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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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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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疏离(2) 
“王妃……您添件外袍,外头凉呢。”玉秀急急赶上来,手中抱了外袍,一脸忧切。   
我回眸看她,心中感动,却只笑道:“这时节,哪还穿得了外袍。”   
往年我是最喜欢夏天的。京中暑热,每到了五月春暮,宫中女眷都换上轻透飘逸的纱衣,行止间袖袂翩翩,衣带当风,一个个都恍若琼苑仙子。   
玉秀听我说起这些,满面都是神往之色。   
一路行来,所见庭院连廊大都简单朴拙,看似普通宅院,却又蔚然大气,倒有几分像是官衙。   
“这就是王爷府宅么?”我回头问玉秀。   
玉秀茫然想了想,迟疑点头:“王爷平日都在这里。”   
我点头,大致明了,想来萧綦一直以官衙为居所,并没有单独修建府宅。   
听闻他出身寒族,性好俭素,看来果真如此。若换作哥哥,哪里受得了这般简陋居处。 
我一时好奇,脱口问玉秀:“王爷平日在府中,都常做些什么?”   
“王爷大多时候都在外头,回到府里,也常忙到半夜呢。”玉秀侧首想了想, “对了,王爷常与宋将军下棋,还有时独个儿看书、练剑、喝酒……没别的了。”   
玉秀说到萧綦,满脸敬畏,话也渐渐多起来。   
我低头抿唇而笑,只觉那人好生古板,终日过得这样乏味。   
“府里连个歌姬都没有?”我随口笑谑,语声未落,却听一阵女子笑声传来。   
我驻足抬眸,却见前面廊下转出几名女子。   
几人乍一见到我,惊呆在原地,只望了我发怔。   
当先一人慌忙跪下,口称“王妃”,众人这才急急跪了一地。   
我凝眸看去,当先两名女子竟是女眷打扮,一人穿杏红窄袖衫,面容俏丽,身段窈窕,发间珠翠微颤;另一人衣饰简素些,年貌略轻,眉目更见娟秀。   
这身不同于寻常侍婢的打扮,我一眼看去,便已明白。   
心头似被狠狠捏了一下,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喉间发紧。   
是了……我怎会忘记了这一层。   
杏红衣衫的女子倒抢在我之前开口:“杏儿给王妃请安。”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眼角看我,目光扫过我衣摆,低头间,耳畔翠环,莹莹光华一转。   
这双耳环倒令我想起了方才的祖母绿手镯,依稀是同一副物件。   
我顿时恍然,大约明白了那些华艳的衣饰是何人为我置办。   
“杏儿?”我含笑道,“我到府以来,起居都是由你打点么?”   
她略抬了抬眼角:“是奴婢的本分。只怕府里下人愚笨,让王妃受了委屈。”   
这般伶俐,倒是一副主母同客人说话的口气呢——我诧异到极处,不觉失笑。   
见我笑而不语,她似乎胆色更壮了些,索性抬头看我。   
乍一迎上我的目光,她倒呆了,来不及掩去目中惊羡之色。   
“倒是个标致的丫头。”我颔首微笑,“我身边正缺个伶俐的人,明日你就过来跟着玉秀吧。”   
杏儿面红耳赤,仰起头来,硬声道:“回禀王妃,杏儿是在王爷房里服侍的。”   
我本已转身,闻言冷冷回眸:“你是在对我说话么?”   
杏儿一僵,肩头发颤,一张俏脸变得煞白。   
我蹙眉看向玉秀:“王府里难道没有一点规矩?” 
玉秀躬身,脆生生答道:“回禀王妃,府里的规矩,主上有问,奴婢方可回话;主上在前,奴婢不得抬头直视;回禀主子问话,需得以奴婢自称……”   
地上一众婢女相顾瑟瑟,身子越伏越低,几近以额触地。   
杏儿满面羞愤,低头咬唇,肩头微微发抖。   
她身后那娟秀女子忙叩头道:“奴婢知罪,奴婢等无意冲撞王妃,求王妃饶恕。”   
我扫她一眼,淡淡道:“我喜欢伶俐的丫头,明日你也一起过来。”   
任她们跪地求恳,我径直拂袖而去。   
转过回廊,至无人处,玉秀忍不住欢笑出声:“这下可好,王妃一来,再没她放肆的份了!”   
