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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恨可恨!
林平之心里把已死的木高峰拖出来鞭尸了一百八十遍!!把挑断他手脚筋的令狐冲鞭尸一百遍!!!
马车在一间客栈门口停下。这应该是个繁华的小镇,一路上听了不少人声。
初离囚室得见天日的时候林平之激动不已,纵然眼睛看不见,耳朵能听,鸟叫,流水,风吹,人声鼎沸更是让他一刻也不能平静。他总是舍不得入睡,常常睡了也不安稳,半夜惊醒,惊慌失措的摸索,感觉到触手的不是冰冷坚硬的石壁铁板才能安下心来。
“有什么不对吗?”令狐冲叫来小二,回过头就见林平之侧耳倾听,神思不属的样子。
听见令狐冲的声音,林平之把头转向令狐冲的方向,道:“没有。此处倒是兴旺,我好久没听到这么生气勃勃的景象了。”
令狐冲好奇道:“听?生气勃勃也能听出来?”
林平之点头,以前他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人的情绪不止是能用眼睛看,除了五官表情之外,音调语速也同样反应了说话者的心境。”
令狐冲点头道:“这确实是。”
“方才有对年轻夫妇经过,我听见做丈夫的问妻子累不累,要雇顶轿子给妻子代步。妻子则说把钱省下来给婆婆扯布做衣裳。丈夫又说出了镇,背着妻子走,妻子不好意思一直说不要。”
“这对夫妻真是恩爱。”令狐冲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年轻夫妇,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刻意去听别人夫妻的私房话。
林平之笑笑:“大师兄别怪我,我知道非礼勿听。只是……听她们说话,我忽然想起了当年和灵珊新婚。那时候,灵珊也是对我百般体贴嘘寒问暖,可是我一心沉浸在复仇之中,竟……如今好后悔……”笑容越加惨淡。
只有时过境迁之后人们才会审视当年种种。
林平之此番话固然是一惯的习性为了一日日的降低令狐冲的戒心,最好能让令狐冲对他的印象从害死小师妹的凶手变成迷途知返的林师弟。然而,真真假假,当他屡次以岳灵珊为借口挂在嘴边,他也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当年的点点滴滴。初见时相貌丑陋却有着灵动嗓音的少女,娇俏任性却在他面前一天比一天温柔的小师姐,明明新婚之时备受冷落却还是在父母面前替他百般遮掩,在他众叛亲离受众人唾弃时仍然对他不离不弃……灵珊是个好妻子,哪怕她是岳不群的女儿林平之也不能否认这点。
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有人对他那么好了……
林平之心中突然空落落的。
父母惨死,但是大仇已报。他孑然一身,世上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也被自己亲手杀死。纵然,纵然令狐冲身败名裂,纵然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那又怎么样呢?
“先进去吧。”令狐冲沉默半响,丢出这句话。
林平之缓缓转过头,在喧哗的背景音下,他难以像平常那样轻易的捕捉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因此令狐冲眼中的林平之侧脸对着他,因为没听清楚令狐冲说的什么,眼睛透露出迷茫,那张可憎的脸似乎也略微变得纯良了。
离开肮脏的梅庄地牢已有数月,日月神教的下人将林平之打理得不错,至少伙食上没短了供应,身上也长了些肉,不再是刚出地牢那皮包骨头的难看样子。一身普通的青衣,长发束在脑后,看起来清清爽爽,依稀可见当年福州那个骑着白马的俊美潇洒少镖头的模样。
“大师兄?”林平之轻声唤道,声音里透着不确定,脸上带着连他本人都不知道的怯怯的表情。
令狐冲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平之,语气不由得放软了。“客栈到了,下来吧。”
林平之瞬间从恍然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低眉顺眼道:“是,大师兄。”
就算他晚景凄凉不得好死,他也要拖着令狐冲垫背!!
