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早说!”李楠抽回了衣袖,再次坐在位置上。
“梁通判月前大摆筵席,庆祝其父六十大寿,可半年前,他的父亲已经过过一次六十大寿了。”李楠看了看梁宽一眼,继续念了下去:“奚盐道使在家里养了十多条恶犬,每次一出来,就在大街上随便吃,摊位上的菜和肉随意糟蹋,大家是敢怒不敢言。”
“来人,去奚盐道使家搜狗。”李楠对着守备说道,守备使了个眼色,就有一队人走了出去。
李楠接着念:“严知州经常去我二叔的古董店里,只要看中了就拿走,从不留下一分钱,害得我二叔只好离乡背井,到别处谋生去了。”
“拿走的古董有杨贵妃用过的玉簪一枚、唐玄宗用过的洗脚盆一个…”李楠好不容易忍住笑,转过身来看着守备:“这是古董清单,派人去严知州家里找找。”
“是。”守备把清单递给了旁边的禁军。
“等等,”严如玉叫住了将要出去的人,看着李楠:“那些古董全是我买的,这件事纯属污蔑,大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没有付银子,所以你无权抄家。”
“严大人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嘛,就是去找找,本大人我也很想看看杨贵妃的玉簪和唐玄宗的洗脚盆是什么模样的呢。”
“本官可以带大人去看,大人未经我的同意就派人前去,这是私闯民宅。”
“还愣着做甚?严大人同意让我们观赏,快去严府找古董。”李楠对着停下的禁军说道,那些人提刀一溜烟儿跑了。
“你…”严如玉气的青筋暴起:“大人如此不讲道理,他日遇到皇上,休怪我不讲情面!”
“严大人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李楠哈哈笑着,坐在位置上又继续看了起来。
如此,每个官员家里都藏了一些赃物,搜查的禁军一波接一波的去查抄,等到再回来时都是满载而归。
“大人,在严府发现一个密道,里面有四口箱子,装满了金银珠宝。”
“梁府后花园里发现两坛埋在地下的黄金,足足有六千两。在其各房姨太太的房间里也发现了数量可观的金银饰物。”
“奚府东厢房里养了十多只恶犬,被我们制服后,发现这些房间里都是古玩书画,夜明珠、珍珠等也不少。并且在院子里发现了一根骨头,小的们一致认为,是人骨。”
“人骨?”李楠抬眼看向三人,原先的镇定自若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汗如雨下、身如抖糠。
盐道使奚北却还强自争辩:“不是人骨,是猪骨。”
“奚大人当我是傻子么?当我大宋禁军都是没见过猪骨和人骨的么?”李楠接过那士兵手里的骨头,一阵作呕,她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腐烂的尸体都不知见了多少,此时却还是忍不住心寒。
骨头上还连着肉,肉里仍有血丝,估计是新死的,那些狗还来不及消化掉,而这个尺寸确实是人的腿骨。她的脑海里不禁浮现了一个人活生生的被恶犬吞下肚中的场景。
从来只知道人吃狗肉,却不知道原来有一日还会碰到狗吃人的事情。
如此,人还是人吗?
“来人,把他拉出去喂他的狗!”李楠指着奚北愤怒的说道。
那些士兵也异常愤怒,架起奚北就往外走,奚北大声的喊道:“皇上曾誓碑,不杀士大夫和柴姓子弟,我是建隆二年进士,大人不能杀我!这是违抗皇命!”
“朝廷明文规定,生死予夺大权归皇上,大人无权杀人!”
“是啊,无权杀人!”
……
继奚北之后,各个官员也开始反对。
李楠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耳边一直嗡嗡的反对声也让她愈加烦躁,猛然间她抽出守备的佩刀使出全力对着身旁的桌子狠狠的砍了下去,桌子瞬间两半、轰然倒地,众人看着她的动作,也噤了声。
她狠厉的盯着众人好一会儿,才收回了刀:“凡是搜出赃物的官员,全部押入大牢,我会向圣上递折子,等待裁决。”
一大半的人被押走了,剩下的一小半任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官职,想伸手估计送的人也不多。
“你们回去吧,以后要记住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那些人战战兢兢的道了谢,各自回家了。
“都出去。”李楠对着四周的士兵说道。
屋里只剩下她和赵惜若,她再次举起了刀,对着旁边的桌椅就是一顿乱砍。
赵惜若能感受到她的愤怒,却无法安慰她,只能由着她发泄。
许久之后,筋疲力尽的李楠终于扔了刀,就那样躺在地上,喘着气。
赵惜若跪在她旁边,抚摸着她紧皱的眉头:“楠准备怎么做?”
