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受不了的罪。”我自嘲道。
住牛棚也并非一帆风顺,生产队长批评我,说这样对生产队影响不好。我搬出列宁的话来挡他:“不懂得休息的人就不懂得工作。”并有理有据地说:“在宿舍里住,冻得休息不好,影响了生产,在牛棚里住,休息好了,干劲自然也就足了。”
生产队长眨巴了两下眼睛,以后也就不管了。
在农村三年,每年最寒冷的时候,牛棚里就集聚起我们几个知青,使我们能从容地在寒夜中挑灯夜读,完成了由于历史原因所没有完成的高中学业,为我们以后6续跨进大学校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以后每遇困难坎坷时,常常以牛棚自励,那么困难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
油坊里的知青小伙儿
冬天的鲁西平原,庄稼收去,树叶落尽,凛冽的北风一扫千里。? 村里土坯垒成的屋,干打垒的墙,调构成满目土黄的色调,到处显得破败和凄凉。要说村里唯一显得有活气的地方,那得说热气腾腾的小油坊。
油坊活苦,村里照顾知青,不让知青去干。但十八岁的你还是去了油坊,去干又苦又累的活儿。因为油坊每天有三毛钱的补助,正好拿着这份补助去补贴一下早已赶回农村,且年老多病的父母和母亲。
油坊外屋是碾房,一头瘦瘦的鲁西黄牛艰难地拉着白色的石碾,滚动的石碾压扁了圆鼓鼓黑黑的棉籽,黑皮白瓤的扁棉籽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圆圈。圆圈外的碾道上是不断重叠的牛蹄印。
里屋的门和窗户都吊着厚厚的棉帘,捂得严严实实。蒸棉籽的炉火正旺,火焰熊熊,冉冉升腾的热气把全屋蒸得如六月天那样闷热,蒸得油坊工人赤身**,一丝不挂。加过温的棉籽用蒲包包起,裹成一包包的平放在榨床上,在静静地等待着油锤去锤打,去挤压。
那黑黑的五十多斤的油锤圆不圆,方不方的,油光锃亮,仿佛一块精致的黑金。你禁不住手痒,试着锤打了几下,才四五锤,已经全身冒汗,气喘吁吁,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青虚虚的肋骨更加凸凹鲜明了,脸就像涂了一层黄蜡。
油锤被健壮的青年农民云虎高高地举起,口里喊着铿锵有力的油坊号子:“快举锤呀,哎哟喂——”随着一道优美的弧线一划,“梆”地一声,油锤重重地打在一尺半长的枣木锲子上,锲子下去了一大截。
“太沉了哟,哎哟喂——”“梆”地一声,大锤轻轻地打在枣木锲子上,就像蜻蜓点水,锲子只下去了一点点。
“咬紧牙哟,哎哟喂,”“我知道了,哎哟喂。”“年轻受罪,哎哟喂。”“不算么呀,哎哟喂!”“挺过去哟,哎哟喂,”“咬牙撑呀,哎哟喂。”……随着一声声雄壮有力,高亢激昂的打锤号子,油锤越打越急,锲子越锲越深,棉籽包渐渐变成了饼状的样子,挤出了金黄色的晶莹液体,由滴到线,由线到缕,由缕到哗哗地流淌,流进了黑色的油桶……
待最后一锤打完,你全身已像水里捞出来一样,身子晃了两晃,扶住了窗棂子,才没有跌倒……
小小的油坊,是你初踏人生社会的一节苦课,也是你磨塑青春年华的一方砺石。伴随着油坊的日日夜夜,你单薄的身子在这里坚挺硬厚,羸弱的性格变得坚毅刚强起来。
当春天终于来临,你那蒙冤的父亲得以平反,你也到了南屯煤矿当了一名煤矿工人。临行时,已被油坊的棉油和油锤滋润锤打的你,对着那三间破屋日夜相伴的油坊,久久伫立,双目潮湿……
多年以后,油坊里的人,村里的人都还依旧清楚地记得你的名字——李冬生!
拌上六六六的窝窝头(一)
小李庄的知青三天没见到粮食的模样了,都饿趴在床上。 王小路是赤脚医生,属于“高级知青”,平时给社员看病,张家半个窝窝,李家一碗汤的使肠子里还粘了点儿油水,所以还没有饿趴下。
知青也得吃粮食呀!王小路给大队书记“借”粮食的时候,经过大队书记的点拨,向公社要粮的任务,当然非他莫属了。
当太阳升起来有一杆子高的时候,王小路在井旁看到了贫协主任五爷子在打水,王小路把头耷拉在水桶边,咕噜咕噜地往肚子里灌了一阵子凉水。
五爷子看着王小路胸前的破褂子上洇湿了一大片,说:“早饭还没吃吧?”“你说呢,五爷子。”“上公社去,还有十五里地呀?”五爷子也知道小路去公社要粮食。
“十五里地也得走呀,要不借你‘爹’使使?”“我的洋车子不是毁了吗!”五爷子说了谎,觉得脸上有点烧,一阵子尴尬。
“那你就别早晨起来喝豆汁——甜沫索索个脸!”