令狐冲当然不会扶着林平之进客栈那么体贴,这种事,殷勤的店小二忙不迭的凑上来。令狐冲随身带着佩剑,身边一男一女两个教众也携带者兵器。一看就是江湖人。倒是走在后面瘦弱苍白又目不能视的林平之实在不像和令狐冲等一路的人。客栈里不时有好奇的视线以自以为隐蔽的方式落在林平之身上。
林平之虽然看不见,却不代表他不知道别人的打量。对令狐冲和两个日月神教的教徒他们尚懂遮掩,对着一个瞎子遮什么遮,反正吃准了林平之看不见,所以打量他的目光是肆无忌惮的。只是客栈中的人却不知,一个瞎子的感知觉比正常人不知敏锐了多少倍。
林平之心头窜出火气。如果是以前,一剑就可以解决掉这些对他无礼的下三滥,现在,却不得不做出毫无察觉的姿态。
到底林平之城府有限,落座时比平时力气大了些。
4救美
“小二,拿好酒好菜——”一道粗犷的声音伴着女子嘤嘤哭泣的声音钻进林平之的耳朵。
似乎有了新的热闹,落在林平之身上的眼睛都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林平之看不见,只听见一会儿是女子的哭泣求饶,一会儿是男人的喝骂,中间夹杂着客栈众人的窃窃私语。然后那女子尖叫痛骂,接着男人恼羞成怒开始动手,店里众人有人看不过去上前劝架。那男人大庭广众之下能动手打女人,显见得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听劝不说,还对着劝架的人口吐恶言,一时间,推推嚷嚷,竟撞到林平之这桌来了。
甚至都不需要令狐冲出手,见令狐冲被打扰,一直跟着他们的日月神教教徒轻松的就将那男人制服,丢出客栈大门。
再凶恶的老百姓对着真正的江湖人都会心虚。
男人连反抗都没有,灰溜溜的跑了。
陆陆续续的脚步声,清脆的拨算盘声,客栈安静下来了,只听见那女子不时的抽泣。
令狐冲有点不耐烦,尤其是小儿抖抖索索的把酒端上桌时,他忍不住用鼻子“哼”了一声。
啪!
小二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先前哭泣那女子倒抽一口气。
掌柜的和别的店小二闪身躲在了柜台后面。
“闯祸”的小二面白如粉。
令狐冲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再打量一下跟着自己的两个教徒——男的机灵讨喜,女的清秀可人。怎么也看不出凶神恶煞的气息,再看看孱弱的林平之,摇摇头。
令狐少侠好久没遇到做了好事还没人当坏人看的经历了。重拾这种刺激有趣的感觉真不赖啊!
他亲手扶起摇摇欲坠的店小二,笑道:“小二哥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店小二抖抖索索,几次想张嘴都没成功。看来令狐冲的安慰没有起到丁点作用。
“小二哥,我们往华山去,只是路经此地,你看哪路强人会带着我这样既瞎又病的人呢?”林平之忽然道。
林平之的相貌是很有欺骗性的。他的身体被病痛残疾和恶劣的生活坏境摧残过,不复当年翩翩公子的形象。但是他的轮廓柔和清秀,青色的长袍穿在他瘦弱的身上,颇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配合着文质彬彬的笑容,一看就是无害的善良老百姓——比起身揣利刃的令狐冲和两个面露凶光的男女教徒无害多了。
“几位、几位不是龙虎山的大王?”掌柜从柜子底爬出来,语气比伙计镇定不少。
经过林平之的循循善诱,误会解除,事情原委也搞清楚了。
原来此处八十里外有个云龙山,山上聚集了一伙强人,赚做“劫富济贫”的营生——劫别人的富济自己的贫。原来的大当家不吃窝边草,所以镇上的百姓一向还是比较安心。不料山上换了新当家,这个月这一带已经有三个镇子被洗劫。闹得人心惶惶。前阵子,更是风传山大王的下一个目标定在这个镇上了。
“客官别看咱们这人来人往热闹的紧。唉……若是前阵儿来那才叫热闹。这一阵儿,消息灵通的都改道儿了。方才见几位又是剑又是刀的,还以为,嘿嘿,还以为几位是山大王派来踩点的。”掌柜的不好意思的笑了。几个反应过度的伙计也满脸尴尬。
“既有悍匪,难道本地官府不管吗?”林平之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云龙山盘踞着悍匪不是一天两天了,官府上下都已经打点过得妥妥当当。如今,驻地的官兵要么守在衙门里保护县老爷,要么就去被洗劫了的三个镇子去‘查案’,咱们这儿只有自生自灭!”一个伙计愤愤不平的说。
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们世代生活在这个繁华的小镇。客商们可以换道,他们的根在这儿,妻儿老小在这儿,根本走不了。
“林公子,我来给您送药。”
“请进。”
林婉一手端药一手推门,眼睛紧盯脚下。她出身站不脚,所以在细节方面格外重视。单身女人进男人房间虽然事出有因,但是自己也要谨言慎行,注意分寸。
“多谢……夫人。”林平之起身道谢。良好的教养已经刻入他的骨子。
“不客气。”林婉将药汁轻轻搁在桌子上。看得出她有些紧张,说话细声细气的。“王妹妹去厨房打点,所以托我把药送过来。林公子趁热喝吧。对了,旁边碟子里盛的是松子糖,药苦,松子糖可以稍去苦味。”
圆而热的是药碗,旁边沁凉的是盛松子糖的小碟子。
“小时候生病了,我娘为了哄我吃药也是许诺我喝完药之后有糖可以吃。我爹正好相反,他不准我吃糖,总是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苦涩的药味儿中,林平之却敏锐的捕捉到一丝甜蜜的糖果芳香。
“想必令尊令堂定是严父慈母。”
文弱青年的面孔透露着浅浅的悲伤,“是啊,严父慈母……”
林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按理说她该谨守妇道,不得随意和陌生男子搭讪。但是林公子也算她的恩人,况且看得出来林公子正在为父母忧伤,她难道不该安慰林公子吗?
