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云天河乖巧地点了点头,便又跑去继续守自己设下的陷阱了。
宗炼进了屋,坐了下来,四周看了看,问道:“夙玉呢?”虽然已经过了五年,若是能寻回望舒,救出玄霄,也不算太迟。
“夙玉…”云天青听长老问夙玉,眼眸黯了黯,说道,“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宗炼一听,心中大惊。居然…过世了…那望舒…
“长老是知晓的,人剑同修何其辛苦。”云天青看着宗炼,低声说道。当初便是宗炼长老铸造出羲和、望舒,他自然知晓这两把绝世之剑,会带给宿主什么影响。
“…云天青,你这是在怪我吗?”宗炼叹了口气。当初铸造羲和望舒,想出双剑之法,以期飞仙,不曾想到,却沦落至今日局面。玄霄因羲和阳炎噬心而被冰封数年,夙玉竟已经因望舒寒气反噬而亡…五年前的遗憾,还在延续…
“云天青不敢。”云天青摇了摇头,语气不带丝毫怨恨,只有平淡,“孰对孰错,已经过去了。我只求日后,能过寻常人的日子。”铸造双剑本无错,错的是人的执念。近日来,自己身上积留的寒毒,愈加强烈,恐怕时日也不多了。知道大限将至了,心里反而平静下来。只求剩下的日子,如此平淡度过便是最大的满足了。
“当年之事,或许,一开始就错了…”宗炼轻叹道。五年来,自己反复忆起那场争斗,埋下了多少罪孽…只是,已经晚了…人总要到回过头时,才知道大错已经铸成。
“宗炼长老…”云天青看他这般,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方才抬头,问道,“长老,是来抓我回去的么?”
“我与青阳、重光从未想过要抓你们两回去,我等只想寻回望舒。”宗炼摇头道。可惜夙玉已故,望舒失却宿主,现在只是把普通的剑了…
“即便寻回望舒,妖界也已经离去了。”云天青微微蹙眉。琼华还是不死心么?还是想要回望舒?
“寻望舒,已不是为了飞升了。”宗炼的眸中浮现出愧疚之情,又沉吟了会儿,说道,“夙玉因独执望舒而亡,玄霄也因失去望舒而阳炎噬心。五年来,我等四处寻找,只为寻回望舒,救出玄霄。”
“师兄怎么了?!”云天青听他提起玄霄,手猛然握紧。玄霄…五年前的那夜…被自己亲手埋葬的名字…再听见时,心口又钝痛起来。
原来,五年前自己不是埋葬了“玄霄”,而是种下了“玄霄”。数年来,不敢去想、不敢去看,猛然回头时,却发现在心底那处最柔软的角落,那夜埋下的“玄霄”已经枝繁叶茂,根是他,枝是他,叶还是他,把心占得满满的,不留一丝一毫空隙。
“当年之事后,你师父身亡。夙瑶接任掌门之位。玄霄失却望舒,阳炎噬心,神智混乱。为了抑制玄霄体内的阳炙之气,数年前,夙瑶已下令将他冰封于禁地之中。”宗炼想起当日自己亲手将玄霄冰封,愈加愧疚,想了想,自怀中拿出本笔记,说道。
“这笔记之内,纪录着我一生铸剑心得。我宗炼穷其一生,铸成羲和望舒,却带来此等遗憾,余生不再铸剑。此笔记现交与你,日后若遇上与双剑相关之事,不妨来翻看此书。”宗炼说罢,将笔记放与桌上,便离去了。终究还是来迟了…
“师兄被冰封了!”云天青乍闻玄霄之事,实实惊呆了。怎么会是这样?!一直以为师兄在派中,有长老相助,即便失去望舒,也无大碍!怎么也想不到,夙瑶竟下令冰封师兄!这些年来…师兄该是如何痛苦…
心中一痛,体内的寒气顿时涌了上来,窜上胸口,迫得他生生呕出一口血,溅落在青色衣摆之上。
一时心里慌得只剩玄霄二字,顾不得抹去唇边的血迹,匆忙地跑出屋子,冲进石尘溪洞,手颤抖着打开了墓室之门,看到冰台上的冰棺,迟疑了下,还是伸手将冰架之上的灵光藻玉取了下来。夙玉…对不起…
御剑匆匆到了琼华,却发现这边下雨了。
秋雨,下得冰冷绵密,打湿了青裳,寒意渐渐透过衣物渗入,让慌乱的情绪冷静了些许。
云天青收回剑,本想去往禁地,走了两步,却犹豫了——五年了…不知道师兄现在如何了…见了他…自己又该如何…
踌躇了会儿,转身往另一侧的醉花荫走去。不知道…那里的凤凰花开了没?
