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裘见她态度,面上喜色更多,他在皇宫多年,自然了解情形。苏靖虽然不是升得跨幅最大的,却是他进宫以来最快的女人。
“那奴才告退。”他深鞠了一躬。
“我送送公公。”
苏靖马上跟了上去,一直把秦裘送到门口才反身回来。
朝书和兰心、藕花、茜草以及刚病愈的碧心都惊喜非常地争着围着那份圣旨看。
“宝林!”朝书见她回来,丢下圣旨就欢天喜地地扑上前来,眼睛亮晶晶的,“皇上记挂着您呢,这下看冉女织那群人还敢不敢随意打压!”
苏靖张开两臂接住她,把她放到地上。“好啦,不要得意忘形。”
“那不是说这个相水院主位要易人了?”碧心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隔壁的正院。
“就是就是!”藕花和茜草也激动了起来。
朝书面色一整,看了一眼苏靖。
苏靖依旧是拍了下她的肩膀,“你的判断呢?”
“我认为不妥。”朝书迟疑道。
苏靖粲然一笑,“那就是不妥了。”
朝书得到苏靖的肯定后,胸口一片晴朗,暗自斟酌了语句,跑到正在欢呼的碧心身边耳语。
这边苏靖却没那么轻松。谢蔺没有丝毫征兆的晋升意味着什么她完全想不通,甚至让她产生干脆去给谢蔺解释清楚的想法。
这时,苏靖想起曾经在吉陵镇浏览了一遍的那篇奇怪的选秀女的告示,以及莫名其妙失踪的菀蘅。
对了,今天正好有空。
朝书说完回来,见她僵立在原地衣服发呆的样子,出声试探着喊道,“宝林?”
苏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挑了下眉梢,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转身离去。
“宝林你去哪儿?”朝书急了。
苏靖回头一笑,“没事,我去找石将军聊聊天。”
“哦。”朝书把她的话往脑袋里打了个圈才惊呼着追出去,“宝林你要去见谁啊!”
门外空荡荡一片,早就没有一个人影。
朝书跺了下脚,垂头丧气地回了屋子。
苏靖在她头顶上无奈地笑笑,一个纵跃翻身拉住树梢跃下,稳稳地落到地面。
要见石显的话,怕是要先出宫。苏靖向来怕麻烦,这是这次也少不得要麻烦自己一次了。
她专挑僻静的小路走,一边走一边理思绪。没过多久就是上次夜会卫柳的馥园。正准备绕过,就眼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静默地伫立在湖边,凝视着水中的倒影。
石显?
苏靖摊手,这样也行啊。
她当即走过去,在离他四步远的地方停步。“石将军。”
石显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弄得一怔,伸手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摸腰间的剑,但手刚有动的趋势就有硬生生停住,继而神色自然地转身。
苏靖暗叹,好定力。
作为一个将军,有人都靠在自己背后最适宜攻击的位置才察觉,不可能不惊惧紧张,而他却有这种及时反映并判断的克制力,整个过程别人还真看不出来哪不流畅。
石显见是她,眼波一动,“是你?”
“嗯,我想找你说点事情。”苏靖点头。
“不要在这里,到我家里去说。”石显沉吟了一下道。
“好。”
石显的将军府实际上离皇宫不太远,就在两条街外西市隔壁的桐树巷。
他将苏靖直接带到了书房,“只有这里没有我的招呼下人不得入内。”
“怎么,连自己屋里的人都信不过。”苏靖抽出一张椅子坐下。
石显摇头,从柜子里翻找出一沓东西,“你现在是宫里人,要小心。给,我猜这是你要的东西,已经给你整理出来了。”
苏靖没有急着翻,反而支起下巴望着石显,“石显,你何苦这么帮我,你让我说我以前不认识你都不信。”
石显闻言,脸色陡然冷了下来,声音下意识加重,“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信与不信与我无关。”
“好好好。”苏靖笑着摆手,反正她也不关心自己以前到底什么样子,当下仔细研究起手上那一叠资料。
还未等到她翻上两页,动作就停住了。
她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石显,石显会意地转身走到门口。
不一会,房门就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将军,你在里面吗?岳将军来了,说是有事找你商量?”