“小兔崽子,没大没小,好心当成驴肝肺。”
其实,五爷子有一辆八成新的“大金鹿”,也没有坏。那是全家唯一能看得见,摸得着,走亲串友能炫耀一番的传家宝。有一回下了小雨,五爷子怕车子塞泥,是人扛着车子回来的。知青小高碰见了,越守着人多越喊:“五爷呀,都是人骑车子,你老人家怎么车子骑人呀,那是你爹呀!”
五爷子胡子一撅,气哼哼地说:“年轻人,懂什么,人骑车子,那是高兴,现在车子骑人,我也是快乐。这就是我爹,你管得着吗。”
“噢——那是你亲爹,自行车就是你亲爹!”小高大声一喊,惹的大姑娘,小媳妇,男劳力们一阵哈哈大笑。
五爷子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你这小子,光惹老的生气,气死我,谁管你!这么着吧,我支援你一个窝头,一头蒜。”“哪能呢?”王小路说,“你的家底我还不知道吗,两个蛋子碰得叮当响,二里地以外都听见了。家里早就没粮食了,还不是靠野菜过日子。这个窝头还是留给你老爹吧!”
“老爹反正在床上躺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你还得跑路啊,傻小子!我就只有这个能力了,就一个窝头,一头蒜。你等着,乖儿子!”五爷子颠颠地跑回家了。
王小路的心里一阵子扑腾,五爷子的老爹瘫痪在床,一个窝窝头可以支撑着老人一天的命啊,在这春荒的严重时刻,这可是个大人情。要说辞掉这个窝窝头,也不现实,肚子里没食儿,光打软腿,还真不敢去公社。
要不去公社要粮食,知青小组的十一个知青,可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王小路吃了五爷子的一个窝头一头蒜,又灌了半桶凉水,肚子一下子从三掐涨到了四掐,顿时豪气了许多,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公社走去。
春天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洒满大地,地里稀稀拉拉的青一片黄一片,就像秃子头上长满了一个个癞疮。王小路估计着它的产量,二百多斤,不到三百斤,差的苗也就一百多斤。
肚子有了食思维也开始活跃起来,怎么能没有粮食吃呢?还不是因为地力太差,白花花的盐碱地十多年不上肥,庄稼榨干了地里的油水。为什么不上肥呢?队里没钱买化肥,而土杂肥呢?原来的时候,社员积了些,偷偷地上了自留地,自留地的庄稼长得青油油的,而队上的庄稼却长得一塌糊涂。
书记搞了一阵子斗争,要求多积肥上公家地,有的上公家地的热情不大,所以就不再积肥了,有的还是偷偷地积了些肥上了自留地。书记又组织队上再搞斗争,到后来队上和自留地的庄稼都没有长好。
王小路又琢磨着,是不是村里的人傻呀,不傻呀!至少绝不比城里人傻。你看井台上吊杆吊钩的设计,多好的杠杆作用和防漏桶的o型双钩呀。看看五爷子在给儿子娶媳妇盖房的时候,每间房的预算也就只有三百块钱,买多少砖、灰,怎样打地基,怎样合理安排劳力,那里面的道道真是既复杂又微妙。
要说村里人懒,不懒呀!别看干公家的活拖拖沓沓,死气沉沉,可要干起自留地的活来,那人人都是行家里手,摆弄的地就像买的花布一样,既花哨又漂亮。公社兽医站买土垫地基,一毛钱一车土,三婶子一个娘们家,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劲,大冬天价,扒了小棉袄,露出小花褂,干了一晚上,拉了四十车土。
这些聪明勤快的人为什么没有粮食吃呢?琢磨来琢磨去,真是琢磨不透。
急急忙忙地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房子破破烂烂的公社,正巧管知青的邱社长在。王小路把断粮的事儿一说,邱社长的回答很简单:“粮食我这里鸟蛋精光,什么也没有。你还是去找镇上吧?”
