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吴阔百般不愿,还是被不明不白地叫了回来。了解情况后,看着安静躺在床上,口眼紧闭的吴王,竟也是束手无策。
“吴王殿下的伤势不轻,这样下去不乐观,要赶紧想想办法……”大夫在旁边好意提醒,却惹得吴阔眉头绞紧,更是心烦。
他实在想不通,吴王为何有求死之心。
墨迹半天,忽然间吴阔灵机一动,伸手去捏了周敏的鼻子。周敏呼吸不畅,却依然死不张嘴。眼见他脸色涨红,青筋暴突,吴阔也只好放手。
“实在不行,敲下他一两颗门牙,往里面灌水灌药总行了吧。”一怒之下,吴阔自暴自弃道。
这主意寒碜,但也未尝不可行,毕竟生死事大。大夫在一旁踌躇了半天,凑上前去,“可殿下乃是皇亲国戚,小的是万万不敢动手……”
“我来。”吴阔道,“把药留下,你先出去。”
静静地,周敏还是躺在床上装死。
吴阔上前去,看到他面色蜡黄,双唇干裂,想起曾经的吴王,肤白唇红,实在是天壤之别,心下不由唏嘘。
好在指尖碰到双唇的触感,柔软依旧。拨开了,露出一行贝齿,粒粒整齐,莹白圆润。要在上面凿掉一两颗,留下黑黑一个洞,又似乎太可惜了。
这样想着,吴阔一时迷了神,竟俯下身去,轻轻咬了周敏的上唇,舌尖在牙关摸索,似乎急切要找个入口。周敏被人吻住,睁开眼睛看到吴阔,一时松懈,舌便长驱直入,挑开他口腔。紧接着,便有药水顺流而下……
情急之下,周敏狠咬了吴阔的舌头,吴阔吃疼,却死不松口,眼睛望定了周敏,那意思是,有种你就咬断老子的舌头!
没多久,一碗药便灌了下去,周敏尝出了些许的血腥。
“我这么说或许不恰当,但蝼蚁尚且偷生,殿下贵为吴王,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弟,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要轻生……”说到后来,口里的血腥味渐浓,吴阔才发现自己舌头已经被咬破了,张嘴一口红牙。
叫了大夫进来,吴阔被一脸诧异地上药,一边还口齿不清地宽慰周敏,“吴王殿下放心,我……我会禀明圣上,说你……不是擅离封地,而是被晋王胁迫……”
周敏一动不动躺着床上,懒得理会,翻了翻白眼,便自顾睡了过去。
梦里依然是一片火海,里面有厉鬼嚎叫,扑身而来,他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忽然身后有人挥剑,鬼头落地,重新滚进火。一股焦臭味溢出来,令人作呕。
他被那个人抱起来,在耳边轻声安慰:不必担心,你成了我的吴王,我自然会为你开路,挡我者死……
☆、桃花庵下桃花仙
吴阔看周敏睡了,便有了想走的意思。大夫看出来后,半遮半掩道:“眼下吴王殿下的伤势时好时坏,这药隔一个时辰便要服一次……”
吴阔马上听明白了,万一待会周敏又不肯服药,一个时辰来来回回,还不够折腾的。当下叹口气,留了下来,呆坐着发闷。
周敏体力微弱,伤口也疼,所以睡睡醒醒,也不太安稳。夜里醒来,能听到外面风卷着雪片,扑到在纸窗户上的声音。屋里面生了炉子,很是暖和,看到吴阔在旁边低头打瞌睡,火光下面部轮廓分明,更显刚毅。
下过雪的早上,晨光特别明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能晃进屋子里来。
馆瑶醒来后眼睛是肿的,涨涨的疼。洗漱完后,一边吃早点,一边拿了冰镇过的小银勺子敷眼睛。
如今这边大事已了,回京的折子已经拟好,晚些交上去,即刻启程应该没什么问题。馆瑶清醒过来后,想的是昨晚这么一闹,还有没有把握拉落烨作陪。想着想着便生出些悔意,委屈也涌上来,心不在焉间,将敷眼睛的勺子放进碗里,舀了一勺粥吃了下去。
旁边伺候的侍女见了,刚要出声提醒,只见馆瑶惊呼一声“哎呀”,丢了勺子,慌忙起身奔出门去了。
馆瑶直奔到陶舟的屋子前,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里面静悄悄的,床上被子整齐,褥子冰冷。
馆瑶想了想,走到偏屋,果然墨竹还在呼呼大睡。她上前去一把扯下被子,墨竹被冻醒后,睁眼一看是长公主,只好将骂娘的话吞下去,顾不上穿衣服就下床行礼。
“你家少爷呢?”
