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才能还你一个新的人生?才能还你……自由。」
「玥,等会,我就要出城了。」我说,不意外地看见玥微微诧异的神情。
「我留在城里,只有让你受尽伤心,一点也无法帮助你,所以我决定要离开了。」玥回过头来,他的神情充满不确定。
「玥,我来,只是想亲自告诉你这件事。以后我会找个远离战乱的地方,一个人好好的生活,种田种菜,平安的过一生
。」
「对了,还有这个。」我从怀里拿出仔细收藏的蜜瓶,交在玥的手里,「这个给你,你要记得按时服用。」
「我……」
「我知道你想牺牲自己去救子规,我不再阻止你,只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弃。到明天傍晚之前还有一整天的时问,也许运
气好,真寻得了石蓉花……只是,请你原谅我的懦弱,我没有办法,留在城里亲眼确认这件事了。我勉力微笑,「我走
后,就不再回头,我会当做上天眷顾诚心想改过的人,于是你活下来,和楚统领、子规、赤,一起打败饿狼,救得成千
上万的人。」
我吸了吸鼻子,眨眨眼,掀起居角微笑道,「到时,希望你能坦然面对过去,不要再折磨自己的心,能过著真正幸福的
生活。」
眼泪无声地滑下玥的面颊,像断线的珍珠一样。
我趋向前,紧紧地拥住他。
「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发现你的痛,也许就不会让你受这么多的苦……」
我放开手,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走了,后会无期,多保重。」
玥伸出了手,我后退了一步,看著他的手慢慢地垂下。
「谢谢你,玥。」泪水淌落他的脸颊,他抬起头来,朝我微微一笑,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平静温柔,「能遇见你,已是
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我还有一个想见的人。
夜已深,月西斜,正是好梦方酣的时候。
但我知道,有一个早起的人已醒来。
我从后门送杂物的小门走出了将军府,七弯八拐绕进一个小胡同,在飘著烧饼香味的门前停下,敲了敲门。
「谁啊?」胡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大声道,「老朋友!」隔了一会儿,胡生才来开门,他将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脸上堆了个笑,「您哪位?」
「老胡,是我。小月。」我将他推进门去,反手关上了门,在胡生一脸惊讶的表情中,取下了面具。
「真的是你!」胡生低呼一声,「才多久没见,你连易容术都会啦!」
「我哪这么厉害,这面具是人家给我的啦。」我说著,自顾自倒了杯茶。
「喔。」胡生也笑了笑,「如果你是要烧饼的话,还要等一会儿,炉子刚开火,还没热够。」
「难道我来就一定是来跟你要烧饼吗?」
「不然你还想干嘛?」
「来聊天不行喔?」我笑道。
胡生笑著斥道,「得了,有事要帮忙就说,少来这套。」
「真的没什么事啦。」我说,「只是来看看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我笑著看他,感觉自己的眼眶又热了起来。
胡生也不再说话,眼睛瞧著后头厨房,鼻子用力地嗅了嗅,「嗯,炉子好像快热好了呐,有屁不放等会可就没空听你放
了。」
「哈哈,好啦,说真的。」我顿了一下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走了。」
「咦?你打算跟赤将军他们一起走吗?」
「不了,我等会就走,趁著夜黑风高,一个人走。」胡生拿起布巾擦了擦汗,「一个人走,万一遇到饿狼怎么办?」
「放心吧,楚统领会派人送我出城。」
「他对你这么好?」
「因为玥啊。」我笑笑道,「玥关心我嘛。」
「你舍得离开玥?」胡生像是不可置信。
「舍不得也没办法啊,他有楚云深了。」我说。
胡生不再说话,他静静地瞧著我,我咧开笑嘴回望著他。
「好吧,你看得开就好。」胡生也笑了笑,「炉子够热了,我要去煎烧饼了。你想坐到什么时候都没关系,要走前说一
声就是了。」
「老胡,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
「听玥说,是你带他到村子里去落脚的?」
「是啊,我认识玥也有十几年了。」。
「你刚认识他时,他是什么样子的啊?」我好奇地问道。我想多知道一些玥的事,什么都好。
「这个喔。」胡生偏头想了想,「一副要死掉的样子吧。」
「啊?」
「那时候,我有事到外地去,走过草丛被毒蛇皎了一口,快死掉的时候,有个人救了我。」
「是玥?」
「是啦,不过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天上掉下来的哑巴神仙。」胡生一脸怀想的表情,「他救了我,但没有跟我说
半句话,不管我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只是每天去找草药来医治我,等我好得差不多了,他趁我睡觉时,不出一声就
走了。」
「那后来又是怎么遇见的?」
「过了三天,我走过另一个草丛,听到一阵嬉闹声,有好几个声音一边笑一边闹,尽是些不堪入耳的字句,我本来要走
过去,却突然听到有个人说了句话,他说:『嘿,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哑巴神仙!,」
「咦?」
「对啦,是玥。有三个人围住他,想……欺负他。
「你有没有救他?」我紧张得挺直了背脊。
「你看我像是个忘恩负义的吗?」胡生瞪了我一眼,「我拿起扁担,拼死命赶走了那三个人,回头一看,玥已经站了起
来,也是一声不出地就要走,可是那时他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撕碎了,我实在不放心,就追过去拦住他,他既不接受我
