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门便气呼呼道:“本仙君辛辛苦苦从蓬莱岛抢来的桃子,自己都未曾吃得一个,你倒是吃得这欢。”
明尘见了他,松了口气,不由一笑。
他见明尘笑着,绷着的脸抽了抽,也跟着笑了。
所以其实,生闷气的恒清是极好哄的。
只是孟烨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还能见到生闷气的恒清……
那种熟悉的感觉,却可望而不可及了……
思及往事,不由心酸。他于情字一事原就迟钝,恒清当日几次三番明示暗示,他方才开了窍,如今却不知该怎么措辞才能哄一哄恒清,思量间,天书阁上方云层中却忽然开启一道光镜。
光镜中现出一人,头戴紫金帝冠,身披九龙暗袍,神情端严肃穆,对孟烨道:“明尘,你过来。”
44
44、相识燕归来 。。。
乍闻天帝传召,孟烨不免心中警觉,将五彩幻瓶往怀中按紧了些,转身要出天书阁。
净言怎肯让他带着恒清,伸手拦住他,要他交出五彩幻瓶。
孟烨早先被净言所施结界所阻,只恐他故伎重施,如何敢让瓶子离手,因此越发收紧,分毫不肯退让。
“明尘,放开恒清,凭你现在的法术,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净言微微皱眉。
孟烨也知道净言所讲乃是事实,但让他主动放开恒清是绝无可能,便试着以情动之:“明尘并非要带恒清离开天庭,只是我与他五百年未见,乍才重逢,尚有许多话未曾与他说,实不忍分离,还请仙君成全。”
孟烨此举其实糊涂,净言最不喜他二人藕断丝连,又怎会被他如此说动,反而让净言坚持要分开他二人。
却是华澄上前解围,对净言道:“恒清心结未解,仙君强留,于事无益。”
“却也不能由着他们越陷越深。”净言还是不肯。
争执间,天帝发话道:“你们也都来。”
净言与华澄皆是一愣,不去多想,便与孟烨一道去了灵霄殿。
殿上天帝高坐在御阶前,待那三人行礼参拜了,略略点头,对孟烨道:“明尘,你即刻下凡一趟。”
孟烨愣住。
华澄与净言也大为不解,疑惑地看着天帝。
天帝道:“下界帝王在摘星阁设坛,焚香沐浴,斋戒七七四十九天,焚血书以祭天,立重誓以苍生安乐为报,要朕将你还与他。他以帝王之尊如此郑重,朕必须有所回应。你去……尽速了结此事吧。”
孟烨绝没有料到竟有此事,心口隐隐的抽痛感在霎那间强烈得难以自抑。
他当时一心要博得恒清的谅解,在崖边站了三天三夜,倒没有想到,下界已过了三年。
怎么,三年过去……时维他竟然……竟然还在记挂着自己吗?他还以为……他还以为……时维早就坐拥了三千佳丽,将他抛诸脑后了。
云崖边上,恒清赌气让他去找时维,他忍住了。
他固然对时维有着情意,可是自从再见恒清之后,那种情意,就微妙地变得不一样了。
恒清为他受尽委屈,他不能弃恒清于不顾。
而时维呢,时维是被无辜牵扯进这件事的,一开始是他一厢情愿的亲近,后来时维或许也动心,但总没有恒清这样深吧。
自己此刻放不下,假以时日也就放下了。
时维此刻放不下,假以时日也就放下了。
他贵为人间帝王,又取了娇妻美眷。
他以为……他以为时维对他,不过只是……只是一时……
那么心高气傲的人,竟这样痴等他三年。
看不到希望的三年啊,他是怎么过的?
他辜负他至此,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苦苦守候?