“没……没在屋里么?”主子好说话,墨竹向来都是不熬夜等人的主儿。
馆瑶无奈,狠瞪他一眼,转身欲走,差点撞上身后的人。
“公主找我?”来人正是陶舟。
馆瑶见了他,忍不住心中疑惑,话中有话道:“真是难得,陶大人起的那么早。”
“想起来看看雪景。”
“也只有你们南方人,才稀罕下雪。”
“公主说的是。”
馆瑶一时又忘了陶舟失聪,好在这几句对话,陶舟都还看的明白,也不用提笔,一一作答了。但他还是指了指桌上的沙盘,示意馆瑶写给他看比较好。
馆瑶这才记起来,走到桌前,一眼望见陶舟光光的额头,忽然想起什么,拾起旁边的细杆,弯腰飞快写道:“你的抹额呢?怎么没带了……怪好看的。”
陶舟一摸额头,果然空空的,便随口答道:“应该是落在落烨那儿了,墨竹,帮我去他房里看看。”
墨竹马上拎起衣服,一溜烟的跑出门去。
馆瑶听了此话,顿时气短胸闷,手脚发软,扶着椅子坐下。同时又安慰自己,他们昨晚上见过面,也没什么稀奇……可那为何要摘了抹额呢?
陶舟知道她心里猜疑,也不点破,又将话题岔开,“一大清早公主殿下就来,不知所为何事?”
馆瑶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皱紧了眉头又写:“昨天我在当铺当掉的信物,陶大人似乎还没还我。”
“哦,是说那个啊。”陶舟也似乎刚记起来,轻描淡写道,“那东西还要还么?”
“怎么不用了?那可是……当时我们约好,由落烨亲手交给我的!”馆瑶一时气急,拍了椅子背,大声道。
“结果交了符,你也没放我们走,可算是食言在前。”
“你要走便走,我可没拦过你……我留的是落烨。”馆瑶还在嘴硬,无理也要争三分,也算是长公主秉性。
“可我与他是共进退,以前是,现在更是。”
此话一出,馆瑶更犯狐疑,那句“你们昨晚上干什么了?”几乎要脱口而出。
“不过无所谓了,我打算留下来不走了,这玉符自然应该物归原主。”陶舟深呼一口气,眼睛转到窗户外,远远看见落烨跟着墨竹正走过来。
“什么物归原主?”馆瑶道,这次陶舟没看他,自然也没听到。
馆瑶无奈,从笔架摘了笔想蘸墨写字,却发现砚台冻得死死的,她又不好搬动沙盘,一气之下,将手中笔掷到陶舟身上。待陶舟回过头来,才重复一句“什么叫物归原主?”
“这玉符本就是大哥送我的结义信物,后由吴将军交我保管,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之物……”
“胡说八道!”馆瑶一看他没有还符之意,感觉自己受骗,心中怒极,抄起桌上沙盘又掷了过去。那沙盘实木做底,四角包了铜,也委实不轻,眼看就要砸到陶舟身上,忽然转了方向,斜斜的落地,弹了几下,竟也没坏。只是那一盘沙子还是直扑到陶舟身上,又有几粒飞进他的眼眶。
陶舟站了原地揉眼睛,有人上来按了他的手,泪眼婆娑地一看,正是落烨。
落烨怕陶舟揉伤了眼睛,按下他的手,拨开眼皮,凑上去轻轻吹气。陶舟眨了眨眼,还是觉得有些刺痒,不自不觉手又招呼上了。落烨只好拨过他的脸,用手挡了,伸出舌尖在他眼角舔舐。
这一番动作落烨做的行云流水,也不避嫌。馆瑶在旁边呆呆看了,心一路下沉,碎成粉末,就像地上散落的沙子,再也收拾不起来了。
落烨帮陶舟清理完,走到旁边拾起一样东西递到陶舟面前。陶舟红着眼睛看,正是昨晚落在他房里的抹额,上面镶着的紫玉却已裂成两半。
“刚才一时心急,拿它挡了沙盘。可惜了……”落烨叹道。
“不碍事,没了这块玉,一样可以带。”说着陶舟将碎玉掰下来,捞起抹额绑到自己头上。
一说到玉,馆瑶才回过神来,她明白除非周然开口,螭虎玉符是要不回来了。但好在陶舟不走,说明他愿意帮太子。而且落烨,自然也是留下来的……
她再次开口,声音却是哑的,“晋王死了,但他的兵马钱粮还在,我们得争取过来……赶在三弟,皇上前面……”
馆瑶说的艰难,陶舟看不分明,便摊了手,让落烨在上面写了。同时使了个颜色,让墨竹到外面把风。读完后,沉吟片刻道:“公主是指黎柏桂那一支?”
“对,他是晋王多年的心腹。我们得到消息,此次他带了二十万精兵北上,眼下已过了广平。”
陶舟一边看馆瑶口型,一边体会落烨在掌上写的字,答话倒也不慢,“皇上不知情?”
