?去应天做什么?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等等。”打住对方的连环问,那人凝神想了片刻,“你还记得你怎么受的伤?”
落烨低头看自己的伤处,随即摇头,一脸茫然。
“那你记得自己是谁么?”
“贫僧法号落烨。”
“落烨?你真是和尚?”对方一脸诧异,如此问道。
落烨很是纳闷,仔细想了想,点头肯定道:“对,没错,我在洛阳白马寺出家。”
“你……没进过宫?”
“没有。”落烨又凝神想了想。
那人不说话了。
两厢沉默。帐上树影婆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颜色。
片刻后,落烨忍不住开口:“有劳,贫僧还是想问,季将军是谁?我们去应天做什么?”
“你不问问自己怎么受伤?为何会在军中?”
“这个……贫僧也想问,只是怕施主不知情。”
“也是,我的确不知情。”那人翻翻白眼,答得很是利落,“不过我看你好像也不十分清醒,至少有些东西是不记得了。我姓段,是这里的大夫。你把你最后记得的一件事,说来听听。”
“贫僧只记得,皇上有意毁佛灭寺,我与众位师兄弟赴京,参加佛道辩论大会……”
“可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段大夫大吃一惊,打断他道。
陶舟昏迷数日,大军滞留不发,军中已颇有微词。周栎日夜守在帐中,坐实了胡公公为皇上禁脔的传言。
所以,当陶舟迷迷糊糊念出“落烨”二字,段大夫差点打翻手中药罐。之后,即使不抬头,也能感受周栎的满腔怒火,和腾腾杀气。
还在段大夫口风很严。出来后,便去找他的病人。
其实前一日,落烨已经见过季无戈,对方却讳莫如深。得知他失忆后,对他种种过往,反而不肯透露半分。
“有些事情,不记得比记得好,你们佛家讲究随缘,既然忘记了,大家一笔勾销。等伤好了,我送你回白马寺。”季无戈如此说。
此事不好强求,落烨无奈,只得作罢。
反倒是段大夫,不知是医德好还是有仁心,有空没空帮他回忆找线索。
“我想,你应该进过宫。”段大夫一见到落烨,便道。
“殿前辩论,当初应该是在宫里……”
“不止如此。”段大夫一口断言,同时又顿了顿,清清嗓,“有件事,事关……我不知当不当讲。”
“施主想说的是贫僧的宫刑。”落烨一点就透。
“对。”对方不避讳,段大夫倒也坦然,“我之前曾看过,不管是刀法还是伤口处理,都不像是民间的手艺,应该是宫里做的。”
“怪不得你之前,问我有没有进过宫。”大夫的职业病,落烨听了,也不介怀。
“还有就是,你可认识一位姓胡的公公?”
落烨想了想,马上摇头。
“我想那位公公,应该是你在宫里的旧识。”
“这么说,施主你见过此人,他在哪里,能否引贫僧一会?”
“他人倒是就在军中,只不过……”段大夫低头蹙眉,相当为难。
☆、南京北师
北国不似江南,长青木少,一入秋,树便凋零。
落叶下来,一片急过一片,纷纷扬扬,没多久便焦黄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再望天,头上碧空如洗,还有几根光秃秃的枝桠。
吴阔不在时,周敏就这样在园子里闲逛。只是今天,身边多了一人。
那人此次没穿黑衣,亮晃晃的一身白,更衬得他人无血色,皮肤蜡黄。周敏领他到一个僻静处,两人靠着假山说话。
“想不到秦王这么墨迹,这么多天,还没走到应天。”周敏踢了踢脚下的黄叶,皱着眉头道。
新皇即位,下台的那位,自然又降格到藩王了。
“我得来的消息,是因为有人受伤……”
“哪个受伤,能拖住数万大军?”周敏不解,忍不住打断对方。
“说是一位公公,可我不记得皇兄带了哪位内侍出京,这其中,想必有什么内情。”
“如今京城事定,吴阔三番两次请战,我看皇上也有此意。”周敏抬起头来,空中掠过几只飞鸟。
“怎么,你到现在还牵不住他,”伸手拨了周敏下巴,将脸转过来,那人盯着他道,“我是不是高估你了?”
秋风瑟瑟中,周敏的唇也如枝上的果子,艳红熟透。那人凑过去,咬住了,辗转舔吸。
周敏僵着身体,由他摆布。等他松嘴,才长吸一口气,“当初不如骗他,说陶舟被扣留永平,牵他北上攻城,倒还能拖一段时间。”
“不,陶舟一日不死,吴阔就一日不能对你死心塌地。”
“可眼下他急着报仇,一门心思去打秦王,我也拦不住。”周敏说完,摇头叹息。
“他们有人重伤,我们这边,也可以重病。”那人笑得意味深长,手伸到周敏颈后摩挲,“苦肉计,你最拿手的,不是么?”
