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那样,那个女人应该是住在自己楼上的,他的楼上只有一层,住户也不多,叶臻想了想就上楼依次敲门,敲到第四户的时候他看到了昨天那个中年妇女。
说明来意,他正想把衣架连同衣服,递到那女人手里的时候,那女人却说那东西不是她的,然后凶悍的关了门。
碰了一鼻子灰的叶臻只好拿著还在滴水的湿衣服下楼,想了半天才大概明白对方是在害羞,毕竟,那个衣架上还挂著她的破胸衣。
不过总而言之,那条裙子又回到了他这里。就像跟著他一样,又回到了他这里。
想到这里,叶臻的眼皮跳了跳。他将那件衣服连同那件破胸衣一起扔进了垃圾袋,他决定现在,立刻,马上将它们扔掉。
被粉碎重新利用也好,被埋在地下也好,总之他不会再见到它们!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就像一个分尸杀人犯一样,他小心翼翼的观察著四周,拎著装了两件衣物的垃圾袋,乘计程车将它们扔到了城市另一头的垃圾回收场。
叶臻几乎是一步一回头的离开那里,那个黑色的装了白色裙子的袋子,摆在众多垃圾中间,安安静静。
叶臻走到最后开始用跑的,大学毕业后他已经很少运动,区区几百米跑下来已经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的时候,他停下来,抬起头闭上眼睛,阳光静静洒在他的脸上,很温暖,可是叶臻却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漫无目的的搭著车,坐过了就再坐回去,叶臻第一次过得如此懒散,他回家时已经是傍晚,习惯性的去查信箱,却在信箱里发现了房租催缴帐单以外的东西。张谨寄给他的一封信,没有贴邮票,看样子是他自己送过来的。
手掌颤抖了一下,叶臻撕开信封,里面原来是一张照片,照片背景是游乐园的云霄飞车,而照片上的人物则是他和……
看到照片上坐在他身边的女孩时,叶臻手一抖,差点没有将手中的照片撕成两半!
他死死盯著手中的照片,大滴的汗水从他额头冒出来。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的白色裙子又让他看到了,在他手里这张照片上,在照片中坐在他旁边的女孩身上,他再一次见到了那条白色裙子。
恶梦般的白色连衣裙。他发现了!他发现了么?
深深呼吸了几口,叶臻给张谨打电话。
“今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刚刚看到么?我今天中午放到你邮箱里的,本来想要亲手给你,可是你没有在……”
“我……出去了,那个……照片是……是什么时候拍的?”艰难的问出这个问题,叶臻拿著话筒的手在明显哆嗦。
照片上和自己一起拍照的人,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会出现?
“就是前些天我们一起在游乐园的时候,临走时候拍的,不记得了么?”电话另一头的张谨说得很轻松。
“啊……是了……用的是你那台老相机……”叶臻忽然想起来张谨那天确实是拍照了来著,用的是一台老相机,大学时候每次出去玩都带的那台。是了,自己当时还和他开玩笑说那相机究竟还能不能用呢……
“没错,因为后来没什么机会拍照,我也就没买相机,上次难得和你见面,想要拍照却只找到这台旧相机,里面的胶卷还在呢,其实我当时没抱希望还能用的,昨天试试看,结果居然冲出来了……”
张谨在那一头笑了,然而叶臻却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弄掉了话筒而不自知。
眼睛呆呆看著前方,叶臻感觉喉头异常的干涩。
还是当年的相机?当年的胶卷?莫非……连照片都还是当年的……
“叶臻哥,咱们一起照张相吧?小楠想和叶臻哥一起照相!”平时小大人一样的女孩,难得抱著自己的胳膊撒娇。
“我拿了哥哥的相机出来哦!就一张!我们就拍一张好不好?”女孩献宝似的拿出一台相机,白色的小虎牙和白色的连衣裙在阳光下白的刺眼。
“一……二……三……茄子!”
那天,他们确实拍了一张合影,在哪里拍的呢?游乐园……是在游乐园拍的!
“叶臻哥,我好喜欢云霄飞车!
“叶臻哥,你觉得坠落的感觉是什么呢?
“我觉得坠落的感觉……好像飞一样!小楠喜欢飞!所以小楠喜欢云霄飞车!”
穿著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叽叽喳喳想要和自己一起合影的女孩子,说自己喜欢云霄飞车的女孩子……这……是那时候的照片!
