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崇出去后,外面的聒噪声先是小了下来,但后来又慢慢的大起来。就在唐松已经推开门要出去时,外面突然又传来一个新的声音。
这个声音一起,顿时聒噪全消,屋内有识得的吏员顿时就激动的叫出声来,“是陆相,陆相来了”
虽然都在皇城,但对普通吏员来说政事堂的相公们也不是那么好见的,更何况这位还是自狄仁杰去相后政事堂内威望最高的相公。当下屋里面的秩序就有些乱了,吏员们纷纷挤到了窗前门边向外看去。
对此,宋璟与唐松都未阻止。
因为隔的距离不算太远,陆元方的声音倒也能听的清楚,“唐松不过一从七品尚书都事,比尔等许多人的品秩都低,这么大的事情他能做得了主?仆又岂能让他做主?这一切都是出自仆的授意,他干的不过就是誊录名单的书吏活计,尔等身为朝廷命官却听信谣言,真是荒谬。就凭这一条捕风捉影,仆与吏部就不能取你们”
言至此处,没好气的陆元方也不再跟这些人多说,直接点了姚崇的名字,“元之,你把今日到的人都给我记下来,哼,仆稍后再与你们好好说话”
不管是声望还是官职,陆元方都将这些来闹事聒噪的官员压的死死,这番话再从他这个主掌选事的相公口中说出,那些官们顿时心惊肉跳,纷纷以袖掩面作鸟兽散,当真是来的快,散的更快。
陆元方这分明是为了保护他把一切怨恨都揽到自己身上了,对此,唐松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轰走了那些官们之后,陆元方就直接到了房中,也没跟唐松单独说什么,只是对众吏员好一番温言勉励。
从各处抽调来的吏员们见他们这个新组建的机构竟能让政事堂中声望第一的次相亲来训话,顿时群情激奋,此前来时还心神不宁的王峰甚至还向唐松投来感激的一瞥,大感在这个地方有干头,有前途。
_。文。_对此,姚崇、宋璟与唐松三个知情人交视之间俱都黯然神伤。
_。人。_陆元方与众人见面说完勉励的话后就走了,随即也就到了散衙的时间。
_。书。_唐松因实在是吃不惯衙门里会食的温吞饭,遂就想着到皇城外面随便找家酒肆吃午饭,谁知刚走到尚书省的衙门口,就撞上了一个青衣小吏,言说李昭德相公要见他。
_。屋。_李昭德现在正跟武承嗣掐的厉害,见我干什么?说实话,这敏感时刻,唐松也不想见李昭德,但他既然寻到了自己,却不容他有丝毫拒绝的余地了。
一路上揣测着到了李昭德在政事堂的公事房。孰料这位李相公要说的事情跟他的揣测八竿子都打不着。
待那引路的吏员退出去了好一会儿之后,李昭德方才刻意的压低了些声音出言问道:“云露现在到哪儿了?”
闻言,唐松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李昭德问的是水晶,云露是水晶的闺名。
“算算行程,现在该还在京畿道内”
李昭德看着唐松,语气很郑重地说道:“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尽快联系上云露,让你安排的那六个护送之人将她安全送往襄州。此外,这是一封给襄州别驾方公南的信,也一并送去”
唐松接过信等了一会儿,李昭德见状摆了摆手,“去吧,此事抓紧办,务必要保证云露的安全”
唐松迷迷糊糊的出来了,任他此前猜来猜去也实在想不到李昭德找他一遭居然就是为了这事。
李昭德最近可谓是忙碌不堪,心急如焚,就算再怎么关心张柬之的孙女,找个人传个话不就行了吗?何至于亲自见他交代这样一件对宰相而言实实在在的小事,而且语气还如此郑重其事?
此外,李昭德怎么知道自己派去护送水晶的是六个人?难倒他一直在悄悄的关注着水晶?就算李昭德与张柬之的私交再好,这种关注也显得过份了吧。张柬之的子孙可是不少,难倒他还能都如此?