的道谢也不领我的情,绕过我想走,我实在没法子,就只好请他吃烧饼。」
「啥?」
「因为我听到他肚子饿了。」胡生笑道,「他大概饿了好几天了,走路脚步都有点发软,也还好我随身都带著烧饼。」
「然后他就跟你到村子了?」
「差不多啦。我跟他说,我们村子里没有大夫,问他愿不愿意过去?他起初摇头,我又说,我们村子里的人很可怜,因
为没有大夫,生病了都要走很远的路去求医,有时候一去就回不来了。他好像心动了,隔了好久,才说了第一句话。」
「什么话?」
胡生看了我一眼。』
「他说:『犯了死罪的人也可以救人吗?」我怔了一下,小心地问道:
「那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我说,『你犯了什么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救活了我,是个大夫。』后来他就跟我到村子了。」
我松了口气,又问:
「他是到村子后才蒙面的吗?」
「是我建议他这样做的。因为那时到我们村子还有好一段路要走,我怕在路上又遇到麻烦才这样说,结果后来他就一直
蒙著脸,没拿下来了。」
「原来如此。」若不是遇见胡生,玥或许早已去寻死……我站了起来,对胡生一拱手,「真是谢谢你了。」
「谢什么?」
「谢谢你救了玥啊。玥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是他先救了我的啊!」
我笑笑。
「我要走了。」我说。
「一路顺风。」胡生说。
「保重。」我说。
「保重。」胡生说。
「楚统领,可以走了。」
「莫兄弟,你真的不再考虑了吗?」
「我已考虑得很清楚。」
「莫兄弟,我是个自私的人。若是你此时不拒绝,等会我将不再给你后悔的机会。」
「楚统领,我希望玥能经常露出笑容。」我说。
「我也希望。」
「我想求你照顾玥一辈子,尽力使他得到幸福。」我说。
「你不需要求我,我本就会这样做。」
「那么,」我露出了笑容,「我们已找到了石蓉花。」
「术法会剥离你的生命,所以在过程中,你会感到痛苦。若是你突然萌生退意,那么不但子规无救,你也一样要死。」
「嗯。」
楚云深给了我一颗药丸,我看也不看地仰头吞了下去。
一阵晕眩感传来,我慢慢坐了下来,坐在子规的身旁。
「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尤其不能让子规和赤知道……我这样做,已是对不起他们。」
「嗯。」楚云深沉沉地应允。
「莫兄弟,谢谢你。」
「不谢。希望玥能幸福……子规和赤……大家都能幸福……」
我渐渐陷入昏迷,与子规相叠的掌心,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啖咬,而且这一万只蚂蚁还沿著血管和筋脉,慢慢地爬上我
的手臂,撕扯著我的血肉。
我开始感到疼痛,一阵一阵的,渐渐加剧。
愈来愈痛了,我想我必须尽力维持清醒,以免痛得快失去意识时,身体会自然地反抗……
景物开始在眼前飞掠,我想起赤……不能亲自跟你说再见真的很抱歉,可是我担心自己不能控制,会被你看出来……
我又想起子规,想起他在一柱擎天上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他说饿狼原来可能是正常人,是被药物或某种方法改造成如今的模样,只有玥有能力将他们变回原来的样子……这样一
来,玥不但可以救成千上万的普通人,还连饿狼都能救,没有人的贡献会比他更大……他救了这么多人,可以不要再自
责、好好地幸福地过一生了……
我想起在市集上偷烧饼,一个蒙面的瞎子从我面前走过去,我跟著他上山,开开心心地偷他种的水果。
别人把我抓回去,那瞎子还说水果是他送的不是我偷的……
我感到自己笑了。
玥说他对别人好都是假的,他实在很傻,谁管什么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就是找到一个愿意收留我、让我赖下来的滥好人
……
不但收留我这个又脏又臭,没人要的小乞丐,还教我读书教我练气教我医药……连我得了瘟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
,他也背著我到处求药……
玥哪里丑恶了?他是我看过最善良的呆子!
身体变得愈来愈沉重,记忆却好像更加鲜明了起来,脑海中闪过一幕又一幕,重覆交叠著他的身影,他的笑,他的声音
,和他的泪……
希望弱不会再哭了。
我合上眼帘,黑暗笼罩了过来。
如果能常常笑著那就更好了……希望不会再咳,还要记得每天喝一滴蜜……
痛楚逐渐消失了。原本沉重的身躯渐渐也不觉得沉重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可以了吗?我已经完成任务了吗?子规康复了吗?我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吗?
正这么想著,前方突然传来一种很轻却很混乱吵杂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遥远。好像有人在叫我?可是我看不见,
也睁不开眼睛。
我觉得很累,眼皮沉重,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可是那尖锐的叫声却愈来愈刺耳,好像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叫著,那声音是
那么地愤怒、那么地不顾一切,可却又那么地伤心、那么地绝望……
我感到不安,心口好像有一股沉重的压力,从胸口开始,扩散到我的指尖。
是谁的声音?是谁在哭?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此地伤心?
别哭了,别哭了好吗……
「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