孟烨越想越是担忧,越想越是紧张关切,只恨不得立刻就能到他面前,好好看看他。
可是,看到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了是了,定是时维还不知道他已找到真正的恒清。
自己是该要去对他说个明白。
孟烨既然自己想通,就对天帝道:“谨遵帝旨。”
话音未落,五彩幻瓶忽然动了。
恒清从瓶口飘出,向天帝道:“请天帝准恒清同去。”
孟烨、净言、华澄三人皆是一惊,齐看向天帝。
玉帝点点头:“准。”
净言自不会再阻拦,便让孟烨带着恒清一同下凡。
却说时维在新婚之夜受了风寒,就此病倒,虽有御医尽心医治,奈何心病无人可解,病情反而日渐沉重。
阿朵焦急万分,日日守着他,亲手伺候汤药,时维的病情却不见转圜。
时维继位之初,政局未稳,朝廷上群龙无首,太子余党趁机复兴,散布时维当日是拟造圣旨诬陷太子之言论,策划下天牢劫狱。
丞相听到风声,求见时维,劝他斩杀太子。
时维精神不济,神思却清明,当场驳回。
杀了太子,天下必视其为暴君,更给了那些人借口。
太子当杀,但时机未到。
只是这些话,却不能对丞相讲明。
只哑声说了四个字:“加派人手……”
时维久病不愈,阿朵觉得是御医医术太差,对御医百般苛责,又言说要请苗医来为时维诊治。
御医在几次诊治之后也觉察出几分,乃对阿朵密语道,时维此病是由心而起,心病还需心药医。
阿朵绝想不到一国之君还会有什么心病。
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如果要说有什么得不到的,那就只有人心了。
陛下心底,该是有个得不到的人……
阿朵存了此念,乃试探问时维:“陛下心中可有什么放不开的人,这般糟践自己却有什么用。总要待病好了,徐徐解决才是正道。”
时维在龙床上躺了半年,没有等来要等的人,渐渐就死了心。
那病,渐渐也就好了。
时维想,孟烨大概,是真的回不来了。
以他对孟烨的了解,那样执着坚忍的人,他既承诺“一定会回来”,就无论如何都会回来。
他现在回不来,一定是被困住了。
他又想,也许是因为见他娶了阿朵,心里生气,所以才不理他了。
可是他与阿朵根本什么都没有,孟烨是那么聪明的神仙,一定会看出来的。
病愈之后早朝,皇帝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俯视阶下参拜的文武百官。
“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拜声响彻殿堂。
时维自嘲一笑,他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成为至尊,却会一无所有,空虚寂寞。
孟烨啊……如果当初,他没有认识就好了……那他现在,一定是个杀伐决断不可一世的帝王。
两年之后,摘星阁建成。
这两年皇帝勤于政事,没有给自己太多时间休息。阿朵一无所出,众臣请他纳妃,他只把往日沐王府里的两个侧妃册封。
他在摘星阁建成那天去看,忽然觉得那座高耸如云的建筑像是魔,会引人无限沦陷。
时维立刻离开,命人将大门封住,将此阁闲置。
三过其门而不入。
夜夜失眠,闭上眼总会听到自己的心跳,汤药不断,无济于事。
自从摘星阁建成后,这种情况就越发严重。
他竟还总以为那个人会来。
总在默默期盼。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何苦来着。
怎么就放不下?
他终于发皇榜,请道士来作法,送他入眠。
邱尚的事让不少人心有余悸,可是皇榜上的高额赏金又吸引了不少大胆的人。
最后一个叫纪木的道士被留在了皇宫。
这个道士有一天路经摘星阁,为这座宏伟建筑所叹服,觉得封楼是暴殄天物,乃在陛下跟前几次提起,可在阁上开坛设法,必能保佑国泰民安。
时维不以为意,那道士说,那摘星阁,建在皇宫之内,龙气鼎盛,又离天最近,在上面开坛祈命,必能得神明加持。
说得时维心念一动,几日之后,就令做开坛准备。
做法之后过了许多天,他的生活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时维也没有觉得有太大遗憾。
他原本就只报了一丝丝的希望。
所以失望后,倒也不觉得什么。
那日早朝下来,回到御书房。
他跨国门槛的那一刻便觉出有些许不对劲,左右看过一圈,并未发现什么,便只当自己多心,径自走上前,坐到书桌前,挽起袖子,拿过奏折来看,随口吩咐道:“磨墨。”
桌侧的太监却没有动。
时维微怒,抬眼要训斥,手中的奏折却忽然掉落在地。
御书房的门无风自关,桌侧的人居高临下定定看他。
时维按着额头,又揉揉眼。
那人就那么看着他,轻轻张口,低低道:“你……瘦了好多。”
与君离别后,夜夜思君不见君,乍见犹疑是梦中。
时维一下子站起身,慌乱中袖子拂过桌面,将奏折扫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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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孟烨!”
