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把这颗药吃了,乖乖跟我走好不好?”晓儿伸出手,白皙的掌心里有一颗朱红的丹药。
展昭的身子又缩了缩,连连摇头。
晓儿鼻子一酸,强忍住泪意轻声劝他:“这不是……那种药……吃了这个,你就有力气走路。咱们一起走,以后就没人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来,乖乖把药吃了,好不好?”
展昭似是听懂了,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来,可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重重摇了摇头。
晓儿心里急起来。她大可制住展昭给他喂药,可又实在不忍心再刺激他,只好把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
展昭的神色一时清醒些,一时又有点糊涂。看晓儿十分难过的样子,他心里觉得抱歉,但又想不明白为什么。迟疑了一下,便伸了手来揉揉晓儿头顶,似是劝她莫要着急伤心。
晓儿拉住他的手,把药塞到他手里,自己做出吃药的样子,想哄他往嘴里喂。展昭把药托到眼前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不吃下去。却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剑穗。他一时看看药,一时看看剑穗,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晓儿不敢扰他,便耐下性子静静等着。终于展昭似是下了决心,依旧把药送回晓儿面前。
晓儿扭头抹眼泪,狠咬着嘴唇才没有哭出声来。回过头咬咬牙,认真看着展昭道:“公子是骗你的,那人已经死了。”她猜测这剑穗必是展昭极重视的人的,弋凛风多半就是用的这个要挟于他。虽不明详情,但她这么说,也未必就不是真相。但能劝了展昭随她走,其余的事情都好说。
展昭一把抓住晓儿,也顾不上药丸和剑穗都自手中落下来,直愣愣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询问她是不是在说谎。展昭抓的极用力,晓儿吃了痛却不挣扎,只一瞬不瞬看着展昭,一字一顿地说:“公子是骗你的,那人已经死了。你要听我的话,吃了药,有了力气,才好给他报仇。”
一连说了三遍,展昭才慢慢放了手。晓儿把药丸捡起来递给他,他顺从地喂到嘴里吞了,眼神中却全是茫然。一时又低头去寻剑穗,手上使不出力气似的总也拿不起来。晓儿帮他捡起放在手心,他才接了紧紧按在心口。按得那样用力,几乎要按进胸膛中似的。
晓儿陪他坐了些时候,看他身上有了些气力,便取了件黑色的夜行衣来帮他换上。展昭身上的伤几乎痊愈,连一些旧的伤疤都淡了许多。只有处处的淤红瘀青,让晓儿看着心里发苦。换罢衣服,晓儿将油灯往床上一抛,引他自后窗出了屋。
春季里雨水多,到处都潮湿,火势蔓延的不快。但屋中木制的东西多,还有些衣物药酒,不一会儿就有火舌舔上了房梁,烧的毕毕剥剥,烟气也漫了整个院子。秦冬穿着亵衣就跑过来,鞋子也跑丢了一只。看见起火的正是展昭在的那间,一口气没喘好岔了气,捂着肚子蹲下来直叫。白天他看得紧,怕有人误闯,晚上他就近找了地方睡觉,并不十分在意,横竖院子里还有右护法呢。再说他也没觉着那人天天地被折腾着还有力气逃跑,而外面的人混进来更是不可思议。如今真出了事,他绝逃不了干系——难道今年犯了太岁?
晚一步到的十几个教众也脸色发青。名义上这一块归他们巡查,可平日里因着右护法的缘故,大家都恨不得绕着道走——不似秦风存了天真的幻想,这院里的龌龊事情,大多是从他们口中传出去。没想到真出了事,更没想到右护法今晚不在院中。
领头的一个还算稳重,指派了几个人去打水灭火,命其他的都跟着自己在周围巡查以防跑了要犯,又让秦冬去向教主等人报信。秦冬是一万个不乐意,可这等触霉头的事情,不欺负他一个新来的还欺负谁?索性把另一只鞋也甩掉,往脸上抹了几把泥灰,做出个十分尽心的模样来,撒丫子跑去了。
教主和右护法未到,左堂主先到了。白日里他还想过一把火烧了那院子,晚上就听说果然起了火,心中五味杂陈。一是为自己未卜先知——或者说乌鸦嘴?——觉得几分得意,一是感叹展昭居然骗过这许多人实在高明,一是担心果然叫展昭逃走,教中怕要出大事。转念又想该不会展昭并没逃走,而是纵火自焚了……还好不久手下来报,展昭那屋子里没见着尸体,先前去搜寻的也没找到人,看来竟真是让他逃走了。
嘈杂声渐渐停歇,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左坤责人去各个紧要路口把守,又排了班让教众轮流排查可能的隐蔽之处。教主那边还没有来人,左坤便在院中石凳上等着。此事非同小可,不得教主吩咐,他作为现下在场地位最高之人,自是不能就此离开。看着烧的黑糊糊的厢房,左坤叹了口气。
火扑灭的及时,只是烧了这一间屋子,旁边的都还好。秦冬不知从哪里端来茶水奉给左坤。左坤瞥了他一眼,看他一脸谄媚的样子,心中又是不快。
“我记得你是在此处看门的,怎么弄出恁大动静,你都不知道?”
