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马当先,推开自个儿的家门,里头像发生过一场大战似的,简直没有一个地方是完整的,幸好月还没醒过来,不然
这情景肯定要让他叹气。
我小心地将月放在床上,用上下两层棉被将他裹住。一回头,子规已经推着赤坐下。
「有没有吃的东西?」子规问。
我回头看看那个原本储放食物的柜子,现在那里门户大开,空荡荡地连老鼠都懒得走过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只能进城去买了。」
「那走吧。」子规说。
「现在?」我吃了一惊。刚刚从山上就可以看见城的方向一片烽烟弥漫,显然才刚经过一场大战,现在去不是正好一片
混乱?
子规转身就去开门。但他的左膝突然向下一顿,他连忙抓住已被打开的那扇门。
「子规!尸赤立刻站起来,「你的脚在痛吗?」子规轻吸了口气,「还好。」
「还好?」
「我比较想睡。」子规回头对赤佣懒地微笑,「你可以铺好床等我回来。」我呆了一下,真没想到子规会在这种时候开
这种玩笑,看来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央。
赤却听不懂他的暗示。站起来道,「那你睡,我去。」子规愣了一下,视线慢慢移向赤的断臂。
「我说没事便是没事。」赤温和地笑笑,「你两天没有合眼了,休息一下。」子规没有作声。
赤走过子规身旁,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拍了一下他的肩。
「……城里很乱,要小心。」子规在他身后说。
「嗯。」赤答了一声,便向外走,我连忙跟上。
「赤,」经过树林,城门已经在望,我忍不住问他。「你的手伤真的不要紧吗?」虽然跟赤出来我会比较自在,但是他
伤成这样,我担心他只是在强撑而已。
「是很痛,但还可以忍耐。平衡感有点小失,不过只要短时间内不遇上武功高强的对手,过一阵子,适应之后应该就没
问题,武功也能渐渐回复原来的水准。」赤说。
看看左右无人,我敲敲城脚一块砖,砖向后退开少许,我伸手进去,扳下一根暗桩。一整块石壁凹入,我一头钻了进去
。
这个小洞直接通到胡生家的后院。
一阵花草香扑鼻而来。我不由一愣。
「怎么了?」赤问。
「……这屋子的主人有点洁癖,我上次来时连一根杂草都没有,想不到这阵子变懒散了。」我轻声说道。
当然。一个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转性的,难道是出事了?
赤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一跨步轻跃,悄悄落在厨房后门之前。
他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了好一会,这才回过头来朝我点了点头,而后轻轻推开厨房的后门。
「看来人是临时被带走的。里面饭桌上还有吃剩的饭菜,都馊掉了。」赤说。
「反正主人不在也不能反对,」我笑了笑,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沉甸甸地,「这屋子里的东西,你看合用的,就
先搬回去。」
「小月?」
「胡生是我和月的朋友。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你打算怎么做?」赤问我。
「我要去探听一下消息,你先回去吧。」
「我跟你去。」
「不必啦,城里我熟,等会头脸拿顶斗笠遮遮,不会有什么事的,别忘了,家里还有两个人等着呢!」
赤想了想,说道:
「我在这里等你。半个时辰为限,不管是不是能打听到消息,我们都先一起回去,和子规商量后,再行动。」……和子
规一商量,我还能去找胡生吗?赤已经受伤,子规绝不可能让赤再陷入危险中,他打我也还无所谓,万一气发到月身上
我也只好和他拼了。
我对赤笑笑,找顶斗笠戴上,很快地闪出胡生家的门走入巷道里。
不用多久我就发现根本没有载帽子的必要。整个城里乱得可以,大街上每个人都在沖来冲去,有一些兵丁在走动,竭力
维持秩序。他们的服色和之前那一批军队不同。显然这城里又换了一个主人。
我夹在人群里,遇见一个碰过几次的熟面孔,我连忙问道,「有没有见到胡老板?」
「老胡?」那个人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小兄弟,现在最好别和老胡扯上关系。」
「怎么?」
「上一批军爷指名找他,现在这批军爷还是指名找他,大家都被放出来了,就他被单独找去,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
我心里一阵发凉。找一个安份卖烧饼的老板能有什么事?十之八九是因为他和月比较熟的关系吧!
我点点头,向现在的将军府走去。
将军府已经整顿过,府前三十尺就肃清闲杂人等。我无法靠近,只能躲在暗处观察。
没想到竟看见胡生从里头走了出来。
我连忙悄悄跟上。
胡生看去还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看方向是回家的路。我跟着他,他也没有发现。我一直到他走
进胡同里,来到自个儿家门口,才出声叫他。
「胡生!」
胡生惊得几乎跳起来,慌忙回头看见是我时,瞪大了眼睛,「小月!」我朝他露出一个僵硬的大笑脸,不好意思地指指
他家的门,说道,「里头还有一个客人。」
我不等胡生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就闪进门里。
我关上门,视线所及,竟然空无一人!