“是,那要劳烦殿下帮我拿药了。”周敏垂目道。
“当然。”再次欺身上前,目标是脖颈。
周敏由着对方摆布自己,直到一只手滑进裤腰,这才一把按住。“殿下,时辰不早,你该走了。”
白衣人抬头看看天色,临行前,附到他耳边吹气,“好,反正我们俩,来日方长。”
周敏望着他离去,又在原地恍惚了一阵,这才进了屋。
过了一晚上,周敏便病倒了。
病情来势凶猛,整个人又冷又热,躺在床上打摆子。请了御医来,也看不出所以然,不过说些水土不服,入秋受寒的屁话,开些不温不火的方子。
霁妃一死,又经乱离,近侍散尽。吴王在宫里住着,几乎是孤家寡人,吴阔只好时不时进宫陪他。
出征的事,本是君臣一心,本来已是箭在弦上,如今也硬生生搁下了。
京城这边按兵不动,没有乘胜追击,让很多人摸不着头脑。形势不明,没人愿意做出头鸟,所以南下这一路,周栎竟然畅行无阻。
陶舟病好后,腿伤却还未愈,大队人马因为他停停走走,又是两月有余。到应天时,即便是南方,也是北风呼呼,冷得杀气十足。
此时,已是入冬时分。
应天是前朝都城,亦是本朝旧都。
当年太祖在此登基,建立大宣朝,休养生息了三十多年,才将都城北迁。如今应天作为旧都,宫城保存完好,城内设一干闲职,无非也就是应应景。
大军进城后,由季无戈把持城内军政,周栎并不露面。
日子仿佛闲适下来。
冬日里,细细的雨丝飘洒,南方的叶子不褪绿,无风也飘摇。
陶舟立在廊下,伸手去接眼前的檐水。
“气色不错,看来你还是喜欢南方的气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陶舟并不转身,雨水溢出手掌,沿着腕子流进衣袖。
周栎掏出薄薄一页纸,展到他手心。
“送到了?”陶舟缩了手,转身,低头看。上面书了四句话:春去秋来,缘尽缘灭。花还是花,叶还是叶。
瞬间,手上的雨水渗入,纸上的墨迹转浓,又晕。
“这是苦有大师……”
“落烨已经平安送到洛阳白马寺,至于老和尚打什么禅机,朕懒得理。”
“谢陛下。”陶舟将纸揉成团,随手一抛,丢入雨中,“那么臣也会守信,与陛下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对手许下诺言,周栎却不语,也无笑意。
眼前人的身后,是朦胧的雨雾。空中阴霾满布,望眼过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
应天府尽是虚职,更何况是区区六品的都察院都事。
严旧安年迈体虚,向来都是应个卯便撤,今日却安安分分坐在衙内。当然,也无公干,只是闲坐喝茶烤炉子而已。
茶是热气腾腾,炉子亦暖,正烘的人昏昏欲睡。门一开,便有冷风侵入,进门的人伞一抖,更落了一地的水。
“坐吧陛下。”严旧安推出一杯茶到对面。
周栎几步走到桌前,举杯茗了一口,却并不落座,“朕不想久留。”
严旧安笑着点头,慢吞吞地起身,去取了个锦盒交与周栎。周栎打开锦盒,抖出里面的纸,扫一眼便揣入怀中。
“果然,陛下早已料到。”严旧安又颤巍巍地坐回去。
“你该谢谢朕现在才来找你,至少你又多活了几年。”
“可老夫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阎王爷的生死簿上,严旧安的名字只差最后一笔……”
周栎不再听他絮叨,提了伞,转身出门而去。
严旧安坐在原处,又花了些时间将茶喝完,这才上前将门窗关死。屋子里静悄悄的,再没了一丝声响。
严旧安的死讯传到京师,周敏身卧病榻,斜躺着听完了消息。
“父皇摆了我们一道。”此次又是一身黑衣,那人隐身在暗处,冷冷道,“严旧安,梁将军的至交好友,当年为他苦苦说情,才被贬到应天。结果呢,遗诏竟然在他那里。”
“秦王拿到遗诏,应该不日就会昭告天下。”周敏低声道,“你要做足准备。”
“放心,皇兄调兵城郊,正欲南下,城内都是我的人。”顿了片刻,对方伸出手来,扶上周敏的额,“你脸色不好,这次的药是不是重了点?”
“我没事,不劳殿下忧心。”还是恹恹的口气。
“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就等这一天,你不高兴?”烛火一动,晃出对方的半边脸,病容不减,瘦的颧骨高耸,眼神却是炯炯。
周敏苦笑不语,合眼慢慢躺倒,被子蒙上头,一动不动,静静地似乎睡去。
那人无奈,恨恨地欲言又止,随即闪出房门。
应天城终于云销雨霁。
太阳出来便升温,这是南方的特色,周栎踩上被雨水洗刷过的青石板,叹道,“应天城,真是好地方。”
“是偏安的好地方。”陶舟在旁边应道。
“怎么,你不喜欢这里?”
“山外青山楼外楼,乱世美景,恕臣欣赏不来。”
“你是怪朕,在此过的太安逸?”周栎偏过脸来,看着陶舟道。
“眼下黄河决堤,民不聊生,流寇四起……”陶舟慢吞吞道,“臣只是提醒陛下,不要顾此失彼。”
“这番话,你该跟皇兄去说。”周栎冷笑数声,搂过人往路边的树上靠,枝叶间残留的雨水,便扑头盖脸地淋下。
两人湿漉漉的激吻,脚下的泥土翻腾,空气中混入了浓浓的草腥味。
“可这烂摊子,是陛下留下来的。”两人分开后,陶舟继续不依不饶。
周栎闻言不语,脸色却慢慢阴沉下来。
“陛下明知晋王不会修堤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