我驻足,冷冷回眸,陡然沉下脸来。   
玉秀触及我目光,身子一缩,低头再不敢开口。   
我亦抿唇不语,胸口却似堵了一团寒冰,一时间气息翻涌,再难平静。 
这是早该想到的,谁家没有几个姬妾,何况似他这般位高权重、孤身在外的盛年男子。   
莫说贵为藩王,就连寻常府吏也有三妻四妾,更遑论风流贵胄,如我家哥哥。   
哥哥迎娶嫂嫂之前,已有三名宠妾相伴;嫂嫂进门,又带来四名陪嫁媵妾;及至半年后,嫂嫂病逝,哥哥虽不曾再娶正妻,却又陆续纳了几名美人。   
母亲贵为长公主,下嫁父亲之后,也曾容许父亲纳了一房妾室……在我出生之前,那位韩氏就已去世。此后父亲再未纳妾,与母亲恩爱甚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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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疏离(3) 
不错,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可是,无论想到哥哥还是父亲,无论这世间有多少男子纳妾,这些理由,都无法平息我心绪的翻涌,也分不清这滋味,是恼怒,是心酸,还是什么。   
自从来到此处,遇见萧綦,我竟越来越不懂得自己。   
从前偶尔也曾想过,他长年在外,或许另有妾室——那时只觉得,旁人之事,与我何干。   
他不过是我名义上的夫婿,是父亲以我为筹码,换来的一个盟友。   
一念至此,我再忍不住失笑,心口却莫名刺痛,痛到了极处。   
我一手撑了廊柱,按住胸口,兀自笑出声来。   
玉秀慌了神,忙扶住我:“奴婢说错话了,求王妃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谁说我生气。”我甩开她的手,只是笑,渐渐笑出泪来。   
“王妃,您这是……”玉秀手足无措,几欲哭出来。   
看她焦急神情,倒似真的为我担忧害怕一般,越发令我酸楚莫名。   
我靠着廊柱,茫然望向四周——这里有我的夫婿,有我的王府,仆从众多,一呼百应,却只有这一个小丫头真正关心我的喜怒。   
眼前景致,越看越觉陌生,我突然很想回家。   
可哪里才是我的家……京城,晖州,还是这里?   
一时间,满心荒凉,冷意透骨。   
我骤然低头,掩住了脸,极力隐忍心中凄楚,任由玉秀怎么唤我,也不抬头。   
及至她猛然拉扯我袖子,朝我身后直直跪下去。   
我骤然转身,见走廊尽头,萧綦负手而立,身后几名武将尴尬地退到一旁。   
望着他大步而来,我一时恍惚,来不及拭去泪痕。   
他未着戎装,只一袭宽襟广袖的黑袍,高冠束发,愈显清峻轩昂。   
“怎么在这里?”他皱眉,语声却温存,“北边天气凉,当心受寒。”   
听着他言语关切,我心头越发刺痛,漠然转头道:“有劳王爷挂虑。”   
他皱眉看我,一时相对无语。   
庭外风过,吹起我衣带飘拂,透衣生凉。   
他深深看我,似有话说,却终是无言。   
我淡淡笑了一笑,径直转身而去。   
回到房中,果真有些着凉,我闭目揉着额角,只觉头疼欲裂。   
本想小睡片刻,闭了眼,却毫无睡意,眼前一时掠过萧綦的身影,一时又是父母的模样。   
忽而想起了姑姑,想起她说,离开了家族的庇佑,我将一无所有。   
而今的境地,果然是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孤身漂泊,荣辱祸福,乃至生死都握于一人手中。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不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不再是父母膝下娇痴任性的小女儿,不再是被子澹永远呵捧在掌心的阿妩……这些都已经永远不再了。   
自踏入喜堂,成为豫章王妃的那一天,注定这一生,我都将站在这个男人身边,冠以他的姓氏,被他一起带入不可知的未来。   
边塞长风,朔漠冷月,在这边荒之地,我仅有的,不过是这个男人。   
如果他愿意,或许会为我支撑起一个全新的天地。   
如果他走开,我的整个天地,是否再次坍塌于瞬间?   
辗转枕上,有泪滑入鬓角。   
这世上,连父母亲人都会转身离去,还有谁会不离不弃。   
耳边还隐约萦绕着他昨夜的话,忘不了他说:“从今往后,你是我的王妃,是与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不许你懦弱。”   
如果可以,我愿意相信,相信他口中的此生……此生,还这样漫长。   
此生此间,原来,不只有我和他两人,还隔着这么些不相干的人和事。   
不相干,我原以为是不相干的。   
直到那活生生的女子站在我眼前,他的侍妾,他的女人……怎能是不相干。   
正恍惚间,外头隐隐传来人语声,入耳越发叫我心烦。   
“谁在喧哗?”我坐起来,蹙眉拢了拢鬓发。   
玉秀忙回禀道:“是卢夫人领了杏儿和玉竹两位姑娘,在外头候着王妃。”   
我沉了脸,第一次对下人厉色道:“这王府还有半点规矩么,我寝居之处,也由得人乱闯?”   
