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东来终于动了,只是右手握的更紧,紧到指节泛白“不回去会怎样”
“那便再没有机会,你以后只能留在这里,这样的话,斩断前缘对你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道长是不是还要说,若是回去便不可能再回来”
“是,你意外来到这里本来就有悖命数,如今回去不过是让一切重回正轨”
“卓某从来不信命”
“芸芸众生各安天命本就是自然规则,任何人都有注定的命数”
“道长的意思是卓某别无选择”
“命中注定终须有,命中若无莫强求,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更何况大镖局是你毕生的心血”
“七日之后卓某自会回复道长,时辰已晚夜深露重,道长不妨先行歇下明日再走”
“无妨,我自有去处,七日之后老道在越皈崖等你”
“道长慢行,不送”
玄清背过身后飘然行远,只余夜风软软送来几句“七日之期,莫忘莫忘”
卓东来挺直脊背对月良久,直到夜露浸透全身、遍体寒凉才从容优雅的回身轻轻推开门进去。
垂眸望去,李寻欢依旧睡得深沉,方才玄清道长那几句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话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一个睡
着的人能知道些什么。卓东来忽然庆幸李寻欢这一场病,若没有梅大先生这些安神的汤药,玄清道长的来访是
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他的。肺疾、心悸,旧患让他无法深眠,初时卓东来微动一□子都能把他惊醒,这种情况
直到不久前才稍稍有所改善,今夜好在这幅汤药可以让他安睡一会,想到这里,卓东来唇角不自觉的牵起,勾
勒出一个宠溺的弧度,温暖沁人心脾。
看李寻欢睡得安稳,卓东来便安心倚在炉边,直到全身升起暖意,确定不会激的李寻欢受凉才缓缓除去外
衣躺到榻上。小心抬手把安睡的人儿轻拥入怀,细细描摹那人精致的容颜半日,方才阖了眼睡下,精心照顾李
寻欢这几日,他也累了。
感觉到身边的人已然睡熟,李寻欢剑眉微微蹙紧,羽睫轻颤几下,眼睛却终究没有张开。
此后的几日,对于玄清道长深夜来访的事,二人仿若有默契般一致绝口不提,只作不知。卓
东来一如往日
从不把照顾李寻欢的事情假于他人之手,一来卓东来不放心,二来若是交与旁人,李寻欢亦不安心,而每次李
寻欢不适,卓东来也乐于照顾他,只盼他的病早点好。
这日,关天翔笑若春风般的出现在冷香小筑,来寻李寻欢说是有要事相商,让李寻欢随他去一个地方,如
此,卓东来就不便相随,只嘱咐几句莫要太劳累,又拿来披风细细帮李寻欢系好。
李寻欢随着关天翔出门整整一日,待到日暮一个人悠然回来时候,铁传甲正一心焦急的在李园门外候着,
直到李寻欢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视线里才长舒了一口气慌忙迎上去“少爷,你可回来了”
他果然不在,还是走了吗,玄清道长说的不错,那里才是他该待的地方,强留在李园对他无丝毫助益,他
原本就是应该回去的。思及至此,李寻欢仰首灌了一口,堪堪掩去心头忧虑,抬眸笑望自家忠仆“传甲,我又
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每次都在这候着的”
“也不知道谁每次出去,总会遇到麻烦缠身,少爷,传甲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大大小小的麻烦总是找到少
爷你呢”
李寻欢浅浅一笑,无奈的摇了摇首不置可否,又饮了一口酒压制心头刺痛,掩唇轻咳几声,兀自迈开步子
向门内行去。
李寻欢是刻意躲开的,他从来不想让卓东来为难,亦不愿亲眼看着他离开。从相遇到相知,这么多日子相
携而过,到如今这个无异于死别的生离对他们来说如斯残忍,如斯狠绝。以为避开了就可以不见,以为避开了
就可以不伤心,一如十年前为了林诗音而远避关外一样,他今日又避开了卓东来,无法抉择他便只能逃避。既
然选择了放手,那么视线里失去了那抹紫色的影子为何还会失望,还会痛到难以自持,又为何不肯、不去问卓
东来走时都交待了什么呢。对于无法直面的感情,他一如既往的逃避,纵使这次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他依然可
以选择不面对,不追问。
自从那日回到李园,李寻欢便再没有出去,他始终没有问起卓东来的行迹,而铁传甲也像是受过卓东来的
嘱托一般只字不提。从十年前自家少爷为了林诗音终日黯然神伤之时,他就知晓,他只能照顾到李寻欢的身体