“一个一个的审吧,一锅老鼠,总有怕死想要往外窜的。贪污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拿到他们贩卖私盐的证据,前者不足以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而后者,却能让他们永不能翻身。”
“或许,他们会因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选择三缄其口。”赵惜若发现她无法抚平李楠眼角的皱纹,从何时开始,楠竟然出现老态了呢?
“他们不会永远沉默,总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的。”李楠坐起身子,抱着赵惜若的腰:“我真想一刀砍了那奚北,不管什么时候,人命都不该如此轻贱。他应该不是第一次用人饲狗了,这些冤死的人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奋斗的路上,而是死在了他奚北养的恶犬的脏腑里,他有什么权利如此?”李楠把头埋在赵惜若的胸里:“乾德元年,皇上在太庙立碑,不能杀柴姓子孙、不能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者,其后不能尊此誓者,天必灭之。当时我在场,内心里是很高兴的,而今,看到这奚北,竟是恨不得没有那碑文了。就算是上报到皇上那里,就算他奚北十恶不赦,最多也只是流放岭南,虽然条件恶劣了些,但是他依旧可以在那里逍遥,甚至得善终。如此,那些冤死的人也就白死了。”
“对于他们来讲,死并不是最可怕的,或许没有权利和金钱才是最可怕的。”
“若儿说的对,”李楠抬起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是突然间从云端跌入谷底。”
她握紧了赵惜若的手:“于我而言,最可怕的不是谷底,而是我不管走到哪里,都找不到若儿的下落,就如那些日子一般到处都是黑暗。”
“楠。”赵惜若触上她的唇,厮磨起来。
粘了两撇小胡子的李楠扎的赵惜若心里痒痒的,而她那双不老实到处游移的手也让她脑袋酥酥的。
“楠…”赵惜若的声音似是嗔怪,又像是邀请,对李楠来说,则是一种鼓舞。
她打横抱起赵惜若,向雅间走去,看到赵惜若不胜娇羞的脸颊,脑袋伏在她的耳旁:“若儿这次一定要乖乖躺着,晚上还要审犯人呢,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折腾。”
……。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舒州府府衙,奚北被押到了审讯的地方,李楠坐在主位,桌案下面坐着赵惜若,下面站着衙役。
虽然罪大恶极,李楠却发现他丝毫没有悔改和害怕的意思,镇定自若的走来似乎是赴一顿饭局,李楠一拍惊堂木:“跪下!”
“下官不止有功名在身,尚且还有官职,大人此举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李楠觉得这世界上所有的奇谈怪论都不及从一个凶狠嗜血、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家伙嘴里说出‘有辱斯文’这句话,“豢养恶犬,纵容其横行市集,并以人肉喂食;收受贿赂、贪污腐败,不断安插亲信进盐道司;这些还不餍足,居然联合其他的官员卖私盐,身为朝廷大员、身为一个举人,你做的这些对得起对你寄予厚望的圣上、对得起生你养你的天下百姓吗!还跟本大人谈什么有辱斯文,你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个斯文败类!天下的读书人,都将以你为耻!”
“你…”奚北气结,想要上前却被衙役拦住了,着急的大喊:“我要面见圣上,你无权审我,我要见皇上…”到了最后,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皇上,您来舒州看一看啊,这舒州被宵小给弄的乌烟瘴气的,您怎么就不管管呢啊!”声音震的这府衙上面的瓦都要掉下来几片。
“大胆!”李楠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喝住了他:“舒州的乌烟瘴气是因为有你们这群蛀虫的存在,来人,先打二十杀威棒!”
“大人,使不得啊使不得,”旁边站着的瘦小师爷平日里与奚北关系不错,严如玉的许多行动也参与其中,见李楠要动刑,连忙规劝道:“自古刑不上大夫,公堂之上,大人不可对奚大人动刑啊。”
“他也配称士大夫?他也配做官?”李楠瞪着那师爷,站起了身:“这都定的是什么鸟规矩?本大人就是要用刑,就是要让他斯文扫地!来人,给我打!狠狠的打!”激愤之时突然间看到赵惜若轻轻摇着的头,脑海里恍然间冒出她还未失忆前跟自己说的话——我最担心的,是有一日你会被这里扭曲的价值观同化,变得阴狠嗜血,轻视人命,从而轻视自己的生命。
想起昨日那句“把他拉出去喂他的狗”和今日即将脱口而出的“打死最好”,李楠忍不住脊背发凉,自己果真还是被这里同化了吗?虽然他罪大恶极、虽然他死不足惜,但是自己仍然不该存有‘让他去死’的想法。
至少在若儿面前,自己该永远的温文尔雅、永远的有弛有度。
如刚刚的失态,却是再也不能有了。
想到这里,她重新坐下:“把他押回来。”
已经被押到门外的奚北又被押了回来,站在那里,仍旧一副倨傲的模样。
李楠疑惑的看着他,她不理解为何有人犯了死罪却仍旧可以如此淡定自若,宛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当真是把‘皇上誓碑’当成了保命符,因而才有恃无恐么?
