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就是来告知臣妾无罪释放了?”
谢蔺抬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那你认为还有别的事情吗。”
“皇上,您和靖宝林,以前认识?”她探出上半身,给谢蔺续杯,嘴唇刚好贴到他的耳侧。
谢蔺低下头喝茶,良久才摇头,“不认识。”
“是吗,臣妾以为是皇上的故人。”明殊接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但是却没有立即喝。
谢蔺笑,“若是朕的故人,殊儿还敢那般肆无忌惮?”
“皇上,对于我来说,没有例外。”明殊斩钉截铁地说道。
谢蔺的脸上浮起明殊看不懂的神色,声音悠然,“但是,这一次,你觉得是谁救了你,谁能够跟这么多人同时联系?甚至据说连明府都收到了一封来路不明的信,吓得明辰方才赶紧递交了小休的假条。”
“明府!”明殊陡然变色,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谢蔺抛玩起喝空的杯子,“罢了,元婴还有些话要说,朕先出去了。”
元婴目送谢蔺离去,才转头对明殊笑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嚣张的个性,娘娘不会不认识吧。”
明殊默然,她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娘娘还敢说,她不是例外?”元婴目光悠长地放远,“她可是唯一一个活着从掖宫走出了两次的人。”
“我…本宫不知道…”明殊觉得自己混乱起来,完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娘娘在犹豫,臣妾第一次看到娘娘犹豫。”元婴站起来,把手放在明殊的肩膀上,微低下头,“可是面对她,你不停地在犹豫,在相水院你没有对她用刑,在掖宫你没有杀她,在照玉宫你没有用朝书胁迫她,甚至她再度入狱,你也放过了她。”
“是吗。”明殊避开元婴的视线,心脏似乎即将被高压撕裂。
“元婴认为,娘娘绝对不是一个会欺骗自己的人,你对自己比对别人都狠,所以,有些东西只是你没有看明白而已。”
元婴微笑,“那么,请娘娘告诉臣妾,在鞭打她的时候,你在她拥抱你的时候,娘娘是什么感觉?”
“月杜是皇上派来的监视?”明殊半天冷笑。
“皇上可没有说过不是。”元婴笑道,“请娘娘回答元婴的问题。臣妾不信,娘娘会恨一个把你看透彻的人。”
明殊整个人震住。
下一刻,她突然笑了起来,怎么会是恨苏靖呢,她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去恨她啊,自己不过是害怕,不过是惊慌失措,不过是觉得她打乱了一切安定的因素让自己隐约的无所适从,所以迫切地想要她消失掉,让自己恢复到尽快的恢复到没有她的原本生活中去。
但是到了现在,就算苏靖真的消失,好像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只不过,苏靖其实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元婴继续笑道,“冷漠彻骨。所以她才能够对每一个人都好,因为她其实对谁都不十分在乎,包括她自己。她是一种纯粹责任式和道德式的交往态度,根本无关情感,无关喜怒哀乐。”
元婴的眼光飘过一抹捉摸不透地怅然,“大概,每一个人在她的眼中都是一样的。”
“也许吧。”明殊的神思莫名飞远,不由自主想起那一日在掖宫,在凌厉得鞭打之下,在飞舞的血光中,苏靖睡着之前望向自己的最后一个眼神,悲伤与欢喜,寂寞与喧嚣,怀念与欣然,仿佛穿越时光看到了或许曾经无比重要的人。“但她不是冷漠,她只是隐藏得太过深刻。但是,这一次,是她救了我,无关她是有情还是无情,我都会回报回去。别人欠我明殊的,我会讨回来,我也绝对不会欠别人。”
元婴听完她的话忽然笑了,“明妃娘娘,你居然在维护她,还在分析她,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你欠她的?”
明殊有些怔怔的,心脏再次急速的跃动起来,一种不可思议的答案划破最后的那一层膜直接□胸口。
元婴叹息,“娘娘,你自己想一想,你对苏靖到底是什么感情,你不可能不明白。”
明殊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元婴摇了摇头,“娘娘看着办吧。”
说罢,她就鞠了一躬走出屋门。
门外谢蔺看着她走出,脸上露出苦笑,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变态到这种地步了呢?可是,若不是明殊,还有谁栓得住那个自由不羁的苏惘然?
