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年方十七,正是少年轻狂的年纪,她十五,正属花季,却极穿着青灰色素袍,赤着脚丫子追着他后面跑。
她极爱笑,笑的时候脸上变成了一朵花,眸里面,嘴角边总是荡着笑意,他不知道为何她总能这样无忧无虑的笑,明明忘记了自己的过去,明明寄人篱下而已。
他没问,因为那并不是他所关心的事,开始日复一日,她依旧喜欢追着他的步伐,他在院子里打坐,她便爬上墙头,撩起裤腿,手里拿着青枣啃,青枣的声音跟她咯咯的笑声混在一起,他闭着眼没有睁开,却听到那清脆的笑声洋溢在半个夏天里。
他若是跑到山林里,她也会跟着,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看他的书,她就看他。
她说:“苼无,你每天都念经抄经书,无聊不无聊呢?跟我玩嘛。”她只知道他的法号,因为他不曾告诉他自己的名字,那名字除了师傅他不愿意跟任何一个人提起,因为那是那个家族留给他的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沉默了一会,看着她说道:“一个人若是喜欢一件事,便不会想到这些事,念经也好,抄书也好,不是由着喜欢而去做的,而是有需要这样做的需要,念经诵佛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寻常事,对我来说却是日日不可少的必须要做的事。”
她皱着眉头,两道弯弯的眉纠结在一起,仿佛一个结一时间打不开。
“说得太深奥了,在我看来念经诵佛可是一件很死板的事情,不过我喜欢看你念经的样子,特别舒服。”
说罢她又笑了起来,然后低着头用树枝撇开地上散落的树叶,在地上乱画着,他看了一会便继续低头看他手中的书。
过了一会,她忽然笑道:“苼无,你快看呀。”
地上是两个紧紧相依的人儿,大笑着十分喜悦的模样,他心底一颤,遂挪开了目光,不知觉的将经书翻到下一页。
她也不理会他此时冷漠大态度,径直说道:“左边那个是你,右边那个就是我啦,你说我们能像这两个小人一样快乐么?”
他放下书,反问:“你现在不快乐么?”
她摇摇头:“不知道,只是觉得现在生活少点什么。
“是指你失忆的事?”
她仍是摇头:“不知道,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很寂寞似的,苼无你呢?你觉得寂寞过么?”
他渐渐垂下眸,蓝色的如那深色的湖底般的眼睛渐渐的沉淀着一层余晖,他没说话,手心一凉,发现她笑着握着了自己的手,她也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牵着他的手坐在横倒于地上的枯树上。
这一次,他没有挣扎开她的手,也没有说男女授受不亲的话。
其实,在他心底,他是个连寂寞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的人。
那个夏天,惠通寺的隔壁,惠通寺的墙头,惠通寺的后山里,到处都有他跟她的足迹,还有她3的笑声,那个脸上有着疤痕,但笑起来很漂亮的女孩。
十七岁,青春在岁月中刻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第一次的牵手,第一次的笑,第一次的亲吻,第一次的身体接触。
他恨死自己了,怨,怒,恨,深深的悔恨着,她为何要破了自己的修行,破了自己的本应心如止水的心境。
但是过后,却又望着她曾经在过的墙头发呆,偶尔打坐念经也会睁开眸子看旁边的位置。
然而她已不在,不会再回头,不会再回来。
消失了,彻底的离开了他的世界,却给他留下了悔恨跟愧疚,只是当时他还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朦胧的感情。
七年后,她回来了,带着她满腔的爱,飞蛾扑火般的飞近他身边。
这一次已不是在惠通寺,而是在弘昌寺的后院的屋子里,她抱着他的腰,泪水浸湿了他背后,她哽咽得不成声,她说:“不可以吗?我就只是爱你,你让我爱嘛,这样不可以么?”只是她不知道,他根本是个不懂得爱的人,又何尝忍心看见她这般付出,而且他也不允许自己有那样的感情,他是出家人,是六根清净的和尚,而她已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不是么?何必要逼他,一次次残忍的用眼泪来逼他呢?
