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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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相-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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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免扰及这些人读书,五人转身退了出去。待远离那个角落之后,唐松忽然停下步子,转身过来如适才那些寒素士子般肃容正色的向陈一哲躬身行了一礼。

陈一哲见状上前一步扶住了唐松,讶然道:“小友何必如此?”

唐松执意将这一礼行完后才站起身来,“自秦之先,藏书家多有,然每每束之高阁,秘不示人。似博陵崔家,藏书甚多,然其家藏书从不出门,所谓‘代不分书,书不出阁’是也。凡有敢于将书外借者,不予祭祖三次直至三年,至于赠人者更将逐出家门”

“博陵崔氏,海内巨族,素得士林仰望,其家尚且如此,纵观天下,似这等藏书家岂在少数。惟其如此,哲翁二十年之善举益彰高行,这一礼是代天下读书人谢哲翁”

唐松说完,陈一哲等人皆是黯然叹息,“崔卢李郑四家数百年传承不绝,天下间若论藏书之精,无有甚于此四家者,若是四家肯将藏书公诸于世,则士林承惠者多矣”

叶梦甫点头道:“袁兄所言甚是”

听至此处,张旭嘿然一笑,“袁兄叶兄好孩子气,比之权位富贵、银钱田亩,这些藏书才是四家得享大名,傲然士林之根本,四家凭此获利多矣,又怎会自断根基?”

自唐末之后,曾在历史上显赫一时的士族门阀便销声匿迹。究其根由,文化思想垄断的被打破实是其中极重要的原因之一,张旭此言,并不为虚妄。

“伯高,你也想的简单了”陈一哲抬手示意众人继续前行,“就是崔卢李郑四巨族肯将数百年藏书之精华公诸于世,天下间士子若想尽观也殊为不易啊”

“哲翁是言书价太高?”

陈一哲点了点头,“佛道经书之外,雕版印社每一书出,其价低者亦可供三口之家半月之费,似经史之书,购者愈少,价值愈昂,多者可达一家数月之费,似天下寒素士子便是有心也无力购入”

这个话题实在沉重,说到这里,就连张旭也有些意兴阑珊了。五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唐松轻浅开言道:“既然如此,哲翁何不自开印社,售书时少取其利,便是惠及士林多矣”

听到这话,陈一哲等人都笑了,叶梦甫道:“似你这般擅自压价,行会岂能容你?再则便是少取其利,书价也低不得太多,毕竟工匠们雕版不易啊”

众人所笑唐松浑不在意,“若是有一印社能以方今书价之三成售卖各类书籍,叶兄以为如何?”

“断无可能”

一边的张旭也笑着接口道:“世间若真有人能做出这等事来,在士林不啻于万家生佛,天下间不知有多少贫寒士子要为其立长生牌位了”

闻言,唐松淡淡一笑,再不多说什么。

这个下午唐松便在水天阁中度过,晚上同上了那临江的新建高楼,把酒赏月不亦快哉。

一番痛饮直到夜深才散,当晚唐松便歇宿在了院中精舍。

第二天上午,唐松与张旭同车回城,路上问起《珠玉集》之事,张旭才笑着说起了其间原委。

《珠玉集》之精妙四人有口皆赞,然论及其中词作时,陈一哲却以为此事有碍江南文运。

“少兄初来有所不知,自这《珠玉集》传入以来,不仅是扬州,整个江南都为之洛阳纸贵。风潮一起,引得少年后进们纷纷仿效,沉迷其中者亦多。前些日子,有州学教谕们来拜,论及此事时皆以此为忧,说什么词风渐盛实不利于江南之文运,朝廷取士并不采词,言诗方为课业之正道”

“那日我也在座,听到这里,不合引了唐松一句‘诗词同源’驳斥,顿时让诸位教谕们心生不快,最终不欢而散”

说到这里,张旭笑着摆了摆手,“这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哲翁多年来热心士林,亦在士林享有大名,难免就认同了那些教谕们的胡言,自那以后,每每论及《珠玉集》时我二人必有争执,是以昨日在水天阁中叶袁二兄才会那般行事”

张旭这番话听的唐松无言以对,良久之后才尴尬笑道:“这有什么好争执的,词还真能取代了诗不成?少年后进们现在如此沉迷,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待风潮一过,自然也就收了心。那些教谕们虽是一片好心,终究是太过杞人忧天了些”

张旭哈哈一笑,“少兄所言甚是”

不一时,车马已到客栈外,唐松与张旭别后,也不曾进客栈,便直接寻到了郑岳所在的绸缎庄中。

见是他到了,郑岳亲自出迎,唐松也没与他多言,直接问起了印社之事。

接住昨日没说完的话头儿后,唐松才知道了郑岳的难处,原来扬州已有六家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字号印社,这六家为保证利益,联合起来组成行会干起了垄断之事。举凡有新印社开张时,六家都是手段齐出将之挤垮了事。

