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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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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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马车,小叶便将我押入房中,寸步不离地看守。   
这几天我态度温顺沉默,不再反抗,对贺兰箴也时而温言相向。   
每当我笑语嫣然,贺兰箴也露出难得的愉悦,对属下众人也和悦三分。   
唯独小叶对我的敌意越发强烈,稍有机会,便恶语相加。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应当是爱慕贺兰箴的。   
外头送来了饭菜,今天是肉糜韭叶粥,我走到桌前刚刚拿起木勺,却被小叶劈手打落。   
她扔过来两只冷馒头:“你也配喝肉粥,馒头才是给你的!”   
馒头砸到我身上,滴溜溜滚落桌下。   
我缓缓抬眸看她。   
“死娼妇,看什么,再看我剜了你的眼睛!”   
“好,你来剜吧。”我淡笑,“最好捧了我的眼珠给贺兰箴,看你家少主如何奖赏你。”   
她腾地站起来,面红耳赤,怒不可遏:“不要脸的小娼妇,死到临头还妄想勾引少主!”   
“是吗,可惜你不曾亲眼看到,倒不知是谁妄想谁。”我淡淡扫她一眼。   
小叶气结,面孔涨得通红,像要滴出血来。   
“不要脸!你不要脸……”她气得全身发颤,“不出三天,我就看你怎么死!”   
三天!我心底一颤,难道他们这么快就要动手?   
“贺兰箴只怕已改变了主意呢。”我轻笑一声,挑眉道,“你不妨去问问他,还肯不肯杀我。”   
她哈哈大笑,笑得面容几近扭曲:“就凭你也能破坏少主复仇大业?萧綦毁我家国,与少主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们这对狗男女,都要给我贺兰族人偿命!”   
我脸色一变,背转身,仍抑制不住心头寒意。   
小叶笑声尖厉,充满报复的快感。   
看起来,三天之后,一旦入城,他们就要动手了。   
桌上油灯忽明忽暗,不远处的床榻大半都罩在墙角阴影中,散乱堆着一床棉被。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已没有时间观望等待,惟有舍命一搏。   
我默默弯腰,捡起地上馒头。   
小叶冷哼:“贱人,有骨气就别吃啊。”   
我不理她,将馒头凑近油灯,仔细拂去上面沾到的尘土。   
“可惜了,多好的馒头。”我回头对她一笑,骤然抓起油灯,用力向墙角的床榻掷去!   
油灯落到棉被上,灯油泼出,棉被轰然燃烧起来。   
小叶尖叫,扑上去狠狠扑打着火的棉被。   
北地气候干燥,棉絮遇火即燃,岂是轻易可以扑灭。扑打间,她身上衣物也被火苗舔到,衣摆竟燃了起来。小叶慌忙将棉被一丢,火苗乱串,舔到了桌椅,火势顿时大盛。   
趁她被火势骇住,我折身夺门奔去。   
贺兰箴等人住在左首厢房,我便不顾一切沿着右首走廊急奔。   
有人大叫:“走水啦——”   
顷刻间,驿站院内人声鼎沸,一团大乱。   
有人从我身边跑过,迎面又有救火的人拎桶提水奔来。   
我低下头,趁乱拔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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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赴死(1) 
【赴死】   
驿站大门就在前方,然而此刻人员混杂,不辨敌友,我亦不敢贸然求救。   
眼看门外夜色深沉,浓雾弥漫,却再无犹疑的余地,我咬了咬牙,发足奔向门外。   
斜角里一人闪出,眼前忽暗,一个魁梧身形将我笼罩在阴暗中。   
我骇然抬头,却被那人一手捂住了嘴,拖进檐下僻静处。 
“王妃切莫轻举妄动,属下奉豫章王之命前来接应,务必保护王妃周全。”   
我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说什么,豫章王,他提到豫章王!   
黑暗中看不清此人的面目,只觉得这带着浓重关外口音的嗓门似曾相识。   
不待我从震骇中回过神来,这汉子竟拦腰将我扛起,大步往回走。   
我伏在他肩上,动弹不得,心中剧震之下,千万个念头回转,纷乱之极。   
甫一踏入院内,他便放声高喊:“谁家的小娼妇逃了,老子逮到就算老子的人啦!”   
“他奶奶的,这小婊子不知好歹!”那虬髯大汉的声音响起,“多谢兄弟帮忙擒住她,要不然白花花的银子可就没了!”   
眼前一花,我被抛向那虬髯汉子。   
他探手将我扭住,肩头顿时奇痛彻骨,心中却是悲欣交集。   
我佯作绝望挣扎,趁势留神打量那擒住我的汉子。 
只听这灰衣长靴的汉子嘿嘿冷笑:“好说,好说,不过这么个大活人不能白白还给你。”   
虬髯大汉赔笑,从袖中摸出块碎银子:“一点小意思,给大哥打壶酒喝。咱是初次出来跑买卖,往后路上还请多照应。”   
灰衣汉子接过银子,往地下唾了一口,哼道:“你这小娘们可俊着呐,铁定能卖个好价。”   
他说着,便伸手来捏我下巴。   
虬髯大汉手上一紧,不动声色将我挡在身后,呵呵笑道: “不瞒大哥,这娘们是个疯婆子,能脱手就不错了,没指望赚多少钱。等兄弟做成了买卖,再好好请大哥喝上一顿!”   