进了醉花荫,凤凰花果然开了。如火似霞的凤凰花,依旧开得绚烂,似乎未曾凋零过。云天青仰头,看着满树的青红,在细雨中微微摇晃着,撒落满地红英,映入眼眸,化成那日自己曾远远望见的那双蓝白背影。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嘴里轻轻念着,心中怆然。伸手接住一片飘落下的花瓣,沾满雨珠,缓缓沿着瓣沿,落入手心。
悠悠我思,永于愿违…夙玉,莫非你早就料到今日之局?为何…总是事与愿违…
“当初,师兄和你都是喜欢这花的…”手稍稍翻过,花瓣便慢慢地滑下,落入地面的水洼,荡出圈圈涟漪,碎了水中的倒影,“夙玉,我带上你去看师兄吧…”
迎着落雨,抬头看着一簇簇的殷红花瓣,细细寻了许久,才伸手折了枝开得最灿烂的凤凰花,小心地护在怀中,转身离去。师兄…我和夙玉来看你了…
云天青取出灵光藻玉放入石门上的印记,看着石门缓缓开启,忆起那夜自己被挡在石门之外,守了一夜,那个人都不曾出来,心里有些不安。师兄…怕是恨透自己了吧…这些年过来了…师兄可愿意见到我…
手里的凤凰花微微颤了颤,花瓣上残留的雨水轻轻滴落,打在手背之上,凉意一点点透入肌肤之中。云天青低头,看着怀里的凤凰花,淡淡笑了。夙玉,你也想见到师兄罢…
收拾起不安的心思,步入当初不曾也不能进入的禁地,石门在身后慢慢合拢。就要见到师兄了誒…
走入了冰室,寒气霎时密密压了过来,被雨水打湿的衣裳,冷冷地贴在身上,一时冷得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体内的寒气亦隐隐地翻腾起来,血液仿佛被冻结成了冰针,在血脉之中流动着,一寸寸地刺入,痛入心扉。
云天青咬牙勉力压下体内汹涌的寒气,往冰室深处走去。每走一步,身子便冷上几分,体内的寒气似乎就要冲破经脉,悉数刺入心口。
步步生痛,走至冰台之时,云天青已然站不住了。寒气在胸口处流窜着,将心窍之血,一点点推出心房,流过咽喉,漫入口中,满口血腥之味,些许血丝缓缓逸出,染红了苍白冰凉的唇,宛若揉碎的花瓣。
手按住胸口,稍稍凝聚些灵气,生生把翻涌的血气,压了下去。不能让师兄看到…自己如此狼狈…
低着头,抹去了唇上的血迹,将湿乱地贴在脸上的发丝拨至身后,方才抬头,看向面前的玄冰。
一直都不曾遗忘的身影,正安静地立在寒冰之中。五年不曾见到的容颜…再见之时…心中只剩下满足…能再见…便足够了…
“师兄…你都没变呢…”一开口,却是这句话。玄冰之中,他依旧那般冷傲,微红的发丝在冰中稍稍扬起,一身白衣不曾玷污分毫。五年的岁月,恍若凝固住了,不曾改变一丝一毫。
“师兄…睡了么?”伸手颤抖地贴上冰面,手居然比这千年玄冰更冷。师兄…我来了…你不愿见我么?
“师兄…”又唤了声,却不见冰里的人有任何反应。云天青的手动了动,隔着冰,贴上他的手。师兄…会冷么…
“师兄,夙玉也来了。”透过冰面,能感觉到冰中之人的气息虽然微弱,但还是有的,于是便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适才折下的凤凰花,举到身前,轻轻说道。
“师兄…”冰里的人依旧没有动静。云天青叹了口气,将凤凰花插在冰面上,斜靠着玄冰坐了下来。玄冰上的寒气,直刺入骨内,冻得生疼。师兄这般…是昏迷了么…
“这样也好…师兄…对不起…”这样也好…若是直接面对师兄…自己又该说不出口了…
“对不起,师兄…我没照顾好夙玉…”冰上的凤凰花枝,开得绚烂,花瓣上的雨滴,一滴滴掉落在玄冰之上,化了些许冰屑,溅落下来,如同夙玉离去那天下的雪一般。想起夙玉离去时的痛苦,心又紧了。师兄…我没能留住夙玉…对不起…
“夙玉已经走了…”虽然坐在冰台上,眼眸却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一直仰着头,看着他的容颜,在心里一点点刻下,细细收藏着。日后…即便是再也不见…也有个念想…
“师兄,哈,看来,以后你也不需要冰镇酸梅汤消暑了。”看着面前巨大的玄冰,云天青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当初,自己总爱拿冰咒来消暑,现在师兄就好象那酸梅一般…笑着笑着,眼眸中,泪却满溢。曾经,两人一起喝酸梅汤的日子…好怀念…师兄看着自己糟蹋冰咒时,无奈的样子…好怀念…自己让师兄用火咒烤东西时,他微恼的模样…
“师兄,你素来爱清静…我不在了,你该是高兴吧…”伸手在冰面上轻划着,淡淡写上玄霄。师兄…这些年来…你一个人在此地…一定很寂寞吧…
“师兄…我也时日无多了…以后不会再烦你了…”撑着冰面,站了起来,将脸贴在冰面之上,就如同当年一般,两人同床之时,自己总爱在师兄胸口磨蹭。只是,再也感觉不到那抹温暖了。以前,夜里,自己总是怕冷的,而睡到半夜的时候,却总有双温暖的手,将自己拥入怀中……