,从来照料不到李寻欢的心,这次也一样,眼睁睁的看着李寻欢愈加沉寂,他只能刀绞一般揪心、心疼却依然
毫无办法,这辈子能够照顾到李寻欢那颗七窍玲珑心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林诗音与他阴阳相隔已是死别,一个
卓东来与他异世而居渺无音信,是生离却无异于死别。
好在这几日有着关天翔的来访可以稍稍冲淡一些李寻欢的郁结,
那日回来以后,李寻欢边和关天翔便以兄
弟相称。铁传甲不想问起自家少爷也关天翔是为何结拜的,只是盼着关天翔莫要像龙啸云一般狠绝卑劣,空有
着大哥的名义却把兄弟看做眼中钉肉中刺,夺家掠妻谋命,甚至穷尽一生精力都在盘算着如何让这个义弟身败
名裂,命丧黄泉。
想到这般,铁传甲恍然觉到今日并未看到关天翔的身影,自家少爷也不见影子,想必又是一人倚在屋檐喝
酒呢,在高处可以看清李园的一切,无论发生任何事,好的不好的,他总可以最先掌握,只是屋檐高处的凉风
他也不想一下自己是否可以承受得住。铁传甲又是无奈的摇摇头,暗自叹了一声转身回房取了一件狐裘披风去
寻自家少爷。
李寻欢竟然没有在屋檐坐着,而是一个人静静的在梅园抚琴,他或许是在怕,怕无论如何张望也望不到那
抹紫色的身影,徒增伤感而已。因了这份心境,一曲浑厚的高山流水在他的指尖空灵沧桑,蓦地多了几许厚重
的期许和浓重的落寞。他恍若入定般弹的入神,琴弦却忽断,细细的弦线滑破指尖带出几抹嫣红的血珠,嫣红
圆润的在苍白的指尖轻颤轻颤,竟然多了几分荒凉到极致的绝美。略一回神,胸口又是抑制不住的刺痛,唇齿
间溢出几声破碎的呛咳,咳到身形轻晃肩膀都微微的颤抖。
忽然,感觉肩上一暖,熟悉的温暖,李寻欢惊喜的回眸“东来……”
待看清来人时,浅浅的笑容瞬间凝在唇边,良久,又努力牵出一抹宽慰的笑“传甲”
“少爷”分明看清了自己少爷眸中的落寞,那一点惊喜来的快便也消失的快,铁传甲抬手把李寻欢肩上的
披风细细拉好,望向自家少爷的眸中竟然也多了一丝忧虑,卓爷,你究竟去了哪里,我怕若是这般下去,少爷
也撑不了几日了。
“少爷,坐一会便回去吧,你身子还未大好呢,这里风凉”
“传甲,无妨,我心中自有分寸”
“少爷,梅大先生的嘱咐你从来不上心”
李寻欢轻咳一下转开话题“传甲,小云呢”
“我一时没有见着,兴许在和关侯爷练武”
“这样也好,小云跟着大哥,我便放心了”
“少爷,为何又要和关天翔结拜”
知道铁传甲是想起了龙啸云,李寻欢也不介怀只宽慰着笑道“传甲,这次不一样,关大哥有情有义,不会
害我的”
“少爷,你啊,总是轻信人”
“传甲……”
“少爷不喜欢,我不讲便是了,你总是这个样子,见不得有谁说起旁人半点不好”
“传甲,你是不是嫌我太过清净”
“少爷……好好好,我不说了,可,咱坐一会就回去吧,这里风凉……”
“传甲,我想一个人清净一下”
“少爷,你不要在折磨自己了,我知道你是在想卓爷……”
“咳咳……传甲,你不要再说了……咳咳……”
“少爷,你别急,我不说便是了,可你整日这么折磨自己,我,我心疼啊,少爷,我跟了你几十年,从没
见你过过一天好日子,也就卓爷来以后你方才清闲了一些,可现在,现在卓爷也走了,少爷,我知道你心里苦
,可卓爷他,他不会回来了……”
李寻欢终于沉默,沉默到梅园里的风都静了,落梅缓缓滑落,方才幽幽启口道“传甲,我把东来弄丢了”
“少爷,这不是你的错”
“是,是我,那日我若是不躲开,若是我说不要他走,或许他就不会走了”
“少爷,这不怪你”
“传甲,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玄清道长与东来说的事情我都听到了,东来他知道我听的清清楚楚,
只是不肯提起他便也不说,他是在等我开口说要他留下,可我没有不但没有说,还逃的很远……”
“少爷,也许卓爷他,他是想要回去”
“东来他不快乐,他若回去是不会快乐的”
“少爷,风凉了,我们回去好吗”
“传甲,东来他现在好吗”
“前辈若是肯回身一看,便不用问了”
“为何要回身看……呃……东来”回眸,那人紫色的身影氤氤氲氲笼罩在一片飞扬的梅瓣里如梦似幻。
“东来……”
“前辈”
“东来,你真的回来了”满眸的不敢置信,小心翼翼抬起玉白的手指轻触那人的面庞,唯恐一个不小心这
个紫色的影子便消失就再也不见。终于,指尖的温度告诉自己,他在,他真的在,他回来了,于是,身体一软
脱力般放心的把全身重量都交给那人,把头埋到那袭雍容的紫貂裘中“东来,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前辈”
“东来,我再也不放手了,再也不会放手让你一个人离开”
“晚辈不会离开,李园是晚辈的家,晚辈怎么舍得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设定,前半部分基本表哥处于比较艰难的状态,不光有小龙折磨,还有旧疾,还有仇敌,后半部分就不会虐了,望天!