灰衣汉子哈哈大笑,临走前又俯身瞅了我一眼,一副垂涎模样:“好俏的脸子,可惜是个疯婆子……老哥可看紧点,眼看这两日就能做成买卖,别让到手的银子给飞了!”   
虬髯大汉一边赔笑一边将我拖了回去。 
我被反剪双手,痛彻筋骨,回想那大汉临走前的话,心中却激荡异常。   
他说,眼看这两日就能做成买卖了——此话大有深意。 
他若真是萧綦派来的人,那么,萧綦必已知道贺兰箴的计划。他们将在三天后动手,而萧綦的人已悄然潜入,随时在旁接应,两天之内,必会先发制人。   
这就是萧綦,这就是我所嫁的夫婿。 
我默默握紧了拳,掌心满是汗水,心中激荡振奋,分不出是欣慰,是酸楚,还是渴盼!   
他,到底还是来救我了。   
早已知道自己被离弃,被推入绝境,本不再冀望于他人……却在最绝望处,霍然看见一线最璀璨的光亮,驱散眼前浓黑。最不曾指望的那个人,却在最要紧时出现。   
我咬住唇,却忍不住微笑。   
那灰衣汉子的面目声音不断闪回,我苦苦思索,脑中骤然灵光一闪!   
是他,我见过此人!   
那日上车出发之时,有个大汉鞭打那名哭泣哀号的妇人,如今回想起来,正是此人!   
恍然之下,我险些脱口惊呼。   
难道,从我被劫持到草场,萧綦就已知道他们的行踪?   
当他们千方百计混入贩运营妓的私娼队伍,萧綦已不动声色做好布置,只等他们入瓮。   
心中骤然揪紧,似被抛上云端,又荡入谷底。   
为什么,萧綦他想做什么?   
他可知道我身陷险境,朝夕担惊受怕?   
他可有顾惜过我的安危?   
刚刚因激动喜悦而发烫的双颊,渐渐冰冷下去,连同全身都开始发冷。   
火势已扑灭,廊上一片烟熏火燎的狼藉。 
虬髯汉子将我推入贺兰箴房中。   
一干人等都在,个个垂手肃立,没有半点声响。   
贺兰箴端坐椅上,白衣萧索,面无表情。 
小叶跪在地下,面容狼狈,犹有烟火痕迹。 
贺兰箴负手走到近前,并不看我,目光只淡淡扫过她:“小叶,她是怎么逃的?”   
她猛抬头,盯着我,眼里似要滴出血来。   
“是奴婢失察,被她伺机放火烧屋,趁乱逃走。”小叶咬唇瑟缩了一下。   
贺兰箴侧目看我,不怒反笑:“好个烈性的女子!很好,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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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赴死(2) 
我傲然与他对视,心下镇定大异于往日,越发无所畏惧。   
他睨向小叶:“一时疏忽,差点坏我大事!” 
小叶身子微颤,重重叩下头去:“奴婢知罪,听候少主责罚。”   
他脸色一寒:“废物一个,罚你又有何用?” 
小叶含泪哽咽,却倔强咬唇,不肯哭出声来。   
贺兰箴背转身,不再看她一眼,漠然道:“不予重责,无以儆效尤。索图,废去她右手。”   
小叶的脸色骤然转为死灰,双目瞪大,空洞地望着他,身子绷得僵直。   
虬髯汉子沉了脸上前,右手如鹰爪,骨节暴起,发出喀然可怖的声响。   
“不要废了我!我还要伺候少主,不要废了我——”小叶像从噩梦中猛醒来一般,扑上前抓住贺兰箴的衣袍下摆,以头触地,叩得声声惊心。 
大汉一把扯住她头发,反剪了她右臂,眼看便要活活扭断。   
“住手!”我叫道。   
贺兰箴回头冷睨我。   
“我逃走与旁人无关,就算你亲自看守,我也一样会逃。”我扬眉看他,“贺兰箴,难道你只会迁怒无辜,凌虐弱质女流?” 
他目光如冰,看我半晌,忽而飘忽一笑,如春风掠过池塘碧波:“好,我就亲自看守你。”   
天色一亮,人马立即上路,直奔宁朔。   
贺兰箴依然与我共处车中,一路只是闭目凝神,时而假寐,时而若有所思。   
这次我终于被绑了双手,口里塞进布条。   
踏入宁朔地界,贺兰箴越发慎重小心,可见他对萧綦终有万分忌惮。   
想到萧綦的人就在附近,即便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仍忍不住满心的欣悦。   
悬了许久的一颗心,好似又落回了心腔里。   
我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   
就算身陷狼群,却已看见远处隐约的火光。   
萧綦,萧綦,这个名字无时无刻不在心头萦绕。   
车轮滚动,离宁朔越来越近,我竟然,有一丝企盼。   
我的夫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如果我们将在此地相见,他会如何,我又会如何?   