“你让他在大厅等着。”石显吩咐道。
“是。”
石显等那人脚步声远去才拉开门,“你在这里,不要让其他人看见。”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苏靖冲他笑了笑。
石显这才离去。
苏靖叹了口气,埋下头专注于石显交给她的东西。
第一页纸上,赫然记录着言公公在带走菀蘅之前的所有较明确的行踪,甚至包括联系对象。
第二页纸上,则是言公公在各方各面的交际状况,以及相应分析。
第三页纸上,写着言公公的兴趣爱好,所长所短,包括受命或者自愿所参与的各项事宜。
苏靖的目光落在第四页纸上,这张纸上面字最少,确切来说只有一句话,内容到让她抽了一口冷气。短短一行字,便叙述清楚了言公公如今所谓休假的地点。反面,还有一张纵横标识清楚的简单地图。
苏靖敲了敲纸面,她没想到石显的本事这么大。
可是,要动用他的人脉来查这件事,应该相当危险。罢了,算自己先欠着他,以后想法子还。
她站起来活动活动了筋骨,围着屋子踱了两圈,石显还没有回来,不禁开始左右打量这间书屋。
书屋很干净,书也很多,不仅仅是军策军略,更多的是诗集和散文册子,咋一看去怎么都不像是行伍之人的作风。
苏靖顺势坐到一个台子上,抽出一本书来,顿时瞪大了眼,竟然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小说集,回头一瞅,才发现这一个架子都是传奇话本和短篇风月故事。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把手上那本书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一股兰花熏香的味道幽幽而至。
果然,这些书恐怕是将军夫人的爱物,只是,这种熏香的味道自己怎么那么熟悉?
大概是自己曾和石显相熟,所以他夫人惯用的香料自己闻过一两回就记住了,现在都还有印象。
话说回来,为什么不曾听石显提起他的夫人呢?
苏靖皱着眉头把书小心翼翼的插回原位,收肘时却一不小心把旁边的柜门撞开,那个地方由于光线不太好,所以苏靖一直没注意到。
她无奈地转过去,想要把柜门重新关上,整个人却一下子僵住了。
柜子空空荡荡,一本书也没有,但是有一个精致银漆的小香炉,和一个黑色的简陋木牌。
“亡妻苏惘然之灵位。”苏靖怔怔地盯着那个牌子挪不开眼睛,一字一顿地下意识念道。
石显刚好推开门,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接着二话不说走上来就关掉了柜门。
“这是我妻子的牌位。”石显淡淡开口,“没什么好看的。”
苏靖沉默良久,忽然嫣然一笑,“石显,我能想起我叫苏靖,当然也就能想起我的名字是苏惘然。”
石显骤然抬头,惊愕地看着苏靖。
“当然,我也就记得这些而已。”苏靖微笑,“我知道你必定有为难之处,所以,我就当我什么也没看见吧。我去找言公公了,谢谢你的地图。”
她挥了挥手中的纸张,拉开门翛然离去。
“惘然。”石显在原地默立良久,才靠着柜壁慢慢滑坐到地上,用手抓住自己的咽喉,喃语的声音晦涩喑哑而无力,一丝血从唇边缓缓溢出。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石大将军并不是个炮灰,所以实际上他不可能与小苏有J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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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行行重重 。。。
苏靖跟着地图上一路找过去,目的地竟然在奉天附近地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上。按照地图上的说法,山脚下的小镇东门,是上山唯一的途径。
她仰头站在东门的牌坊下面,果然就看到了一条弯弯曲曲被踩出来的陡峭山路,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
把地图收进怀中,她叹了口气。虽然说是避祸,这言公公也不找个舒服方便一点的地方。
跟着石显标志出来的路线,越往里面走路就越狭窄,到了最后,竟然演变成了一阶一阶错乱得没办法下脚的石块无规则堆砌。苏靖连蹦带跳地纵上这长达数百丈石板小径,回头一看才发觉赫然几乎爬了大半个山。
石阶尽头是一条潺潺流过的小溪,溪水之上有嶙峋的巨石浮出,供人踩踏过水。
苏靖身形一展便掠到了河对岸,地图上的区域到此为止。她想了想,往里走了两步,四处枯黄的杂草丛生,树根纵横,根本不像有人烟的样子。再往前走,便是光秃秃的支出的悬崖,刚刚站到边上往下一垂目,便是狂风呼啸迎面。
苏靖皱着眉退了回来,又四下仔仔细细地搜罗了一道,还是没有任何房屋的迹象,而上山的路她查证完毕也不得不说确实只有这一条。
没有房子,除非言公公跟野兽一样随居随息,可是言公公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养尊处优的皇宫内侍。
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石显匡她不成?
她的脑子里一出现石显这个名字,就堵塞起来,不由自主浮想起那个不知所云的牌位。
她是他的妻?
苏靖笑了笑,不是这样的,一定不可能是这样的。
可是,好像自己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丝动摇,关于自己的以前,忽然有了一点点介意。
要是,谢蔺其实没有认错人,要是这一切都真的是自己引起的,要是菀蘅的入宫跟自己有关。那么,她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记忆找出来,然后亲手解决这一切?