秦冬一哆嗦。还指望着伺候好这位爷能请他帮忙说句话,没想到他先追究起责任了。
“启禀左堂主,小人只是白天在此看门……”
“荒唐!大白天的看着,晚上反而疏忽,右护法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左堂主眉头一竖,不等他说完便训斥道。
秦冬心想我跟这位爷定是八字不合,在他面前就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完满。当下也不再争辩,只垂手低头乖乖站好。
左坤其实幸灾乐祸的心思更多点,潜意识里为着展昭逃出右护法的“魔掌”还有那么点欣喜,不过压在心底最深处,连他自己也未必能清楚感觉到。这会儿训斥秦冬,其实也是缘于心虚,便借题发挥在面上做出紧张的样子来。见秦冬不言语了,他也就不再多说。
☆、心死
展昭被晓儿牵着在黑暗的甬道中慢慢前行。晓儿的手冰凉,手心里都是汗水,不时小声提醒展昭注意脚下的不平。
在外面忙乱的救火搜人的时候,晓儿却带着他从隔壁的房间进了这个暗道。晓儿说这是她无意中发现的,似乎能通到很多地方,但许多暗门机关她不清楚,只知道有一处可能是活路。
“那处是面峭壁,但也非完全不能走。只要我们慢些小心些,总能爬下山去。”
展昭的意识还有些游离和模糊,像是清晨似醒非醒的时刻,前一刻还清楚,下一刻又在梦中。他隐约觉得这路有点熟悉,可又想不起什么时候走过。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有冷风从头顶吹过,让他打了个寒噤。
“展大哥,就快到了!”晓儿的声音里带了点欣喜。展昭捏捏她的手心,示意自己听到了。
暗道变得略微开阔了些,风越来越大。终于眼前变得明亮,点点星光印出远近山树的轮廓,原是到了半山腰一片凸出的平地上。地方不大,约摸三丈见方。呼呼的山风不断的吹过,把两人的衣角掀的飞起来。
晓儿突然收了脚步,好像被冰水从头浇下,全身都冻住了。不是因为山风,是因为平地上站着——那个人。
“晓儿……”
那人的声音被山风吹得飘渺,听起来像是来自极远地方的呼唤,又像是悲凉的叹息。
“公子……”晓儿的声音打着颤。展昭往前一步,离她更近了一些。感觉到后背传来的温度,晓儿觉得心中略微安定了些。
弋凛风的头发被山风吹得飞扬起来,几乎掩住了他的脸,也掩住了他的神色。
“晓儿,你现在转身,还来得及。”弋凛风扬手指了指他们出来的洞口。“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公子,应该回头的是你!”晓儿的声音高得有一点尖利。展昭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了按。
“公子……”晓儿的声音回复了柔和,“晓儿求求你,放过展大哥好不好?你不是已经拿到地图了吗?为什么还要留下他?”
展昭一怔。难道……自己已经在神智不清的时候,为他绘了地图?
弋凛风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地图的真假。在安全取出宝藏之前,展昭不能走。”
“那如果现在展大哥保证给你真的地图,你是不是就能放他走?”晓儿满怀期盼地看着弋凛风急切地问,又回头恳求地看了一眼展昭。
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
“为什么……”晓儿身子晃了晃,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展昭揉了揉她的头。
弋凛风看了看展昭,又看向晓儿,摇摇头道:“你不懂。”
晓儿突然上前一步,袖中寒光一闪。
展昭以为她想对弋凛风下手,心中不由大惊。弋凛风的武功他多少有个估量,绝不是晓儿这样能偷袭成功的。刚想阻拦,却见那匕首是横在了晓儿自己的脖子上。
“晓儿!”弋凛风上前几步,脸上再不是一贯的懒散模样,而带了真正的焦急。
展昭伸手想去夺晓儿的匕首,却被晓儿闪身避开。
“你们都别过来!”晓儿往后退了一小步,靠在洞口。
“公子,今天要么你放展大哥走,要么,我就死在你面前!”