就算苏靖不是苏惘然了,甚至永远想不起她本来应该是谁了,她的价值依旧大得无可估量。
当年,没有牵扯的苏惘然注定是一匹奔跑中的狼,却有被她亲手养大的然儿成为了她的顾忌。如今,没有牵扯的苏靖也是一匹没有缰绳的野马,而明殊,却可以成为她扯不断的套索。
谢蔺埋下头低声咳嗽了两下,挥开元婴的手,慢慢顺着长廊往回走去。
屋内明殊跌坐回在床上,卡住自己的脖子,大脑空白一片。
元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简直再清晰不过。
明殊的全身缩做一团。
她不是一个会否定自己的人,对于她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从不回避,无怨无悔,不管不顾,哪怕最后是被折断的下场。
所以元婴一说,她就完全明白了。
可是,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无坚不摧,或许在初见面的那一天,就已经让自己彻底沦陷。
无关她是不是女人,她完全不在乎这一点。
可是现在,她该怎么去面对她?
那天的苏靖从冷宫走出,满脸的血,是从未见过的疲倦与无奈。
可是自己何曾考虑过她的心情,只是毫不留情的鞭打,自私到疯狂的折磨,更差一点激怒了那个一向淡定如斯的人。苏靖的心里,必定只剩下失望和恶心,若没有就是一开始就毫不在乎。
这一次出手,恐怕剩余的感情只有同情和怜悯,和元婴口中的道德与责任。
苏靖,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啊。
明殊回头,窗外的黑夜没有一分星光,荒凉寂静得像那一年的无垠雪地,还褪去了仅存的白色。
40
40、第三十九章 为何晏城 。。。
“宝林,简宝林的侍女找来了。”碧心道。
苏靖抬头,皱眉问道,“简宝林是谁?”
“这个,碧心也不知道。”碧心为难道,“但是,那两个侍女说,她们听见有人瞧见她们宝林进了相水院。”
“她们宝林是谁我都不知道,怎么会来相水院。”苏靖无奈,“再说了,相水院的主子不应该是元婴才对吗,找我干嘛。”
“可是纯美人她不在啊。”碧心显得比苏靖还要无辜。
苏靖叹气,“走,跟我出去看看。”
碧心连忙点头,屁颠屁颠地就跟着苏靖走出门外,一转弯就看见了两个年龄比朝书碧心她们稍长的婢女静静伫立在墙边。
“婢子们见过靖宝林,宝林千秋。”两个人使女装扮,举止拘束,谦恭柔顺,满脸的焦虑不安。
苏靖展开笑容,只要不是来生事的就好。
“免礼,有事么?”她笑吟吟地问道。
“靖宝林,婢子们是简宝林屋里的下人,是寻着别人的话找过来的,得罪之处请宝林勿要见怪。”左边的使女唯唯诺诺地开口道,不时的用眼角打探苏靖的脸色,见她把暂时没有什么大不满的表情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哦,这样啊。”苏靖好笑地看着她,一瞧就知道那个宝林八成也是个软趴趴的主。“可是我没有看到有外人进入相水院啊,要不你们别处找找?”
“这个…”那个使女作难地捏手。
另一个使女忍不住小声道,“可是晏姐姐明明说看着进的这里。”说道最后,几乎就没有了声音,不敢再抬头看苏靖一眼。
苏靖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可是这宫里第一次有人这么怕自己,而且还是跟她同级的还比她资格老的宝林手下。自己怎么就把人吓成这样了?
她细细一寻思,就想起还是女织的时候就听朝书说过,沉香院的主人,叫简小鱼。
等一下。
简小鱼?
小鱼?
不是吧。
苏靖的脑袋咔哒一声卡住了,一时半会儿转不动。这名字,不是一般的耳熟。
“嘿,嘿嘿,嘿嘿嘿。”她干笑起来,这人还真是自己亲手拐带回来的。
“宝林?”
碧心的神色不由得变得有些惊悚。
苏靖摆手,对着同样惊悚起来的两个使女和颜悦色,“没事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你们的宝林是在我这里。”
“嗯?”
使女们明显跟不上她的思路了,方才不就是她让她们去别处找人的吗?
“碧心,你去把朝书带过来。”苏靖对身边吩咐道,等碧心一脸茫然地退下,顺便抬起手指了指屋内,“两位姐姐要不先休息一下?”
“婢子不敢。”两人赶快应声。
苏靖无趣地重重叹了一口气,只得扭头伸长脖子等朝书她们出现。
没想到啊,那个呆瓜似的小鱼儿,居然就是自己一直以为真人不露相的简宝林。其实,很好发现的问题,是什么时候开始被无限复杂化了呢?
朝书很快就领着简小鱼过来复命。
苏靖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那两个使女就不安定起来,纷纷露出欣喜的神色,却又不敢造次。
“朝书,这是简宝林的使女。”苏靖笑着给朝书介绍。
“朝书见过两位姐姐。”朝书淡淡地对两人点了下头。
两人赶紧回礼,目光却黏在简小鱼身上扯也扯不开。偏偏简小鱼根本没看见这两人,直接扑向苏靖,用力挥舞着自己一节白莲藕似的手臂。
“姐姐,你看,刚才朝书姐姐给小鱼折了一只兔子,你看像不像怏怏?”