林婉左右为难,最终还是不忍青年继续难过,感叹道:“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虽然小妇人不知公子父母有何变故,但是可想而知,令尊令慈必不愿见公子病重伤怀。小妇人真羡慕公子,我自幼失怙,却是未尝体验过家有高堂是何种感觉。”
本来是想劝慰林平之,但是林婉今天经历颇多,本就心神难安,又听了林平之的伤感之语,不由得感怀身世际遇,苦苦压抑的悲痛愤懑一涌而出。
“若父母健在,小妇人又怎会沦落至此……”语音梗塞。
“听夫人谈吐不像是蓬门荜户所出,何以……”
林婉沉默了一会儿才羞愧的说道:“我父母早亡,沦落……风尘。因为有几分颜色,所以颇得鸨母看重,教了些琴棋书画。”林婉忘记了林平之看不见,已是羞愧得将帕子捂住了脸。
“哦,原来如此。”林平之语气平淡,丝毫没有因为林婉的出身而看不起她。倒显得林婉大惊小怪。
令狐冲带着罗江行侠仗义回来后,看见的就是林平之和林婉言谈甚欢的场景。
令狐冲侠义心肠,听了掌柜的诉苦,自然义不容辞。虽然他身边的武力只有一个罗江一个王云,还带着林平之这个拖累。但是他令狐冲是谁?堂堂令狐少侠,华山派前首席大弟子,恒山派前掌门,日月神教现太上教主的未婚夫,黑白两道通吃,名震江湖……(有种种马文的赶脚),召集几个人破个连江湖末流都算不上的山寨简直是小菜一碟。
七八天里,一半的时间花在召集人手,说明原委。来得快的地头蛇——黑虎帮,白虎帮之类三四流的帮派;来得晚的五岳剑派及少林武当崆峒昆仑等行走江湖历练的弟子,日月神教最近分坛的教众;还有不早不晚单打独斗的祖千秋,计无施等。
人手集齐,一天的时间攻寨(其实就是一边互相说“幸会幸会”“久仰大名”“这位英雄真是俊朗不凡一表人才”的废话一边切菜瓜一样一剑一刀一棍一锤……解决一大片,一天的时间清点战利品,剩下的时间和难得见面的来自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喝酒庆功。等到把山寨里的美酒喝光美食吃光,钱财济贫之后,令狐冲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小镇。
“林姑娘身世堪怜,如今孤身一人,一个弱女子如何能、生活。我想,倒不如带着林姑娘,或者看路上合适再安顿她,或者可以让她托庇于华山派。无论如何总比再被她那个无良的丈夫欺辱好。”林平之的话句句在理。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把林婉一个弱女子丢下不管也不是令狐冲做得出来的事。
“林师弟考虑得很周到。看到林师弟能这样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考虑,我很高兴。”令狐冲不无感叹。“林师弟原本就是心地善良的人。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你从青城派地址手下救了小师妹。如今,我好像看到以前的林师弟又回来了。”
令狐冲自顾自的欣慰感叹,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戳中了林平之心头扎得最深的那根刺。
不自量力的救岳灵珊,误杀余人彦,那是人生所有不幸的开端。即使后来知道不管他有没有杀余人彦,福威镖局和青城派的冲突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仍然忍不住怨恨华山派,怨恨岳不群假君子算计林家的辟邪剑谱,怨恨岳灵珊令狐冲明明武艺高强却任由自己像个傻子似的闯祸,怨恨苍天无眼,林家好善乐施却家破人亡……
令狐冲云淡风轻的话将林平之心中最痛的伤口再次掀开,鲜血淋淋。
其实说到底,他最恨的还是自己的自以为是。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救岳灵珊,绝对不会给青城派行凶的借口!
三人的队伍中多了一个娇弱的女子。
奇怪的是,虽然林婉和王云同为女子,反而少有接触。林婉性格纤弱文静,和王云那样泼辣豪放的江湖女子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反倒是在烟花之地接触过很多像林平之那样出身良好的少年郎,两人更有共同语言。同姓三分亲,连日相处熟络之后,林婉也就不再拘泥于男女有别,和林平之日渐亲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