总而言之,李昭德对水晶的关注与关心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的范畴。
这事越想越蹊跷,越想里面越有内容,但究竟蹊跷之处在那里,唐松却是毫无头绪。
从武三思跟武承嗣合流的真正想法,再到李昭德对水晶安危异乎寻常的关注,随着这次李党与武党的大决战拉开序幕,一个又一个的谜突兀而来,让唐松恍若走进了一团团迷雾。
第一百九十二章 嗣君揭晓
毕竟是关于水晶安全的事情,李昭德交代的事情唐松很快就给办了,只是遗憾水晶不在神都,一时无法解开她身上的谜。
此后一段时间,唐松便专心在了官员新考功标准的指定上,这既是为完成陆元方所托,亦是一个系统熟悉本朝吏治的绝好机会,无论那一点上唐松都不愿敷衍。
与他一样,姚崇与宋璟都是做事极认真的人,既然接了这个差事,就都存着要做好,甚至将其立为后世之法的心思。如此以来,这件原本就复杂的差事愈发将摊子铺的大了,光是梳理自先秦以来的考功成例,并系统分析其利弊就是一件耗死人的事情了。
工作量既大,偏又乏味枯燥的很。但唐松每日沉于其中却没有多少烦闷的感觉,这一则是因为他确实把心沉了进来,再则也是因为与姚崇、宋璟两人一起共事的感觉真的不错。
经过这段日子天天泡在一起,唐松与两人已经非常熟悉,也更了解了姚崇慷慨大气、宋璟春风化雨的行事风格,而这两人对他严谨扎实的工作态度明显也甚为欣赏。
当日陆元方在政事堂公事房中的那一拜其实无形中已将三人联系到了一起,再经过这段时间的共事之后,三人间由陌生到熟悉,再因为相互欣赏而由同僚慢慢转为好友,三个有着共同目标的人之间这种关系转化来的是水到渠成而又坚实可靠。
其间三人公务之余相聚小酌时,也会经常谈及当前朝堂上李武之争的喧嚣,姚崇与宋璟的政治倾向明显偏于李唐正朔,但越往后再说到这件事情时,两人越是沉默,沉默的最后常常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其间陆元方曾数次传见三人,过问新考功标准起草的进程。在每次传见将要结束时,这位即将油枯灯尽却还在勉力支撑的老相公总不忘谆谆告诫三人不得卷入李武党争,为此,他甚至说了一些颇为忌讳的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嗣位谁属原非尔等所能定断,与其将心思花在这上面,不如实心办好你们手中那件大事,那才是有用于天下的利民大政”
这样一切以万民为先的告诫对姚崇、宋璟这等修身有成的官员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再则,这段时间以来,不知是谁将庐陵王李显惊怖之症的详情给宣扬出来了。
这回的宣扬真是细致的很,从李显每次听到天使将至时的极度恐惧,到其因恐惧而情绪失控后的涕泪横流,几欲自绝,再到他俯身在韦后怀中瑟瑟发抖以求安慰的懦弱,俱都传扬的清清楚楚。
此传言一出当真是神都骚动,天下哗然。许多心系李唐的官员百姓欲待不信,但终不敌那传言实在太细致,太真实,老百姓们见识少或许还半信半疑,似姚崇、宋璟这等朝廷的中阶官员却是想不信都不行了。
至此再说到这个话题时,两人便越发的沉默下来,偶有一次,三人聚饮到酣处,明显喝高了的姚崇曾在酒意的催逼下放声悲呼,天道不公,忍看李唐英气尽绝于太宗矣!
闻此悲呼,宋璟面色惨然,唐松亦是心有所感。作为一个皇室来说,李唐真是让人有太多的感慨。
当年隋末大乱,李唐自晋阳起兵,最终横扫六合定鼎长安。当其时也,新朝初立,何等的意气风发。而后太宗李世民操柄大政,手创贞观之治的同时,先战后和使四夷宾服,共推其为可汗之可汗的“天可汗”,这一份显赫到极处的文治武功足以光耀千古。
可惜啊,太宗一逝之后,恰如姚崇所言,李唐皇室的英气就此沉沦。此后相继继位的李治、李显、李旦父子三人皆是性格懦弱。尤其是两个儿子——中宗李显、睿宗李旦,可能他二人都被武则天吓破胆的缘故,皇帝当的真是一塌糊涂,相比之下李旦还强些,感觉到自己干不了就主动让位。那李显做皇帝后的种种作为就是标准的昏庸昏聩,不仅是做皇帝不够资格,仅就男人而言,这个有名的绿帽皇帝也把古往今来所有男人的脸给丢尽了。
从太宗逝后的这些年,若非是武则天确有治理内政之才,而李显、李旦在位的时间又短,只怕李唐的基业早就败光了。或许是上天也实在看不过眼了,在经过两代的沉沦之后,李唐皇室终于迎来了一个英气勃发的玄宗李隆基。
唐明皇李隆基这皇帝前期干的着实不错,一手接过由太宗开创,武则天稳稳维持的家底并将之发扬光大,最终创出开元盛世,将李唐带上了中国几千年王朝时代的最巅峰。
可惜的是这厮没个长性,能山石却不能善终。开元末期便开始倦政,沉于美色及享受中不可自拔,任政事沉沦,最终在天宝十四年秋季爆发了安史之乱,这一场长达八年,祸乱整个天下的叛乱不仅标志着盛唐的终结,亦标志着李唐国运彻底的走向了衰落。
自此之后,历数肃宗、代宗、德宗……直到李唐灭亡。其间虽有那么三两个皇帝有励精图治之心,但整体实在是平庸的很。若仅以历史成就考量,悠悠三百年大唐,李唐皇室其实只出了一个半好皇帝,而这半个还自己把自己的家当给败光了。
历史啊真是说不得,而今太宗已逝,李唐皇室后面真是没啥看头了,尤其是如今李党要拥立的这个庐陵王李显更是废物中的废物,这混蛋唐松真心瞧不到眼里,这也是他对嗣李毫无兴趣,乃至一直与李党保持距离的根本原因。
至于什么龙种不龙种,正朔不正朔,扯淡吧,君权神授这种玩意儿能唬住穿越者?能跟穿越者有一毛钱的关系?