“像。”苏靖笑着接过兔子,才把简小鱼嫩嫩的小脸拧向那两个眼睛珠子都快掉到地上的使女,“小鱼你看,是不是来接你的人。”
“啊!”
简小鱼唬地跳了起来,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主子。”左边那个使女幽怨地喊道,“您看看都什么时候,怎么都玩到靖宝林的屋子里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简小鱼红着脸缩着脖子低头对手指,“姐姐们,我完全忘记看时间了。”
“宝林,这是怎么回事。”朝书完全没搞明白。
苏靖拍拍朝书的肩膀,指了指简小鱼,“来,朝书,见过简宝林。”
朝书一愕,转瞬之间反应过来,纠结地瞟了苏靖一眼,倒退了一步对简小鱼行了个大礼,“朝书给简宝林请安。”
“哎?”简小鱼吓得再次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开口,“不用不用不用,朝书姐姐你不用给我行礼。”
“朝书也是按理而已。好了回去吧,天不早了,她们也着急好半天了。”
苏靖按住她,把剪纸兔子递给她笑道。
“哦。”简小鱼望了望身边的使女,把纸兔子抱在怀里,对苏靖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姐姐,那以后我还可以来这里玩吗?”
“当然可以。”苏靖理所当然地颔首,“随时都行,就算我不在,朝书她们也在。”
简小鱼笑容一下亮了,大大地点头,“嗯!”
她开心地转手拉住两个使女的袖子,“姐姐,我们可以回家啦。”
两个使女跟着她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
“怎么了?”朝书出言问道。
“婢子们替主子多谢靖宝林,多谢朝书姑姑。”两人诚诚恳恳地对朝书和苏靖鞠了一躬。
朝书不由得回头看了苏靖一眼,轻轻笑道,“没什么。”
“小鱼,等一下。”苏靖却忽然开口。
“你跟那个华修容什么关系?”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简小鱼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华修容是小鱼的大表姐啊,对小鱼可凶了,横眉毛竖眼睛的。”
苏靖和朝书同时撑不住笑开。
“宝林!”一个使女皱眉扯了扯她的衣服。
“哦!”
小鱼再次捂嘴,瞪大眼睛,闷声闷气地道歉道,“对不起小鱼错了,我不该乱说表姐坏话的。”
“宝林知道就好。”那个使女头疼道。
小鱼松开手,怯生生地补充了一句,“可是大表姐是很凶的啊。”
两个使女双双无语,一人拽起她的一只手,歉意地对苏靖弯了弯腰,就逃也似的离开了相水院。
朝书跟苏靖一起站在院子口,沉默了一会,才问道,“宝林为什么突然对华修容感兴趣了?”
“那倒没有。”苏靖笑笑,“只不过想起了她好像经常提起华修容,就顺便问问。反正这宫里的人,迟早要认识。”
“也对。”朝书认同道。
苏靖抬头凝视了一会月亮,低下头问道,“碧心送信给荣贤妃大概有多久了。”
朝书沉吟一阵,不确定地回答道,“可能有两个时辰了吧。”
“那差不多只剩下尾声了,我出去一趟,你守着,有什么事情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就拖着让碧心来通报一声。”
朝书不假思索两步上前拦住她,“宝林,你昨天才出了宫整整一天,今天都这么晚了。”
“我是去荣贤妃那里,不是出宫。”苏靖身子一晃就绕过了她,最后一个字说完连影子都没有。
苏靖凭借着上一次的记忆,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长慈宫。
其结果是,守门的人没有再拦截她,只是平静地告知她,荣贤妃娘娘去面见皇上,至今未归,让她到偏殿稍后。
这一稍后,就是半个时辰。
苏靖百无聊赖地坐着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最后实在等不住了。她不是耐性不足,只是担心事情有变,实际上她在递出信函之后才反应过来她根本跟这个荣贤妃一点也不熟。
苏靖跺下茶杯,站起身直接出门左拐。
这是通往乾阳殿的最近通道,这样就算息泱正在往回走,也不太容易错过。
走过一片竹林的时候,她顿住了脚步。冬季也依旧葱郁的翠竹掩映之中,状似有一座小小的院落隐藏其中。
看规模,应该是某个小主的住所。
可是这大半夜的,居然门外连盏等都没有点,黑漆漆一团。
苏靖仔细瞧了瞧悬挂的,覆雪苑。
这宫里稀奇的人还真不少,苏靖收回目光自言自语,不过想了想又笑了,估计每个人在别人眼里实际上都是不正常,譬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