他没有回答她,但却一次次的想要回头,理智再跟情感做斗争,最后她赢了,他回神的时候已然吻上了两连片温暖的唇,其中还有咸涩的泪。
那天在后山上,两人一起上山看枫叶,她说想见一次满山的红色。那样的色彩才觉得有生命的颜色。所以他陪着她一起。
她走在他前面,两人的手依旧牵着,她一直都说自己的手很冷,可是他的手却更冷,但她却一直牵着不肯放手,这一次,取暖的人变成了他,她是他的火,一直温暖着。
一路上她都在说关于唐代高阳公主的故事,她说里面那个和尚也是像他一样冥顽不灵的,一次次的推开高阳公主,说到辩机和尚被腰斩的那一刻,她的眼底有湿意,虽然她是笑着的。
忽然间她笑着转过身子,眉如青黛,眼睛弯弯的,笑着问道:“莫苼,我要是高阳公主啊,就一定不会让辩机死。”
他说:“可若是高阳公主能阻止,他也就不会死了。往往活下来的那一个却是最痛苦的”
她回道:“虽然是这样说啦,不过,我的意思是,要活就一起活下去,要死就一起死,不独留一个在世间。”
他有些诧异她的说话,她嘻的一笑,打趣:“所以要是以后你死了,我就买瓶农药咕噜的喝下去,去下面找你就是了。”
他皱着眉,十分不认同她的说法:“胡闹,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况且你还年轻。”
她仍是没心没肺般的笑:“我已经等了你一个七年,所以在下面时候换你等我。”
见他依旧眉心紧蹙,蓝色眸底已经有不悦的情绪,她赶紧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一会儿便将话题给扯开了。
那天回去之后,他便觉得以后不能见面了,不能见了,见一次他便要失去一些自我,她是魔障,是摧毁他的,所以碰不得,见不得,更爱不得,于是他再次将自己的爱驱逐出境,让它从此流浪。
那个雪夜,她在弘昌寺的门外等了一夜,最后竟然是冻得昏睡了过去,他抱着她匆匆进了屋子里,一边替她取火,一边沉声道:“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她笑,她哭,她说道:“我知道,你要离开我了,不是么?可是我想知道,你爱过我么?可是我爱你,不是喜欢,而是爱,是那个繁体字上心在里面的爱字。”
依旧是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回答,她匆匆拾起床上的包就离开了,冷风从外边灌入,屋子里似乎冷了许多,即使升再大的火也不管用,许是他的心冷了,因为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失去了她,阖起的眼中,居然会有液体顺着双颊流下。
她说会等他,可是他已经将她驱逐出自己的世界,他的世界,不再有她。
过了多久,那一通电话她的哽咽,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畔,于是他也破了戒,他转身离开那近在咫尺,自己希翼了很久的辩论讲座,其实他离成功以及荣耀不过几步的距离,明明说过不在乎,不再见,不再爱那个人的,可是他还是离开了,还是因为同一个人。
它们是亡命天涯的人,奔跑着,树枝刮过彼此的脸颊跟身体也不在乎,后面枪声不断,两人紧握的手却是渗出了汗。
抱着她一起滚落山沟的那一刻,满身伤痕,顾不上自己肩胛处汨汨而流想血水跟树枝,他却是先检查她的伤口,放心了才闭气眼,透支的体力让他疲乏,两眼已经睁不开。他想起了那个问题,在后山上她问过的,如果他先死了,她一定不会独活。她说等了他一个七年,下次换他来等。
他在心底回答:“好,下一次换我来等你。”
醒来的时候在医院,眼前陌生的中年夫妇,他却没有开口,那是他的父母,即使过了很多年,他依旧认出了他们,那个照片里漂亮的妇人如今还依旧美艳。
她不见了,而他从下人得知,他已经昏迷了半个月,后面光是疗养就用了半年,那伤口太深,他四肢尽断,差点无法失去走路的能力,在两人滚落的过程中,他将她纳入怀中将伤害一个人承受。
半年时间,他用来做康复训练还有不断的找寻她,找了快半年,最后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见到了她,她不同了,挺着大肚子每天都会出门散步,脸上没有悲伤有的是笑,她会跟不认识的人打招呼,会抚着自己的说话,有时候还会到广场看喷泉,也会一个人坐在广场上看其他人玩耍。
他没有去打扰她的生活,因为她已经忘记了他。
他并不是每天都去见她,但他希望能够在她生活地方活着,他选择了市郊附近的一所公寓,两房一厅,房东太太是个可爱的胖女人。
那个家族给了他一大笔钱,他并未拒绝,只是他知道他们希望的不过是在那个男人死之后接手他的事业,不是因为看中他的能力,只是因为他是那个男人唯一的血骨。
搬来阿姆斯特丹三个月,她的孩子也出生了,每次底下的人交给他最近关于她消息的资料时,他总会仔细的看过一遍,若是她快乐平安便放心的继续抄经书,虽然他已不是出家人,入了世俗也投入红尘中,或许便很难保持那一份清静了,但每日抄经文的习惯却留了下来。每日闻着那墨香,他的心还能觉得安静。