苏靖原地驻留了一小会,天色已经渐沉,想到朝书估计在屋中等得不耐烦至极,最终放弃了继续徘徊,转身准备下山。
刚回到溪边,她的目光就被一样东西吸引了过去。
巨石的阴影处,一小块鲜红的碎缎被埋在泥泞之中。苏靖立刻挽起袖子将缎子掏了出来,就着澄澈的溪水淘了淘,缎面刹那光洁如初。
翻过来一看,可以看见金线绣字,两只黑色的燕子鼓翅其上。
黑色雨燕,是谢氏皇族的图腾,所以说这段锦缎必然出自于皇宫,而且还是皇族内极其显赫的人。
苏靖蹲在溪边失神地打量着那块碎锦,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宫内的东西,还是这样鲜艳明媚绝烈的颜色,恍然枫林染火,落日照河,血红得一塌糊涂,刺伤人心。
她突然想起了那天夜里,那一段白如雪的月光下秋千上的猎猎红衣的女子。
刚回到馥园门口,就看见一群丫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站在最前方的人影极为熟悉。
苏靖定睛一看,发现是凤女织身边的侍女元婴。这几日好像都没有在相水院碰到过她了,作为唯一的侍女不是应该一直呆在主子身边的嘛?她放慢速度,不避不让地从她们身边路过。
原本包围成圈的人群瞬息静默,齐刷刷退成一线。
元婴往前迈了一小步,交手一礼,“给靖宝林请安。婢子恭喜靖宝林。”
苏靖站住脚,回了一礼,“多谢姑姑。”她口里一停,又多问了一句,“这两日都不大见到不见姑姑,不知道姑姑在忙什么?”
听到苏靖的疑问,元婴贴在腹间交叠的双手悄悄互捏了一下,接着迅速松开,“回宝林的话,这几日婢子都在我们女织屋里的,兴许刚好和宝林出门的时间岔开了,所以宝林没瞧见。”
“这样啊。”苏靖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你忙你的去吧,本宫先回去了。”
“是。”元婴顺从地垂头后退。
苏靖回到相水院时,略略有些怔忪。
大冕后宫废前邕朝制度,在卫与合野时代各国的基础上增添改补,形成了如今的框架格局。
皇后作为后宫之首,位同正一品,居凤仪宫;接下来是元妃,元妃即帝君初妻,位同从一品,居凤华宫,若帝君初妻就是皇后则此位空悬;然后是四夫人,位同正二品;六妃,位同从二品;九嫔,按阶位分别同正三品、从三品、属三品;婕妤,位同四品;美人,位同五品;才人,位同六品;宝林,位同七品;良媛,位同八品;女织,位同九品。而六品及以上才有御赐封号的荣耀。
同样,居住的宫院也大有区别。
比如像相水院和沉香院、琪院、桂院这些宝林女织等低阶女官共主的地段,不仅面积小地带偏远,更是难得人烟。
但是目前的状况是,相水院门口站着一排排神色肃穆的丫鬟和面无表情的太监,还全是生面孔。一目估计下去,大概有二十人,却连一丝低语都听不见。
冬季的寒意笼罩下,院子里散发出一股死寂的气息。
苏靖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将身体隐入暗中。
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去找卫柳弄清楚问题,但马上自己否决。她决定还是先找到朝书她们了解情况再作打算。
相水院的后门不出所料也有人把守,赫然还有秦裘。苏靖远远围着打量了一下。介于围墙很高,所以也就只封了前后门而已。
她从自己住的侧院的一个角落里爬上去,蹲到墙头,正好看见无比焦虑的朝书和碧心兰心几个丫头聚在一起打望。
“嘿!”苏靖乐了,一个小跳前扑直下,张开两臂把几人一起从背后抱住!
“哇——”
碧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唬到,惊恐得差点崩溃,幸亏朝书狠准地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宝林!”朝书半是埋怨半是欣喜。“你从哪里回来的!”
“墙上。”苏靖简单明了地解释完毕,反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朝书等人突然没了声音,通通扭开了头。
苏靖疑惑顿生,拉过朝书,低头耐心问道,“朝书,你来说。”
朝书死命咬着唇,艰难地摇了摇头。
“宝林!”碧心看了朝书一阵,毅然上前,似乎下了很大一个决心。“宝林你不该回来的。”
苏靖眼睑半垂了下来,声音温和如旧,眼中的光芒却猛然寒光刺眼。“碧心,说清楚。”
“宝林,婢子知道你本事大。所以您快逃吧,现在还来得及。”碧心仰起头,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