“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你吧…”轻轻开口说道,想了想,又喃喃道,“可是,下辈子,若你忘了来讨,怎么办呢…”下辈子…若我忘了你…又该怎么办呢…
沉吟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云天青抬起头,对着冰内的人笑得灿烂,“师兄,前些日子,我听人唱了首歌谣,我唱与你听可好?”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一曲幽思缠绵的曲调,自口中轻轻逸出,在冰冷的禁地之中,回荡着,一遍又一遍,声声凄切。
“师兄…我便在黄泉等你来…你莫要忘了,来向我讨债…”不入轮回,便不会忘记了…云天青伸手,隔着冰面,与他相握。师兄…要来讨回哦…
下了决心,要在黄泉等他,心中顿时释然了,适才尽力压制住的寒气,再也压不住了,在体内炸了开来,瞬时窜入周身经脉。手紧紧捂住口,却仍掩不住,手缝之中渗出一股股血,流过苍白的手背,溅到冰面之上,染得凤凰花又艳上数分。
“咳…咳…”又咳出了许多鲜血,身子疼得无力,已经站不住了,却仍死死撑住身侧的玄冰。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扰了师兄的清静…
咬牙离开了冰面,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抬头望向冰里的他,“师兄…我走了…”
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去。师兄…我在下面等你来…不管多久…
冰中人,眉心微微蹙起。是谁?适才…那抹微弱却熟悉的气息…错觉么?
飞花盈袖之三——湮灭
夜里,禁地石门缓缓开启,一道蓝白的人影步出禁地,往剑舞坪走去。推开房门,屋内却不见那人,精致的眉心微微纠结起。又跑去哪里胡闹了?
想了想,转身走出屋子,踏着月色,向后山而去。
后山的草叶长得浓密,草丛之间,夏螟虫在夜色下叫得欢快,山间夜露凝集,润得虫声越发清越。
月光映照,一片浓翠草色中隐约夹杂着一个蓝衫白衣的身影。
“不许再带虫子回屋。”蹙眉,对那人说道。嘴里虽然如此言语,但心里也清楚,那人不见得会听,他必会靠在自己身边笑得灿烂,继而开口与自己讨价还价,而最后胜负各半罢了。
等了片刻,却不见那人有丝毫举动,心下奇怪,又往前行了几步,却发现适才看见的蓝白,不过是月色映在草叶上,投下的淡影。也不在这里么?
顿了顿,又举步往山上走去。自己不在的时候,那人莫不是又闯下祸事?
进了思返谷,看到在那人来之后,几乎被踏平的洞口杂草丛,轻叹了口气,借着朦胧的月光,在洞内细细寻了一番,依旧不见人影。到底跑去哪里了?
寻了一路,仍寻不见他,心里有些烦躁,本想转身离去,行至洞口,却又折了回来。
走至洞深处,右侧斜立着一块半人高的岩石。蹲下身子,也不在意地上的尘土弄脏了白色衣摆,稍稍使力,将石头移开几分。
原本被石头压着的地面,露出一个小凹处,里面放着一个油包,伸手,取了出来。
打开来看了看,只剩一个馒头了。看过之后又细细包好,放了回去,将石头重新压上。起身,掸去袖口的灰土,轻轻自语道:“下次来,又该挨饿了。”这人又忘了…明日,去厨房拿些过来罢。
步出思返谷,沿着山路往下而行,思索着。还能去哪里呢?
“师兄……”含笑的声音在身后唤道。
“……。”回头,却不见有人。明明听见的…那人的声音…
暗暗静下心来,辨别着声音的方向,而后微挑起眉。是了,是从那里传来的,以为我找不到你么?
微凉的夜风透着清雅的花香,沁人心脾。岩壁上,白日里开得绚烂的百花,被夜露一沾,在月光下,微微蜷起花瓣,更显娇弱。
一树树凤凰花,在月色清辉之下,些许淡去了绚丽的火红,在叶缝之间投下淡淡的清影,碎了月光,落在树下一抹青色之上。
微扬着头,看着满树的嫣红花枝,看得入迷,丝毫不觉有人走来。
“躲这里,当我寻不到你么?”来者开口说道,嘴角微微扬起。
“……”听到有人唤他,便回过身子,冲他笑得灿烂,却不开口。
“晚了,回屋吧。别闹了。”伸手拉他,却被他微微侧身,躲过。“怎么?”一双凤眸含着讶异,对上他依旧笑得弯起的眼眸。那双眸里,映着树间流下的月光,显得水亮,一点点,宛若星辰。
脸上笑靥依旧,头微微摇了摇,却一直没有言语。
“怎么了?”看他这般反应,心里莫名地慌了起来。
此时,才发现树下的他,身上穿的已不是琼华派中弟子常穿的那身蓝白衣衫,竟是自己不曾见过的一身青衣,淡却暗的青色,映着月光,显得缥缈虚幻,却和他身后的那树凤凰花,融合得洽淡。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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