眼下犹在险境,我却满心都是胡思乱想。   
正午时分,马车渐渐缓行,外面人声马嘶,隐约有热闹气象。   
隔着车帘,什么都看不见,声音也嘈杂难辨。   
我倾身,隔着密不透风的车帘,侧耳倾听,又深深呼吸,哪怕只在这干燥寒冷的空气中,闻到一丝亲切的气息也好。   
这里就是宁朔么,那人所在的宁朔……一念萌生,我惊觉自己的失态,脸颊微微发烫。   
马车进城稍停之后,又一路疾驰穿行,过了许久才渐缓下来。   
有人隔帘敲了两下车门,贺兰箴点头,回叩车壁以示安全无碍。   
我被他推下车,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就被罩上风帽,眼前再度陷入黑暗。   
那一瞥之间,我似乎看见了远处的营房。   
脚下穿过数重门槛,左转右拐,终于停下。   
风帽被扯下,眼前竟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厢房,门外是青瓦白墙的小院落。   
我大觉诧异,转头张望,却不见贺兰箴身影,只有小叶冷冷立在眼前。   
一整日,小叶都寸步不离我左右,门外有护卫把守,贺兰箴却仿佛消失了一般。   
一切都平静如死水,而水面下看不见的暗流,正汹涌翻腾。   
入夜,我和衣而卧,小叶仗刀立于门口。   
边塞的月光透窗而入,洒落地上清冷如霜。   
偶尔与小叶的目光相触,依然冰凉一片,却淡去了之前的敌意。   
“你不累么?”我辗转无眠,索性坐起,“不如坐下来说说话?”   
她不睬我。   
我叹口气,心中莫名窒闷。   
“我欠你一个人情,你临死若有什么心愿,可对我说。”她冷冷开口,却头也不回。   
我微怔,想笑却笑不出来,一时间竟想不出有什么心愿。   
眼前掠过哥哥、父母和子澹的身影……若真的就此死去,总还有他们为我伤心吧。   
我抱膝摇头,微微苦笑。   
“你没有心愿?”小叶诧异回眸瞪我。   
蓦然之间,我觉得荒唐可笑。过往十八载年华,玉堂金马,锦绣生涯,竟然一无所求,竟没有什么心愿可挂碍。   
就算有一天,我从人世间消失,父母、哥哥、子澹……他们固然会悲伤,但忘却了暂时的悲伤之后,他们也会继续活下去,在一生荣华后平静终老,没有什么会不同。   
这,就是我引以为傲的锦绣年华么?   
“参见少主!”门外忽听得响动。   
我慌忙和衣坐起,拉过被褥挡在身前。   
眼前骤然一亮,门开处,贺兰箴负手立在那里。   
身后一片淡淡月色,映得他白衣胜雪,愈见萧索。   
“少主!”小叶屈膝行礼,却挡在门前,不让不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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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赴死(3) 
“退下。”他的面目隐在深浓的黑暗中,如影似魅,不可分辨。   
小叶身子一抖,低头颤声道:“奴婢大胆,恳求少主以复仇大业为重,不可沉迷女色!”   
贺兰箴低头看她:“你说什么?”   
“奴婢死不足惜,求少主看在奴婢往日侍奉您的份上,容奴婢说完这句话!”小叶倔强地昂起头,含泪道,“我们为了复仇,等了那么多日子,死了那么多人,成败就在明日一举!少主,贺兰氏的血海深仇,您难道忘了吗?”   
贺兰箴静默,月光照在他脸上,煞白得怕人。   
“我没忘,也不敢忘。”他淡淡开口。   
话音未落,却见他踏进房中,骤然翻手一掌,将小叶击飞出去。   
小叶直撞到墙角,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   
惊骇之下,我跳下床,顾不得只着贴身中衣,慌忙扶起小叶。   
鲜血从小叶唇角淌下。她面如金纸,颤颤说不出话来。   
“贺兰箴!”我惊怒交加,不敢相信眼前这白衣皎洁不染纤尘的人,竟将旁人性命轻贱若此。   
他冷冷看我,朝门外唤道:“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   
门外看守立即将小叶拖了出去。临去前,她微睁了眼,竟对我凄然一笑。   
贺兰箴走上前,用那只刚刚打伤小叶的手,抚上我脸庞。   
我退无可退,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杀人其实很简单。”他看着我,笑了笑,将我一缕乱发拨开,“杀多少人我都不在乎。可是,想到要杀了你……我很不快活。”   
贺兰箴一双幽黑瞳孔,在月光中闪动着妖异的光,我竟在他眼底看见深浓的悲哀。   
“怎么会是你呢?”他逼近我,离我越来越近。   
“老天但凡让我得到一件美好之物,必会在我眼前将之毁去。越是喜欢,越得不到。他们说得没错,我生来不祥,是被诅咒之人。但凡我所爱一切,都将毁灭在我眼前。”   
他眼神凄厉,迫得我无处回避。   
“看着我!”他用力钳紧我下巴,痴痴看我,“阿妩,阿妩……你也厌憎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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