☆、第九章
龙小云果然不安分,确切说应该是龙小云从来就没有安分过,屡次给李寻欢制造麻烦已经够无知,竟然每次都以自己为代价被仇家利用威胁来李寻欢涉险,这只能定义为愚蠢。自从今日铁传甲送过来一封书信后,卓东来就彻底下定决心放手整治这条小龙,再按照李寻欢的溺爱下去不加以管束,难料到他会再出哪种奇招来折磨李寻欢。龙小云随意折腾他自己,卓东来不会插手,可若是牵涉到李寻欢,卓东来绝不会袖手旁观,他不允许自己和李寻欢受到丝毫威胁,被威胁的滋味只有他让别人尝到,而不是自己,这是卓东来一贯的作风。
龙小云落到了江怜月手里,那封书信就是冷月宫送来的,明日午时城南竹林拿李寻欢的命去换龙小云一命。李寻欢没有丝毫迟疑,从拆开信件他就已经打定主意,既然是做人质来交换自己,那么料想龙小云待在冷月宫一日定然不会受什么委屈,而李寻欢自己还有一日时间,这一日,恰好仔细考虑一下,如何在明日起了争执以后保证龙小云毫发无伤,如何毕其功于一役直接了断与江怜月的恩怨,根本目的是为了防止龙小云再次被人利用。李寻欢还是以龙小云的安危为重心,所以考虑的很多,纵使他丝毫不了解江怜月对自己刻骨的恨缘于何处,但他依然觉得,如果他明日肯任由江怜月处置的话,至少龙小云从今以后便是安全的。
李寻欢在书房静静思考的时间,卓东来已经召来了卓远,此刻,卓远就单膝跪在卓东来的面前,绝对的恭敬服从、不敢违逆,神祗一般的膜拜。
“卓远”
“属下在”
“起来回话”
“谢卓爷”卓远利落的起身,谨慎恭敬的后退几步,上体微微前倾目视前方垂手而立,丝毫不苟的下属面对上司应有的姿态。
“你可知道我何找你”
“因为龙小云”
“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龙小云是自己去找江怜月的”
“嗯”卓东来忽然放下酒盏,挑眉一笑示意卓远继续。
“卓爷是奇怪龙小云为何去找江怜月”
“不是,我是奇怪那个女人为何会答应龙小云”
“因为龙小云说只有他才是李寻欢的致命弱点,而江怜月对这点也深信不疑”
“很好,她的确应该深信不疑”卓东来微笑道,声音更加温和“我还很奇怪龙小云为何深信不疑江怜月会帮他对付李寻欢”
“因为江怜月说算起来,她也算是龙小云的娘亲”
卓东来眸子忽然一紧,微微挺直脊背,好像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这让他
感觉很不舒服,只是随即他便释怀,冷冷开口“说下去”
“江怜月告诉龙小云说她是龙啸云的原配妻子,而江玲玲是龙啸云的亲骨肉,龙小云的亲姐姐”
卓远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因为他感觉到卓东来的目光瞬间锐利到像一把尖刀,仿佛要把他刺穿几个血洞一般嗜血残忍,但他依旧镇定的看着卓东来,看卓东来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才继续道“江怜月拿出一枚玉佩,那个玉佩和龙小云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恰好契合,江怜月说那是龙家祖传的信物,夫妻二人各持一枚代代相传,龙小云没有理由不信,因为龙啸云确实告诉过他那玉佩是祖传的信物,只是没有提起还有另一半”
“卓远,跟我这么久,你是不是应该明白我想要的答案”
“卓远知错”伴随着这句坚定的回答,一抹血色喷涌而出,溅红了卓东来面前的地毯,因为卓远在回话的时间双膝重重跪地,并且拿出一把匕首狠狠的刺向自己的左臂。
“明日午时,用江玲玲换龙小云”
“是”卓远不能理解卓东来为何不直接下令救出龙小云,而是大费周章擒住江玲玲来换。他可以不理解,而卓东来要的是绝对服从,他也恰好懂得绝对服从,卓爷要做的事情从来都是对的,容不得丝毫质疑,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立刻退下去着手行动。
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