那一天,在医院里,当医生再次让他谨慎决定是否要将自己的眼角膜给那一个不认识的孩子时,他笑着躺在手术台上,他说:“那是我所爱着的女孩的孩子,我并不觉这是件难过的事情。”
“可她不记得你了,不是么?”医生叹气道,依旧希望他能改变念头。
他微笑着说:“记与不记并不重要,我想要她幸福而已,以前是她在等我,所以这一次换我等她了。”
医生沉默了下去,他感觉忽然光线明亮了点,眼底有冰冷的湿意。
失明并没有他原本想的那样糟糕,反而习惯黑暗之后便觉得日子如以前一般,甚至于他听力变好了,虽然眼睛看不见可他依旧能写,凭着多年的直觉,他的字依旧漂亮。
身子逐渐的衰弱,隐疾的疼日益加重,或许时间不太多了,他知道的,可是却不觉得灰心,因为他还有要等的人,那个人于他而言是如此的重要。他并没有勉强她想起之前的事情,他也没有主动找过她,因为他并不觉得爱就非要在一起,若她想起了他,便会来找他的,他会等着。
最后的一个月里,他只跟来看他的那个家里的人说过,若死了,请将他的骨灰放在这里,因为他知道她会来的,请求让他再见她一眼。这年头真傻,也吓坏了那个男人,但他知道那个男人会听取他的要求的。
有时候他站在窗外,那风拂过他脸颊,他还能闻见远处青草的香味。
或许有一天她会到这个屋子里,不管那时候他还在这里与否,但他会一直等下去,她会知道他从未离开过,一直都在这里,只要回头就能看到。
一个七年并不算久,她等了他七个夏天,他愿意等待她七个、八个、甚至无数个夏天。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最后的小诗出自三毛)
段毅番外 那个女人那个魂(第一部完结)
段毅从小就在军区大院长大的,跟林朝阳、花容几个兄弟穿着同一条裤裆子长大,三个人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段毅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瓶茅台。
三个六年级的小学生,当时还打在红领巾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刚放学三个小崽子就围在了大院附近那棵大榕树底下,段毅嘿嘿一笑,从身后拿出那瓶高级茅台酒的时候,林朝阳跟花容都不知道这崽子要做什么的,只觉得当下可疑。
段毅又从书包里掏出三个纸杯子,在里面分别给每个人倒了有一两的白酒,伸出自己的手,又掏出用纸巾包好的他家老爷子的用来剃胡子的那个刀片,皱着眉咬着牙,在另外两个大男孩的面前,硬是脖子一伸,闷哼一声就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头,分别滴入三杯酒里。
最后硬是逼着林朝阳跟花容两人也来个歃血为盟,学那桃园三结义,当时没把林朝阳跟花容吓傻了,半胁迫的被段毅这么一折腾,三个人都红着眼,忍着极大的不适大口的吞着那混着三个人血水的高级茅台酒,其中最不胜酒力的林朝阳当下就面红耳赤的,热气一阵阵的冒上头来。
当天下午回家的时候,段毅挨了他家老头子一顿揍,原因可不正是因为那小崽子偷了家里的酒呢。而林朝阳的奶妈吓坏了,一直没明白小少爷怎么就醉了,而花容最没事,虽然才六年级,不过他算是三个人里头酒量最好的,平时就陪着他爷爷喝点小酒的。
这事之后三个人说起来都哄的大笑,不过三兄弟的敢情倒是比以前更好了,后来上了初中又同在一个学校同一个班,三个人乐得不得了,那阵子学校里谁也不敢惹那三个小霸王,就算是高年级的也不例外,这倒也不是惧怕那三个小崽子家里的势力了,主要那三个崽子够胆子,胆子比天大,你跟他干架,二话不说就可以动起手来的,而且动起手来还不含糊。
初中毕业之后,花容先出的国,留下林朝阳跟段毅,过了几个月,林朝阳便也去了英国,留下的人就只有段毅,段毅待了一段时间,心底下了个主意,给远在美国跟英国的花容、林朝阳都打了个电话,三个人莫名其妙又聚在了一起,留在了英国。原来是段毅给出的主意,说非要三个好兄弟一起过活,什么美国啦英国啦不放在眼底,三个小霸王三兄弟要一条心什么的。
至少在某个女人出现之前,三兄弟的敢情可谓是比起大理石还要结实,不过好兄弟也有挖墙脚也有拆伙的一天,那便是林朝阳结婚以后的事情了。
第一次见焦闯是在林朝阳的饭局,那个女人安安静静的吃着饭,别人说话她也只是抬着头笑着听,虽然房间里不是没人女人,但她却似乎不喜欢跟那些叽叽喳喳麻雀似的人处在一起,虽然她脸上没露出厌恶,可段毅就是觉得那女人不适合这种环境。焦闯长得算是漂亮的,有一种安静的美,可惜段毅美女见不少,小家碧玉不是他的菜,对焦闯那会就不太上心。
段毅跟花容那会就知道林朝阳对陈嘉琳还有一份情谊在的,当年林朝阳跟陈嘉琳交往那阵,段毅跟花容没少笑话过这个兄弟的,说居然也会栽在女人手里,不过那两人分了之后看着自己兄弟消沉一段时间,段毅跟花容也陪林朝阳醉过一次。
说老实话,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