“啊……谢谢你把它冲出来给我,照得不错呢。”心里一片空白,嘴里却说著条理清晰的话,不知道和张谨又聊了些什么别的,叶臻最后是糊里糊涂挂上电话的。
挂上电话的叶臻只能牢牢盯著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人笑得灿烂,仿佛那天的阳光一样,那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呢?他忘记了,不过照片里穿著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呢?她是很开心的,然后……
脸上的表情重新归于麻木,叶臻再度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张谨么?我是叶臻……”
他和张谨再度约在游乐园见面,奇怪的是,对于自己的邀约对方没有任何疑问,相当爽快的答应,就像理所应当一般。
叶臻心慌意乱中也没有注意太多,打完电话他便睡觉,他睡得很认真,所以很快便睡著,梦仍然是游乐园的梦,只不过那个梦越来越清晰。
第二天他早早上班,然后在十一点左右接到了张谨的电话,还是在镜子城堡,叶臻于是过去接应,照例在饮食区买了汉堡可乐,然后两人一起排队去坐云霄飞车。
排队的过程中,张谨还是在和空气说话,心里有事,叶臻只是一路沉默,他们仍旧选择了尾部的车厢,不过这一次,叶臻坐在了张谨旁边。
张谨在拍照,用他那台颇有年头的相机。叶臻什么也没说,然后帮他调整了一下防护器。
他把原本固定好的防护器弄开了,稍微用一点力就会自动打开。
对不起……叶臻心里说著,他闭上了眼睛。
他必须杀了张谨,因为如果不这样,张谨早晚会知道他对他隐瞒的事情,而那是他最不愿意张谨知道的。
他希望他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死去。当然,他也不会独活。
他只是不想让张谨知道而已。
叶臻用同样方法弄松了自己的防护器,他闭著眼睛坐在座位上,等待轰鸣声渐起。
云霄飞车平稳爬行到最高点的时候,俯冲开始了,熟悉的风压吹向叶臻时,叶臻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兴奋!
大风很快吹掉了他的眼镜,眼泪从眼里冲出来,叶臻狼狈的向后去勾自己的眼镜,然而看到后座的人时,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他自己!
平板无奇的西装头,平板无奇的眼镜,平板无奇的衣著……那熟悉的围巾……
那个人是谁?怎么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就在叶臻心里充满疑惑的时候,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没有注意到他,那个人只是手忙脚乱拿著刚刚飞入怀里的眼镜,试图将它向自己的脸上戴去。没有戴上,反而把自己原本戴得好好的眼镜弄飞了去……
似曾相识的一幕。
就在叶臻愣神的同时,有什么区别于风的东西,擦著他的脸颊飘了过来,那个东西落在了他正后方的座位。
白色的……连衣裙?叶臻的嘴巴也张开了。
恐惧从心底最深的地方,麻麻的爬上了他的脊椎。
他看著那件连衣裙斜斜挂在座位上,就像一个人坐在那里似的,然后,他看到那原本扁平的布料慢慢膨胀起来,就像一个人在慢慢穿衣服似的,他看著那条裙子下面慢慢鼓实,一条胳膊从袖子的地方伸出来,然后一条腿从下摆探出……
他注意到,那孩子……竟是没有脚的……
乌黑头发从领口的地方慢慢上升,那头发乌黑而细长,像蛇一样蠕动著,从白色的衣服下面钻出来,然后,女孩雪白的脸露了出来。
于是,现在“坐”在那里的不再是一件白色连衣裙,现在坐在那里的……是一个穿著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
“叶臻哥,小楠好喜欢云霄飞车啊。”
风声呼啸,按理说他应该什么也听不到的,可事实上,那个女孩的声音他却清楚听到了。那个女孩身子倾过来,亲匿贴著他的耳朵对他说。
叶臻听到哢嚓一声,那是他身上防护器松开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被剧烈的抛了起来,不!不是感觉!他确实被抛了起来!
他被高高的抛了出来,他自己参与设计的云霄飞车,发出轰鸣般的咆哮从他身下经过,他觉得自己在空中静止了几秒,然后……坠落!
他看到那个孩子在车上冲他笑,奇怪……
他明明没有眼镜了,怎么还是看得那么清楚?
他看到另外两个孩子前后围住张谨,张谨只是捂著脸,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然后他就看不到了,因为他已经开始迅速的坠落!
风从他的身体四周直直向上!他感觉自己急速的降落!他没有试图拉住任何东西,因为他知道他什么也拉不住。
临死前的几秒钟,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很多年前一个女孩子问的:“叶臻哥,你觉得坠落的感觉是什么呢?”
坠落的感觉是什么呢?