王小路有点着急:“七死八活到了这里,多少给解决一点呀,我是屎壳郎垫桌子腿,不行硬撑,还不一定能撑几时哩!”邱社长指了指院子:“你看看,你看看,我这里能找出一个粮食粒儿都是你的。去年上头下的公粮指标多点,交完了公粮,大队上的毛也拔得差不多了。各村都在挨饿,也不光你们知青,镇上兴许还能留点救济粮。”
王小路没有办法,只好悻悻地往镇上走去,心里想,无论如何,到镇上磨破嘴皮也要要上粮食。去年夏天每人分了一百五十斤麦子,赶面条、蒸馒头,过了一阵子嘴瘾。等到见到秋粮的时候,麦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秋天每人又分了二百斤玉米,冬天正赶上挖渠,活太累,又没菜。秋天切了一大缸萝卜条,撒上四十斤盐,从腌上那天就吃,一直吃到缸底朝天。因为菜少,只能朝着玉米面使劲了,每个人的肚子就和无底洞似的,总也填不满。一过了春节,只能是少量的粮食掺上大量的瓜干和野菜了。
春脖子长,冬天的大肚子汉刹不住车,粮食还是哗哗地下。现在呢,囤和肚子都空了,三天不认识粮食什么模样了。
拌上六六六的窝窝头(二)
到了镇上,管知青的领导没找着,王小路只好找到了镇上的黄书记,把断粮的事说了一遍。? 黄书记气哼哼地说:“你不找我,我还想找你呢。上次在集上打干部是不是你们?尽给添乱。”
王小路低下了头,心想,那也不能全怨知青啊!憨二傻乎乎的,都知道二毛五一斤买了藕,三毛五一斤卖,赚了钱买个油盐酱醋什么的。谁知那天不巧,让公社干部大老张撞见了,要没收。
吓得憨二提起盛藕的包袱和秤就跑,大老张三步两步撵上一把把秤夺了去。憨二急忙丢了藕去夺秤,秤也没夺了,藕也都摔了。大老张背过身去把秤杆往腿上一磕,“咯嘣”一声,秤杆成了两截。
小高看着满地摔得烂糊糊的脆藕,问大老张:“你怎么摔人家藕,毁人家秤?”大老张说:“河边无青草,不要多嘴驴。”“你怎么骂人呢?”“谁管闲事我就骂谁!你知道不知道这是投机倒把。”“投机倒把?他一个憨二知道什么是投机倒把,好好说不行吗,别吹胡子瞪眼的。”
大老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真是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什么人(仁)都有,说话刺还不小呢!别看你娘的是个知青,连你也一块儿办。”上来就推了小高一把,那边王龙也没弄清怎么回事,跑过来,朝着大老张就捅了个乌眼青。
大老张哪吃过这样的亏,一只手捂着眼,一只手乱摇晃着喊:“了不得了,了不得了,知青打人了——”他是本街人,本家的兄弟们立刻呼呼隆隆来了十几个,个个手里拿着扁担、铁锨,闹得集上一片混乱。
黄书记唠叨个没完:“大老张做的是有点过头,毁人家秤不对,可这是农民,讲道理能讲得通吗。你们知青,是文化人,打人也不对啊!”
王小路说:“就算我们错了,以后给你认错还不行吗,现在给不给粮食吧?再不给,我们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达头了。”
“知道错了就好。”黄书记又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么着吧?你去找县里吧,就说是我说的,我这里确实一点儿粮食也没有,要批,得到县里去批,时间一长,又怕你们耽误不起。”
王小路心里骂,费了一堆唾沫,粮食还是没要到,早知道这些,何必和你磨这些牙。
上县里还得路过小李庄。王小路垂头丧气地往家赶,肚子唧唧咕咕地唱了起来,脚步也越来越慢,老觉得拉不动腿。大晌午歪了,才头重脚轻地到了村口,老远就看见五爷子手搭凉棚往这边张望。
到了跟前,五爷子问:“傻小子,粮食要到了吗?”“要到个球旦,还得上县里。”“那还有四十里地呢!你受得了吗?”“受不了也得受啊!人不苦命苦啊,到了半路上,趴下两眼一闭,没了气,那倒省心了,省得这么卖了秫秸买干草穷折腾。”
五爷子叹了一口气,说:“乖儿子,你等着。”
王小路坐在井台边歇着,不一会儿,见五爷子推着他那辆自行车来了,一边推着,一边还用毛巾不停地抽打着本来就没有浮土干干净净的自行车。
“怎么把‘爹’推来了”小路问。
五爷子把车子往小路跟前一递:“豁上了!早去早回来,小心着点呀!”
王小路说:“你放心,五爷子,我丢了命,也不能毁了你的车子。”
五爷子又指了指车梁上的布兜子:“里头有两个糠萝卜,饿了就垫垫饥。”
“哦——知道了,好老爷子。”小路使了使劲,溜了几步,骑上了车子,朝五爷子摆了摆手,眼睛有些涩。
太阳歪了一大块,王小路才到了县知青办,进了院,放下车子就声嘶力竭地喊:“席主任啊!过上两天,你就叫人,到小李庄抬死人吧!”
瘦小的席主任正坐在办公椅上摆弄着一些煤票,眉头一皱,问:“怎么着了?”
王小路拖拉着腿进了门,擦着满脸的汗水说:“怎么着了,四五天没见粮食粒了,同学们都饿趴在床上了,就等着咽气了。”
席主任紧张起来:“四五天不见粮食,那不是要饿死人吗。”
“那怎么办呢?我到了公社又到了镇里,都说没有粮食。那不只有等死吗?”
“那不行!”席主任说,“你这一说,事情还相当严重呢!饿死知青,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可我这里只是个空架子,没粮食啊。唉哟……这个事呀!还真是……麻烦!我要打个报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批下来,早晚了三秋了。”
席主任考虑了一番,说:“这么着吧,我先给你开封信,还得让大队上解决,解决不了,咱再说。”
王小路说:“大队上早没粮食了,要有粮食,还用跑了公社跑镇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