前些日子,郑岳在筹备印社时漏出了风声,当即就有行会首领寻上门来一番言语敲打,随即本已雇下的工匠们纷纷四散,而今就连这些从外州新雇来的工匠们也有不稳的迹象。

说到最后,郑岳颇是无奈,“扬州乃江南重镇,此六家印社在整个江南亦是根基深厚,工匠们以此为生业,断难不顾忌他们。是以若想开此印社,最好还是得了行会的首肯为佳。否则纵是强行开张,也难免麻烦不断,强龙难压地头蛇,商贾贸易终究还是要和气生财”

郑岳最后这几句话打动了唐松,他此来江南是想做事的,麻烦能少一些就少一些为好。

问明白了行会所在地,唐松要来纸笔给郑胖子些了一封信,着郑岳快马送往京中并继续准备印社之事后便离了此地。

从绸缎庄出来不多远就到了张柬之为水晶在扬州准备的住处,当唐松从这处雅致小宅再出来时,身边已多了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

今天是多日来难得的一个好天气,阳光正照而无风,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唐松带着水晶一路闲逛着到了扬州西市。

西市内异常热闹,商贾铺子一家连着一家,一眼望不到尽头。邢州白瓷、剑南绸缎,襄州漆器、海东珠货目不暇接,因香料铺子太多竟使得整条长街都笼罩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来往行人中奇装异服的异族比比皆是,论其繁华程度,竟是毫不逊色于洛阳北市。

这样热闹的市井气息对于水晶真是再好不过了,是以唐松走的就慢,一路行来不住的向她绍介着两边的物品与奇装异服的行人,他刻意把话说的轻松有趣,水晶脸上清泉般的笑容就始终不曾断绝。

不知不觉之中,两人就到了一处占地甚大的书肆外,唐松抬头看了看那挂着的“万方印社”的牌匾后,就带着水晶走了进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扬州知府

万方印社内窗明几净,翰墨飘香。唐松步入其中闲步而观,见书架上呈放的几近一半皆为佛经道藏,盖因唐时佛道两教皆进入大盛之期,民间宗教气氛浓郁,便是无人识字的人家也多要请几本佛经道经回去与神像一起供奉,是以这类经书销路最佳,实为唐时雕版印社最为主要的活计。

愈是销路好卖的多,印的多,成本摊薄之后价钱也就愈便宜。而那些只有读书人会买的书籍则明显比佛道经书贵了不少,这其中《五经正义》等读书人案头必备之书还好些,毕竟每个士子,就连发蒙的蒙童也少不得要有一本,至于其它的学术类著作越是不常见的就越贵。

譬如唐松手中拿着的那本西汉武帝时董仲舒的名作《春秋繁露》,印刷实在算不得太精美,但价值之昂却实让人咋舌。

正自看着这本《春秋繁露》时感觉衣角在动,唐松转过身来,就见到水晶手拿着一本书,黑乎乎的脸上露出了明净的笑容。

《珠玉集》!

看到她手中的这本书,唐松也笑了出来。便在这时,一个举止斯文的伙计走了过来,皱着眉头看了看一身小厮打扮脸蛋又是黑乎乎的水晶后,将书从她手中小心的接了下来。

捧着书,小厮转身面对唐松时顿时换为了一脸的笑模样,“这位公子,令长随真是好眼力,这本《珠玉集》实是当今士林难得一见的别集妙品,既来了万方印社,若不携上一卷回去,实是太可惜了”

水晶对伙计的举动并不生气,事实上也很少有事情能让她动气,只是听到这番话后,她脸上的笑容绽放的更多了些,双眼中趣味盎然。

难得见她如此欢畅的样子,唐松展颜一笑,“这本书售卖的情形如何?”

说到这个,那伙计顿时来了精神,“小人来此已有四年,四年间从不曾见过有那本别集比此《珠玉集》更为好卖的,初时每一版新书出来即刻遭人哄抢一空,买不着的就在店外候着,只是不肯走。印社里的匠人师傅们日夜赶工仍是不及,这股风潮延续了几近一月方才结束”

言至此处,伙计舔了舔口唇,“公子想是从北地而来的吧”

“噢,你何以知之”

伙计“嘿”的一笑,“如今江南各地茶肆酒肆,烟花青楼中歌儿乐女们开口处便是唐词,文士们相约而会,尤其是年轻的风流士子们文会时也好以词品评优劣,这般热闹气象皆是从《珠玉集》而起,江南士林可谓人人皆知,而今公子却问此集售卖如何,若非外乡远客焉得如此?”

“既如此,就携了一本去吧。你刚才说‘唐词’?”