众侍婢慌忙跪了一地,瑟缩不敢回话,玉秀怯怯道:“回禀王妃,卢夫人说是奉了王爷口谕,带两位姑娘过来,硬要在此处等候王妃醒来,奴婢……奴婢不敢阻拦。”   
又来一个卢夫人,我满心烦闷都化作无名火,倒也想看看,这里还有多少放肆的奴才,不把我这空有虚名的王妃放在眼里。   
“传我的话,让方才喧哗之人到庭前跪候。”我掀帘起身,更衣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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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彼此(1) 
【彼此】   
我端了茶盏,以瓷盖缓缓拨着水面翻浮的茶叶,始终一言不发。   
跪在堂下的妇人,一身新绸夹衣,腕上戴一只金钏,此刻面如土色,低头伏跪在地。这卢氏之前已经同两个侍妾在庭前跪了半晌,我只传她一人进来,依旧让二女跪在外头。   
待她向我叩拜之后,我只低头啜茶,也不开口,任由她继续跪着。   
此前更衣梳妆时,听玉秀说了个大概,王府中诸般人事,我已略知一二。   
这卢冯氏原是萧綦身边一名卢姓参军的继室夫人。萧綦从京中北返之后,恰遇随侍多年的老管事病亡,王府内务无人署理。卢参军便举荐了他在宁朔新娶的续弦夫人,暂时进府执事。这卢冯氏出身富家,知书识字,人也精明干练,将王府打理得有理有条。萧綦从不过问府中内务,日常事件都由卢氏做主,俨然是王府总管的身份。   
一年多前,卢氏从亲族中物色了两个美貌女子带入王府,近身服侍萧綦。   
听玉秀说来,萧綦忙于军务,极少亲近女眷,那杏儿与玉竹虽有侍寝,却未得名分。只是仗着我远在晖州,府里没有别的女眷,一时以主子自居,盼着往后封了侧妃,从此飞黄腾达。   
我寻思着,以萧綦的名位年纪,在宁朔之前,想来也应有过别的侍妾。然而,却不曾听说他有过子嗣。我问玉秀,玉秀却是个年少懵懂的,浑然不知我所指何意。   
我苦笑,倒也还好,总算没有子嗣。生在侯门宫闱,别的不曾多见,争宠夺嗣倒是见得多了。   
堂前鸦雀无声,众人垂首噤声,卢氏汗流浃背跪在地上,初时的傲慢神色已全然不见。   
我搁了茶盏,淡淡开口:“何事求见我?”   
卢氏一震,忙叩头道:“回王妃的话,奴婢是奉王爷之命,带两位姑娘前来赔罪,听候责罚。”   
“我几时说过什么责罚?”我微微一笑,“这话听来倒是奇了。”   
瞧着卢氏眼色闪烁,我笑意更深:“若是如此,我可不敢担待,你将人领回去吧。”   
卢氏脸色阵阵青白,略一迟疑,咬牙道:“老奴糊涂,王爷原是遣了两名婢子过来服侍王妃……老奴自愧调教无方,斗胆领了她二人前来请罪,甘愿领受王妃责罚。”   
我冷冷看她,原来是想大事化小,向我讨得责罚,就此搪塞了过去,挽回最后一线希望。胆子倒是不小,可惜这卢氏太不经唬,一看势头不对,便将旧主子丢了,急急朝我靠过来。   
“原来如此。”我闲闲端坐,只笑道,“王爷是怎么说的?”   
卢氏踌躇片刻,低了声气,畏缩道:“王爷说……‘既是王妃要两个丫头,送去便是。’”   
我垂眸一笑,心下五味杂陈。   
此前斥责那两名侍妾,是我故意为之,料想她们在我处受了委屈,必会找萧綦哭诉。我倒要借此看看,萧綦如何应对——眼下看来,他对那两名女子倒是半点不放在心上。   
心下悬着的一口气算是缓了过来,这结果,本也是我意料之中。萧綦才不是那多情之人,岂会为了两个侍婢,与贵为皇亲的正妃翻脸。然而,想到他对待侍妾之凉薄,又难免心起狐悲之感。千古以来,哪个女子能恃宠一生,莫说色衰爱弛,便是当宠之际,也不过是随手可弃的玩物。   
卢氏见我沉吟不语,赔笑道:“那两名婢子已知悔恨,该当如何处置,还望王妃示下。”   
“逐出府去。”我淡淡道。   
卢氏周身一震,忘了礼数,骇然抬头呆望我:“王妃是说……”   
我垂眸看她,似笑非笑,一言不发。   
“奴婢明白。”卢氏怔了半晌,才缓缓俯首,叩了个头,颤声道,“奴婢这便去办。”   
她以为我只是耍耍王妃的威风,将两个婢子责罚凌辱一番也就罢了。毕竟是萧綦身边的人,如今拨给我做婢女使唤,已算给足我颜面,至多再被我贬去浆洗洒扫,吃些苦头。等我气消了,总还有机会翻身的。或许连萧綦也以为,我不过是吃醋犯妒、妻妾争宠而已……我端详着自己修削苍白的指尖,微微一笑。   
他们到底是看低了我。   
两个侍妾连我的房门也未踏入一步,立时被带走。   
庭外传来杏儿与玉竹哭叫挣扎的声音,渐渐去得远了,声音也低微下去。   
我走到门口,默然驻足立了一阵,回身正待步入内室,忽的一阵风起,吹起我衣带飘扬。   
转身回望庭外,庭前夏荫渐浓,暮春最后的残花,被一阵微风掠过,纷纷扬扬洒落。   
残花似红颜,一般薄命。   
她们未尝不可怜,只是生错了命,自己选错了路,遇错了人。   
有人固然生错命,往后乐天知命,原也可安度一生;最可怜的,一种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另一种便是身不由己,步步荆棘,要么拓路前行,要么困死旧地。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是这般铁石心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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