「赤!」我叫。
「我在这里。」
背后突然出声,我和胡生都被吓得抖了一下。
我霍地旋身,看见赤贴着门板站立。赤说:
「抱歉,吓到你们了。不知道来者是谁,只好先躲起来。」
……那也不要突然贴着人家背后出声啊!瞻子小一点真是会被你吓死。我呼了口气,拍拍胡生的肩膀,「老胡,跟你介
绍一下,这是赤。」胡生打量着赤,又看向我。
「老胡,你出什么事了?你可以信任赤没关系。他是我和月的朋友。」好半晌,胡生才长长吁了口气,他先问,「月还
好吗?」
「嗯。」我带点苦笑,「还好。」
「能走吗?能走的话。你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胡生说。
「到底是?」我连忙问。战乱随时都会发生,这里也发生过许多次,反正哪里都是一样的,离开这里,别处也不见得比
较安全。
「小月,你先定定心,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胡生抿了抿嘴。
「嗯?」
「我见到楚天阔——」
我瞪大眼。
「——的兄弟。」
「去你的!」我悴了一口。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楚天阔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真是楚天阔倒也罢了,至少他对月很好,这个人却是楚天阔的同胞兄弟,长相几乎寻模一样,连声音都像。他在找月
。」
「楚天阔的兄弟……找月要做什么?」啊哈哈,总不成兄弟都爱上月……吧……
「这个人心机很是深沉,我和他交谈过一两次,猜测不出他的心思,但是……小月,你知道吧?道上的传说。都说楚天
阔是被镜人害死的。」我无言以对。我当然知道,月也知道,刚离开那个伤心地的时候,路上到处都可以听见人家这样
讲。
「你的意思是。现在这个姓楚的,有可能是来报仇的?」
「同胞兄弟死了。谁都要报仇的吧。」胡生说:
「他们找我,问我月的去处,我推说不知道,后来也就放我走了。」
我感激的望着胡生。胡生没说我也知道,在这种战乱的时候,说「不知道」,肯定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好了。快走吧。」胡生说。
「胡生,」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能不能……再跟你要一些烧饼啊?」
我和赤带着胡生张罗的一大袋食粮,沿着原路出城回家。
从城里到我家,有一条大路可以走。但这种时候,我当然不敢大刺刺地走在大路上。我带着赤绕树林里的小路。藉着草
木的遮掩,从林子里可以大略看到大路上的情况,但从大路上却看不见林子里的情形。
大路上来了不少穿着相同服饰的兵丁,一路向我家的方向婉蜒过去。
有事情发生了!
月!我心急如焚地跑了起来。
从林子里就可以看见一大群的兵丁将我家包围了起来,我正要跨步过去,赤拉住我。
赤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朝前比了比。
我勉强按捺着急的心情,尽力从兵丁之间的空隙看去。
我看见月,他坐在屋里的椅子上,面向着门外。子规站在月的身后,不知为何一手掩着他的眼睛。家门口大开,一个男
人站在离门口十步远处,面对着他们。
「镜人,是当初你和吾主说好的代价。」那个男人说。
「镜人的下落,不是镜人。」子规唇角带着算计的笑容,「现在。我已经完成承诺,镜人的下落你们也知道了。」
……子规把我们的下落出卖给对方?
我看向赤,赤摇摇头,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疑虑,只示意我安静看下去。
「屋外有五百人。你不打算交出镜人吗?」背对着我们的男人又说。
「镜人不是我的,我该如何把不是我的东西交出?」子规说。
「五百人足以踏平这间草屋。」
「五百个疯子的确可以踏平一间草屋。你想试试镜人的力量吗?」子规微微一笑,覆在月眼睛上的手略略动了动。
那个男人顿了一下。
「子规先生,吾主不希望与你为敌。」
「我也希望你的主人没有愚蠢到要和我为敌。」
「你人单势孤,为何不加入我方的阵营,为吾主效力?吾主定不会亏待你。」子规笑了,「罗翔,我加入了,你的地位
还能保住吗?」叫罗翔的男人沉默了一瞬,便道,「有了子规先生,吾主势必如虎添翼,我为吾主庆幸。」
「客套话不用,你我心知肚明。回去转告你主子,有什么事情亲自来谈,我不喜欢隔空传话。」子规说着闭上眼睛,不
再理会了。
罗翔望着子规一会,手一挥,半刻时光,五百个人便退得乾乾净净。
人一退。赤立刻从藏身处闪出,快步朝着门口走去,我连忙随后跟上。
「子规。」赤轻声唤道,他的左手握住子规的肩膀。
子规双膝一软,跌入了赤的怀抱里。
子规突然昏厥,月也几乎从椅上滑下。我连忙两手并出抱住月。月的额头靠着我的胸口,全身都虚软无力,显然是从床
上被子规硬拖下来的。
虽然明知子规是为了吓退刚才那些人才这样做,我还是瞪了他一眼一一反正子规现在双目紧闭,也不知道我在瞪他。
我将月横抱起来,走向床边。
而赤早已经把子规扶到床上去了。
屋里只有一张床。本来是我和月的小天地,现在于规躺在上面,念在他好歹也救过月,就不跟他计较了。
赤坐在一边的床沿。捏着子规的手,神情有些凝重。
「赤,子规要不要紧?」我忍不住问道。子规一向盛气凌人。现在乖乖地躺着,看着也怪不习惯的。
「有点发烧。」赤说。
「吹到风了吧。」我一边替月拉好被子,一边说,「鬼啸洞那里蛮冷的。」我伸手一摸月的额头。月也在发烧,唉。
「先让他们休息,等会我去煮点热汤。受了风寒,发发汗睡一觉就没事了。」我煮了一锅热汤。端回来的时候,月和子
规都还没醒。
想想也是,他们都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