孟烨只听得这一声又惊又喜的叫唤,下一刻便被人紧紧抱住。
那是要嵌入骨血的拥抱。
抱着他的人久久不肯松开手,好像抱着多么了不起的独一无二的珍宝一样,那么用力,那么紧张,仿佛一松手,怀里的珍宝就会消失一样。
“时维……”孟烨的手抬到半空,想要回应那个人如此火热的拥抱,可是胸口的五彩幻瓶却隐隐硌着他,提醒他恒清的存在。
下凡前,恒清对他道:“我跟你一起去,我要亲口听到你与他决断。”
抬到半空的手最终还是落下。
孟烨微微挣了挣,让时维松开他。
时维却还抓着他的手,柔情似水地看他良久,目光中闪过委屈,闪过欢喜,接着便伸手拉过他的脖子,热切地吻上他的唇。
孟烨大惊,推拒的力道大了许多。
时维却不理他,吻得越加卖力,更确切来说,是咬。
他咬着孟烨的唇,尝到血腥味,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维……别这样……”嘴唇得空的间隙,孟烨挤出几个字。
出口便知道坏了。当着恒清的面,叫他“维”,恒清不知要怒成什么样。
可是时维却很开心。
时维终于放开他,贴着他的唇低喃:“我想你。”
看着他的眼一刻也不愿移开。
“我……”孟烨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他怎么忍心在时维这样欢喜的时候给他当心一刀?
时维说,“想吃什么,我让御膳房去做。”
孟烨道:“不必……”
时维有些歉疚,又抱着他,脑袋靠在他肩上低喃:“真是……我都是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怎么办?”
“我不饿。你别……”
时维打断他的话:“哦,对了。你是神仙,大概对吃食不大讲究。就做几道清淡的吧,你看怎么样。”
时维虽然询问,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决绝与急切。眸中无意识流露出的期待与害怕让孟烨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时维大喜,吩咐外头去准备,自己面对面细细端详起孟烨。
“一点都没变。”时维不问孟烨这些年去了哪里,只连连喃着:“回来了就好……”
又忽然想起,告诉孟烨:“我如今做了皇帝……”
“我知道。”
他知道。他是神仙,怎么会不知道。大概自己这三年怎么过来的,他全知道。时维的脸色黯了黯,又笑道:“太子被关在牢里,我没杀他。”
“我知道。”
时维干笑:“你什么都知道了?”
包括阿朵的事?
“我都知道。”
两人尴尬站着说话,时维察觉出孟烨已经不肯碰触自己,心头有些酸涩,却假装不在意道:“恩……你知道我新建了一座摘星阁吧。想不想看看?”
“不看了。”
“哦……也是,那样的东西,你应该见多了。”时维讪笑。
“时维……”
“厄,酒菜怎么还没有备好。”时维避开孟烨的目光,快步走到御书房门口,厉声喝道:“去御膳房催一催!怎么还没弄好!”说完就站在门口,扶着门柱。
孟烨在背后看到他身形微微颤动,就是不肯转过身来。心中也觉得难受,走上前,要搭上时维的肩膀,胸口却忽然有些发热。
知是恒清警告,颓然松了手,吸了口气,狠心道:“时维,我找回恒清了。”
时维身形一僵。
“对不起。”孟烨接着道。
“喀嚓”一声,时维手下的朱色门柱被内力抠得裂成几道。
手掌一阵刺痛,大概是木刺扎进了手掌。时维不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抓得更紧。好像手上痛一点,心里就会少难过一些。
对不起这三个字未免轻得可笑。
时维不是没想过孟烨已经不要他了,但是真的听到了,还是不敢置信。
他背对着孟烨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强装无事地笑道:“哦?那恭喜了。我早说过,我不是恒清。”
是孟烨认定了他失去记忆,改了性格,一味的纠缠不休。
“对不起。”孟烨还是那句话。
时维冷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你爱我,我爱你,这难道有错吗?”时维冷冷说着,忽然住了口,眯起眼看向孟烨,他很想揪着孟烨的衣领大声质问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可是他不敢问。
有些事,不知道答案,反而会让人留有希望。
他总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时维按着柱子,撑住自己的身体站得笔直:“你当日说,从此以后,不再提恒清。是骗我的吧……”
孟烨捂住心口,不能回答。
得到了时维的心,又随手丢弃。这样的他,其实连对不起都没有资格说吧。
自己有多伤他的心!
只要说一句“我从来不曾骗过你,我爱你”,就能抚平他的伤痛,可是,恒清在他怀里。
他什么都不能说。
时维笑得不甚凄惶,不过是……不过是哄他一时开心的鬼话!
他是被猪油蒙了心,当时竟还感动到差点流泪。
“我居然信以为真……真是傻……”
太监前来禀报:丞相大人求见。
“不见!让他滚出去!”
时维一把抠掉手中的碎木重重扔出门外,将一干太监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