庐陵王李显是个混蛋,魏王武承嗣也不是什么好鸟,这厮除了在迫害李唐宗室上非常有想法,非常有办法之外,若论执政也真是操蛋的很。
摊上这么两个二货,还让唐松对武李党争怎么提得起兴趣?
姚崇、宋璟是为李唐皇室而悲,唐松则是为辉煌大唐的沉沦没落而叹,搞到后来意兴索然的三人索性再不提这个话题,三个都与当今纷纷扬扬武李之争拉开距离的人躲在尚书省那个僻静的小院中专心做着真正于国家百姓有利之事。
只是三人偶尔对视的时候也有茫然,虽然无人将此说破,但大家心中都明白这份茫然的根源是迷惘,陆相若逝,他们耗尽心力做的这个东西能顺利完成吗?完成之后能用得上吗?
若是用不上,还谈什么利国利民?
这种想法虽然实在难免,但三人恰如陆元方所言,皆是心性坚韧之人,亦是相信事在人为之人。即便不说这个,仅是为了回报陆元方的那一礼和赏识看重,他们也得收了杂乱心思,专注做事。
他三人躲进小楼成一统,外面却是乱的天翻地覆。李党自然不甘于武党的咄咄逼人之势,也开始奋力反击。
先是有人采用同样传言的手段抨击武承嗣为相多年却一事无成,不过尸位素餐而已。而那两句“位尊而无功,俸厚而无劳”的话亦是传的神都人尽皆知。
虽然面对这两种传言朝廷都有及时干预,但传言这种东西根本很难封住,更何况这传言的背后还有强大的政治势力在推动,如此就更加的封无可封了。
随后人们赫然发现前往太宗昭陵,高宗乾陵祭拜的人越来越多,即便是进不去,只在陵外遥祭也甘心。一时间,这两座皇陵外香烟缭绕,纸灰漫天,若非天子直接插手干预了此事,只怕前往的人会越来越多。
神都皇城外,这些日子简直快成集市了,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百姓前来递请愿折子,请愿的内容无一例外是请圣天子尽快明确嗣君之位的归属,只不过这些请愿折子有人支持嗣李,有人支持嗣武。粗粗估算下来,竟是两边差不多。
外面骚动,皇城里面也不消停,分属武李两党的官员抽疯了一般写奏章,递奏章,奏章的内容先是统一的支持各自的嗣君,而后又分支出两党官员间的相互攻击,这种大撕裂与大政治运动直接导致皇城上空罩上了一层厚厚的躁动气息,应办之公务也只是勉强支应而已。
皇城外躁动,皇城内躁动,更里边的内廷自然也难以平静,武氏宗族中自觉在天子面前还有些体面的人进宫愈发勤的似流水一般,虽然能得到武则天召见的人极少极少,且越来越少,但他们还是势头半点不减,对他们而言,来了本身就是在表明一种态度。
能获得武则天接见的人着重说的还是那一句老话,“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
虽然在宗亲关系上占着劣势,但李党自然不会甘心内廷失守,品秩够直接面圣的官员们每天都在请求陛见,李昭德更几乎是在承天门前安营扎寨了。除此之外,似狄仁杰、张柬之等虽被贬谪却有着威望的李党重臣们也再不顾忌谪臣本应有的谨小慎微,从千里之外连连拜表,表章中共同出现最多的一句话是“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附姑母于宗庙者也”
李党这一句针对武党最引以为傲的宗亲关系发炮,直击武则天的内心,亦把武党打懵了好两天。
但武党反击亦速,仅仅几天后便直接抛出了针对武则天的新说辞,“立武,则武周国号长存不灭,圣天子永为武周开国之君,祭祀供奉不绝;立李,武周异日必重为李唐,如此,武周国不过一代而亡,徒为后世人所笑也”
面对这种从百姓到皇城再到宫城的集体性骚动,除了最初的两种传言和昭陵、乾陵外的祭拜被压制了一下之外,其它的武则天未作任何弹压。
对此,虽然武则天在回答此类问题时口风甚紧的说着“此朕家事,卿勿预知”的话,但熟悉其执政风格的人已能明确看出,这一回圣天子是打定主意要明确嗣君之位的归属了,之所以对当前的乱象不加弹压,目的就是要让所有人把想说的想做的都说出来做出来,为其最终的定断提供更多考量。
这种态度反过来又更刺激了武李两党的活动,到冲刺的最后阶段,从内廷到皇城,甚至整个神都都被卷入了前所未有的癫狂。
好在当今天子实际执掌天下大权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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