伴随著这个疑问,叶臻重重落在了地上。他看到那条白色的裙子从天空某处飞来,轻飘飘的向他飘落,裙子落下的时候,袖口里伸出一只白白的手掌。
把他的眼睛牢牢蒙住了,然后,他的嘴巴也被堵住了。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顺著那小小的手掌进入了他的嘴巴,然后……他的意识就此中断。
第八章未亡之人
离近观察,江南竟然觉得那黑色的皮肤在蠕动,仿佛膨胀一般,蠢蠢欲动……
“它在动……”江南失声叫出。
张谨上次说的话很快灵验了,一帮老同学果然将会再度见面,这回是在叶臻的葬礼上。
被人发现的时候,叶臻身边只有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小女孩穿的那种。
非常奇怪的遗物。
他的尸体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出现在他自己设计的云霄飞车下,他的表情很奇怪,一直看著天空。
那条白色连衣裙罩在他的脑袋上。
他的验尸报告更加奇怪:五天前。
这个报告一出来马上得到一片否认。
“那天是游乐园开业的日子,他来上班了。”同事A说。
“第二天我们还因为对面老人的误报去过他家,啊!就是那条白色连衣裙。”某警署的员警如是说。
“可是科学和经验告诉我他就是五天前死的,高处坠落,脑部重创而亡。”法医非常无辜却仍然一口咬定,这是这个月来,他的验尸报告第二次遭人质疑。
所有人里面第一个得知叶臻死讯,负责召集众人的人还是江南,原因没有别的:他是员警。
当时叶臻的尸体被人发现后立刻有人报警,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员警就是他,揭开罩在叶臻头上那条白色连衣裙的人也是他,看到死者面貌最吃惊的人也是他。
时间往前推一点,第一时间赶到楚柔尸体现场的员警里也有他;时间再再往前推一点,前阵子上报纸的那个家中遭遇两伙抢匪,幸运得救的男子和他有关系。
“你的大学同学受诅咒了么?”知道这些事的同事不禁咋舌,然后有人还开玩笑似的对他说了句,“既然如此,你也小心点。”
江南当时脸上笑了笑,心里却忽然一阵恶寒。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那天是一个星期四,阴天,他是当天值班的员警,当时是中午,大家都去外面吃饭了,只有他一人留下来,接到报案电话后他立刻通知了组长,然后自己先行赶往现场。
路上他还想,这个游乐园的名字有点熟悉来著,后来才想到那是叶臻工作的地方,老实说,他当时还想或许能见到叶臻也说不定。
然后,他还真的看到了叶臻。
不是尸体,是活人,就站在那具尸体旁,手里拿了什么东西,似乎正要离去。
江南当时还喊了他一句,不过叶臻并没有听见,围观的人群随即哗的围过来,挡住了江南的视线,也挡住了叶臻离去的身影。江南愣了愣,走到尸体旁边,撩开那件白色连衣裙,然后他看到了叶臻的脸。
一股恶寒油然而生,他就那样愣在了原地,直到自己的同事赶过来,疏散人群的疏散人群,现场取证的取证,看到他发呆,组长弹了他脑门一下,江南这才如梦初醒。
他没有把那件事告诉别人,说自己见到了死人,这也太……
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那个神态,那个样子,怎么看都是叶臻,不过衣服穿的不一样。
“这两次的死者……你很熟悉?”负责这个案子的长官、江南的直属上司杜衡却忽然把他叫进了办公室。杜衡现年三十六岁,在和他同样级别的警官中,他算是年轻人,头脑冷静而自持,是个让人摸不透的长官。
“大学的时候很熟悉,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联络。”对于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职位却远远高于自己的男人,江南撇了撇嘴。
“我记得你们前阵子聚会过?”
“是的,在楚柔的丧事上。”江南说完,看到自己的上司摸著下巴,仿佛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后,男人缓缓开口。
“对于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听到长官的问题,江南皱了皱眉。
“怎么看?听起来就像有什么内幕一样,不就是普通的自杀么?
啊——难道游乐园员工有人想要谋杀叶臻?”
江南看到自己的上司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的表情非常正经,于是江南也无法继续大剌剌下去。
“你跟我来。”他说著,推开了门,走过喧嚣的办公室,杜衡竟是向内院走去,他直直走到了警察局的最深处,看到那栋灰色建筑,江南愣住了。
“法医部?”
杜衡点了点头,然后拿出证件向看守的人出示了一下,继续向里面走去。
法医部不像人们想像中那样灰暗、充满恐怖色彩,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地方没有男人们乱扔的烟头,没有犯人们的咋咋呼呼,搞不好倒是警察局内最安静清洁的地方。
这里有种怪异的味道,虽然医院里也可以闻到类似的味道,可是一想到这里是法医部,江南就立刻把那种味道当作了死人的味道。
杜衡下个目的地竟然是停尸房!值班的法医王一函正在解剖台旁边吃便当,那种津津有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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