“皇上不知道晋王已死,还不会有所动作。这一次,我们占先机。”
“可是折子不是早就递上去了……”
“我给换了。”
陶舟明白了,顿了顿,又低头喃喃道:“那此事刻不容缓,但除了大哥,谁去都不足为信……”说到这里,抬头望向馆瑶。
“皇兄不能出面,只有我去。”馆瑶道。
“你一个人……”听到此话,落烨不由心怀担忧。
馆瑶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缓缓步出屋子,临到门口又转身道:“螭虎玉符是我要带去的信物,你不给也罢。此事成与不成,都罪不在我,本宫只求对得起皇兄便好。”说完便挥袖而去。
馆瑶这一走,大有风萧萧易水寒的意思。她出了门后便直奔城东,城东的军营处设有别馆,食料药材一样俱全,所以吴王周敏被安排在此处养伤。
因为周敏打小离京,与馆瑶也非一母所生,故而馆瑶对吴王感情很是泛泛。此次吴王重伤,她也只来探望过一次。帝王家情薄,由此可见一斑。
馆瑶进了馆,于情于理还是先问了问吴王的病情。大夫过来回话,说是昨晚吃了药,又有吴将军通宵守候,基本上已无性命之虞,只要慢慢修养调息,等骨头长好了,便可痊愈。
“哦,那便好……”馆瑶心不在焉地听着,没等大夫说完,便打断道,“我找吴阔,你去叫他过来。”
“禀长公主,驸马爷昨晚守候吴王,通宵未眠,眼下正在厢房歇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去看他。”馆瑶又是不耐烦道。
大夫便领着她去东厢房,到了门口边识相退下了,临走时还贴心地掩上门。
馆瑶进去后,看到吴阔扯了一角被子躺在床上酣睡,袍子也不脱,屋里也没生火。馆瑶皱了皱眉,想上去唤醒他。谁知习武之人,向来不敢深睡,馆瑶刚踏前几步,吴阔便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馆瑶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有些不自在起来,讪讪道了句,“你醒了……”
他们这对夫妻,一直都是有名无实。当初馆瑶招吴阔为婿,本意是要拉拢他;吴阔也只是想另求出路。况且成亲后聚少离多,彼此都相当生分。
“公主……”吴阔有点意外,“你是来探吴王的吧?我领你去……”
“不必了,我来找你的。”馆瑶忙拦了他,沉下气来道。
“找我?”
“对。”馆瑶径自坐了,摘了手上的毛拢子。要在往日,早有人递了热茶奉上来,但今天馆瑶一个人来,而吴阔除了陶舟,对别人也没这份细心。
“眼下鞑寇已退,边关暂时安定,我想我差不多也该回京了。”没有热茶暖手,馆瑶马上觉得手冷,只好又抓了拢子套进去。
吴阔听了,却是心头一惊。
馆瑶看他脸色微沉,已猜出他心中所虑,冷冷道:“放心,我不带陶大人走。”
吴阔顿时神情大缓,松一口气道:“那公主打算何时动身?得先派人通知皇上,我再安排人护送……”
“不用了,我已经派人送了消息回京。”馆瑶顿了顿,又道,“另外,我还想早点动身,说不定还能赶上汉帛的忌日。”
刘汉帛是馆瑶的亡夫,也就是葬在京郊白鹭山上的那位。
“那我尽快准备……”
“别铺张了,一切从简,人越少越好。”馆瑶简单交代完,便起身要走。
吴阔送她出门。屋外的庭院,已有人扫了雪,露出硬土路面来,旁边是黑乎乎的两堆。
“这又不是青石地,扫什么雪,还不如白白的干净。”馆瑶站在廊下,笼着手,淡淡道了一句。
京城皇宫里,倒是青石铺地,白玉为阶,可惜今年入冬后,竟是一场雪没下。北风吹过,落叶扫尽,地上一片清净。
三更刚过,养心殿里的内侍太监,照例要上前奉一杯参茶,同时提醒道:“时候不早了陛下,该歇着了。”
周栎搁下笔,接过来饮一口,揉一揉肿胀的双眼。旁边便有人来收拾案上如山的折子,单拣出两卷来摆在一旁,这是周栎每日随带随看的:一份是吴阔从大宁递来的折子;一份则是大理寺提交的杭州陶家灭门惨案的宗卷。
“今个……陛下还是摆驾景宁宫?”内侍太监小心翼翼地问。
“恩,去看看。”
到了景宁宫,周栎看到柱子边白光一闪,一边走近了,一边道:“出来吧,躲什么躲。”
夜色下,从柱子后面先出来一团白色,慢慢地才映出一个人影子。江怀绮穿了一身深色锦袍,抱着一只白猫,站在那里冲周栎吐了吐舌头。
自从陶舟走后,景宁宫虽然空了,周栎却还是经常过来留宿。有些嫔妃知道了,便贿赂太监,在此地等候圣驾,以求一睹龙颜,或者心存侥幸,望能沾得一点雨露,也是有的。
周栎被烦了几次后,终于大发雷霆,“你们这么喜欢冷宫,干脆就住进去别出来了。”就这样废了几个人之后,如今不怕死还敢来这里的,也只有江怀绮江贵妃了。
江怀绮虽然天天来景宁宫,却并不存心滋扰周栎,经常是远远看几眼,便回避了。碰到周栎心情好,便招她出来说会儿话。今天是为了追皓子,才跑进屋子里,谁知道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