“唐松的词岂非就是‘唐词’?”今天来客不多,伙计也就有些闲暇,再者大约他也对这本卷起风潮的《珠玉集》颇感兴趣,是以就有了些聊兴,“不瞒公子,我也是进过几年学的,这几年又是在此生业,对江南士林的事情也多少有些了解。据说本城几位大儒有言,这几十年间能搅起如此大风潮,引得广为仿效的,除了当年的‘上官体’就数这本《珠玉集》的‘唐词’了”

“听说那唐松的年纪与我只在伯仲之间,这人哪……真是比不得”说到这里,伙计长叹了一声,“不过他那曲子词是写的真好,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样的辞采胸襟真让人心胸为之一阔啊,也难怪那些年轻士子们会如此着迷了。呵呵,我这也是学嘴的话,公子读过之后自然便知”

说完,伙计终于不再多言,收了钱后转身忙活去了。

伙计方走,唐松就听到耳边传来水晶有些生涩的话语声,“唐词”,扭头看去时,她那双总是点尘不染的孔雀眼已经微微笑成了新月形状。

“竟敢笑我,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口中笑说着,唐松伸手过去在水晶额头弹了一指。

两人刚笑闹完,伙计已捧着包好的加盖有“万方印社”印章的《珠玉集》走了回来。

唐松接过书,“劳烦通报一声,我有要事要见印社掌柜”口中说着,已将提前备好的名刺递了过去。

在书肆后院一间雅致如书房的静室里内,唐松见到了万方印社以及扬州印社行会的首领。

年已五旬,鬓间微有霜星的宋天星身形偏瘦,洵洵儒雅,与这时代大多数商贾的形象迥然不同,实是个极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

宋天星放下题款为“江北上官黎”的名刺,将唐松打量了一番后含笑问道:“俊逸风流,北地才俊果然不凡,未知上官公子此来有何赐教?”

唐松笑着一拱手,“赐教不敢,在下自北而来,有感于扬州繁华,因生了想在此间开一印社的念头。宋行首乃个中翘楚,又兼行会首领之职,此来一是为求教,再则也是请行首予以允准”

宋天星脸色微变,再次抬头将唐松好一番打量。

唐松神情举止并无丝毫变化,含笑相应,其间还举了举手中的茶盏以示邀饮。

宋天星干干一笑,“闻上官公子有此念头自是好的。然某忝为行会首领,却有一言不得不说”

“本是请教而来,请宋行首言之”

“印社估本太多,取利又慢,加之你又是北地而来,不熟于江南士林。如此种种皆为大弊,有此等弊端在,再开印社实为不智啊,恰如公子适才所言,扬州繁华而百业兴旺,公子既能开印社必定便是行囊丰厚,有此本金,做别的岂非更好?”

“我就是一读书不成的书生,唯有对书还了解多些,若要做事也就只能在这上面想办法了”唐松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印社开时,还请宋行首多多照应”

见唐松执意要开印社,宋天星眉头蹙了起来,脸也慢慢沉了下来,正在他要说些敲打的话时,本是站在唐松身后充为小厮的水晶却突然迈步向房间一角走去。

房间那处角落里布设有一张琴几,上面安放着一具鸣琴,水晶就是直接走到了琴前。

宋天星实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等没有一点儿规矩的小厮,这具琴极其珍贵,放在这里纯是为了撑场面,平日连他都舍不得轻动,若有损伤真是肉疼死了,等到他起身要阻止时,房内已有鸣琴声起。

国手技艺,王道之音,水晶的鸣琴已无需多言,三两下抚琴之间就引得宋天星脸色再变,讶然看了看水晶,又看了看唐松后,刚刚站起的身子复又重新坐了下来。

一曲琴罢,水晶也不看宋天星,转过头来向唐松说了句,“绿绮”

绿绮乃古之名琴,取桐木与梓木之精华而制,因是如此,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

此琴本为西汉武帝时梁王之爱物,后闻蜀地有司马相如擅赋,梁王慕名请其为赋,司马相如以《如玉赋》相赠,赋文辞藻瑰丽,气韵非凡,梁王得之欢喜非常,又闻司马擅琴,遂以绿绮酬赠。

司马相如虽有口吃之疾,但琴艺高绝,得琴后如获珍宝,后据此琴以一曲《凤求凰》情挑卓文君,成就一段千古佳话。而绿绮琴亦因为这段佳话声名益增,恰与水晶赠与唐松的“太古遗音”同列为古之十大名琴。

眼见水晶不曾翻动琴身察看那“桐梓合精”的铭文就能一口叫破此琴的来历,宋天星眉眼间又是一动,原本要敲打唐松的那些话就此生生的忍了回去。

此后直到唐松起身告辞,宋天星一直都是和颜悦色。

亲将唐松送出大门,宋天星招手叫来伙计,“跟上去看他们落脚何处?稍后往州衙报我,机灵些!”

伙计领了吩咐去后,他负手踱步的沉思了好一会儿后,便吩咐车马到了蜀冈子城上的州衙。

今天是休沐日,又恰逢近日来难得的晴好天气,李使君正与新纳的小妾在房内画眉取乐时,丫头进来禀说宋天星请见。

平日里这样的场景实在难得,新纳之妾室闻言便做娇做痴的不让李使君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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