展昭对着晓儿连连摇头,晓儿却故意不看他。展昭抬脚欲靠近些,晓儿略一侧头:“展大哥,你也别逼我!”
“晓儿,他不过是一个外人,你何必……”弋凛风不得已收了脚步,声音里带着慌乱。
“他是我哥哥!”晓儿紧紧盯着弋凛风,又缓缓地坚定地说了一遍,“他是我哥哥!”
弋凛风愣了一愣,又柔声道:“晓儿,他不是你哥哥,只是……”
“公子!”晓儿再次截住他的话,声音有些哽咽,“四年前我亲哥哥死了,我一直相信,你不是不愿意救他,是救不了他……”
弋凛风脸色一白。
晓儿略停了停,平复了情绪,又接着道:“今天,就算老天给你一个机会重来一次,只要你愿意救他,就能救他……公子,你愿不愿意?”
弋凛风沉默良久。山风呜咽,如泣如诉,晓儿的手已经冻得麻木,却仍是执着匕首横在项上。展昭恳切地看着晓儿,希望她明白自己真的不愿她如此。
“好……”弋凛风终于开口。
晓儿心头一松,立时觉得手臂酸麻难耐,匕首从脖子上拿开了一点。
忽然听得锐利破空之声,晓儿一惊,还不及反应,便觉手腕一痛,匕首拿捏不住掉在地上,一股掌风随即袭来。晓儿下意识地躲闪,刚做了一半便觉不妙,果然待硬收了去势已来不及,眼看着展昭被弋凛风掌风所袭,跌回暗道之中,嘴角渗出血来。
此时后悔于事无补。晓儿心如电转,瞬间便有了计较,几个纵跃往外而去。
弋凛风正防备着晓儿来救展昭或是拾匕首,没想到她却往相反方向而去,一时反应不及,眼睁睁得看着晓儿奔了悬崖边缘才收住脚步。
山风吹得她裙袂翩飞,似乎随时可以登仙而去。
“晓儿,你别冲动,有话我们好好说。”弋凛风的话中带了颤音。
“公子,你是想让晓儿活,还是想让晓儿死?”晓儿转过身来,面朝弋凛风站着,又往后退了一小步。一块石子被她的脚步带动,从崖上落下,带出轻微的声响。
“晓儿,你别任性,快回来!”
“公子,今日我的命和展大哥的命都在你一念。你若放了展大哥,也就是放晓儿一条生路;不然的话,只有来世再见了!”
“晓儿,你先过来,其他的事情都好商量。”弋凛风试探着往前挪了一步。
“你别过来!”晓儿提高了声音,又往后退了一点,半个脚跟几乎悬了空。一阵风来,晓儿身子晃了一晃,好不容易才站稳。
弋凛风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好好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你千万莫再退了!”
“公子,我不想再说一遍了,”晓儿定定看着弋凛风,“我数到三,只要你一句话。一……”
展昭摇晃着站起来,抹去嘴边的血迹。晓儿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笑。
“二……”
“三……”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弋凛风几乎和晓儿同时出声,“你快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晓儿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下去,缓缓摇了摇头。
“公子,我不敢再信你。我要先看着展大哥走。”
弋凛风转过身瞪着展昭,脸色铁青:“所有的山路都被人守着,你走不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这一侧爬下去。” 他指了指平台左边,“下山之后往西走,十里之外的镇上有官兵。”
“我在这里守着,暂时不会有人搜到这边来。不过你的时间也不多。天亮之前,你若能平安出山,就是你的造化。不然的话,我也保不了你。”
展昭看着晓儿,一时挪不动脚。
晓儿笑了笑,对他挥了挥手:“展大哥,我不能送你了,我就在这里看你下山。”
展昭也想和她挥手作别,可是觉得手臂重逾千钧,怎么也抬不起来。勉强扯了个笑容,他嘴唇动了动,做出“珍重”的口型。
晓儿点点头,含着泪道:“我会的,你……也是。”
弋凛风强抑着怒气,把脚下的地面踩得咔咔作响,竟留下两只脚印的形状来。
待到展昭的身影隐没在重重的阴影中,晓儿冲着他离去的方向,轻轻道了一声:“展大哥……永别……”
天空渐渐地亮起来,星子都隐没在了薄薄的雾霭之中。
平台上对面而立的两个人,沉寂的如同雕像。
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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