“既然奚大人是进士,就该知道武皇时期有一个叫做来俊臣和一个叫做周兴的酷吏,关于这两个人,流传下来的还有一个成语,叫做‘请君入瓮’,”李楠第一次从奚北的眼中看到了其他的神情,是惊慌,她笑笑,又继续说了下去:“把冥顽不灵的犯人放到一个大瓮里,四周不停的烧着炭火,不愁犯人不招,奚大人想不想尝一尝这种滋味呢?”
“大人想要我招什么?”奚北恐惧的看着李楠。
“把你犯过的事都说出来,比如贩卖私盐、比如残害人命。”
“我没有!那根确实是猪骨,我从来没有用活人喂过狗,而且贩卖私盐一事,更是子虚乌有…”
“还敢狡辩?”李楠眼睛一瞪就又要发作,终于还是压下了,冷笑一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驾瓮,我倒要看看等你蒸熟了之后,你的狗会不会更喜欢一点。”
李楠本是吓唬他,却未料到他真的吓的脸都绿了:“大人,我与开封府尹的判官交情甚笃,与晋王也有过几面之缘,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晋王?”李楠皱了皱眉,早就料到了这些人京里必定有大官,却未料到是二哥么?若真是他,这件事就难办了,他们兄弟两个的争斗,自己卷入其中,得罪了任何一个,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除了晋王,你还与哪些人有交情?”半晌之后,李楠终于又打破了死寂。
奚北摇了摇头:“下官只是和开封府判官是同榜进士,经他引荐与晋王相识的,王爷箭术极佳,下官有幸见过他打马驰骋的风姿,令我等折服…”
“好了好了。”李楠打断了他,赵光义自从赵匡胤登基后就再没机会上过战场,就算是驰骋,也只是在围猎场里过过瘾罢了,哪及得上自己在后蜀、在南汉、在南唐过得逍遥?这奚北明显是拍马屁的话只告诉了自己一个事情,那就是二哥和这舒州之事,确有关联,那个判官,或许就是桥梁。
她想了想,方才言道:“先把他押下去,明日再审。”
府衙后堂,只有赵惜若和她。
“楠是怕了吗?”赵惜若也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若只是单纯地方上的人欺上瞒下也还罢了,一旦关系到皇亲国戚,并且这个皇亲还是皇太弟,一切就复杂了。
李楠笑笑:“怕什么?我只是想静观其变罢了,审案子哪是一次就能审的清楚的,这次的动静太大了,想必不管是舒州还是京里的暗涌都会有些变化,等得就是这个变化。”
“总觉得,楠这次太铤而走险了,要是皇上知道了,肯定又要发道圣旨,再降你的职。”
“他巴不得我这样弄呢,既然交给我先斩后奏的权利,就该想到凭我的性子,到哪里不弄个翻天覆地是不会罢休的;而且,我也不会如上一任右卫使那样以身犯险,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人,”她看着赵惜若,眼里的神情足以融化每一个人:“曾经答应过若儿,珍惜自己的生命,这个国家可以没有我,但是若儿,不可以。”
“楠。”赵惜若靠在她的怀里:“你真好。”
“这样就是好了?”李楠似笑非笑:“在酒楼的雅间里,是谁说我禽兽的?”
“你…坏死了。”赵惜若嗔怒的看了她一眼,脸上浮现红晕。
挑逗的眼神让李楠瞬间又心痒起来:“我们去临江仙好不好,时间离天亮还早着呢。”
“你能不能不要整天想着这些事情?”赵惜若本就羞得无地自容,此时被她愈来愈无耻的话激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有什么啊,我们是夫妻,想这些事很正常啊。”李楠却一脸的泰然自若,她本来就有些痞性,在军营里和那些大老爷们混的熟了,就更加的痞里痞气了。
还别说,赵惜若就吃她这道菜。
经过了一夜缠绵,翌日起床后李楠看时间还早,昨日若儿是真的累坏了,她走出屋子准备散散步,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那间赌坊,想起该有一些时日没来了,便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依旧,李楠再次进了那密室,黑衣人也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有些奇怪,难道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人就一点都没挪动过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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