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听他认真的口气本来一脸讪笑,听到此刻,大脑刹那轰的一下,“投敌叛国”的四个字陡然重重地压进心底,脸色刷然惨白。
一望无垠的鲜血迎着刺目的雪亮阳光汪洋若梦,在记忆的最深处波澜壮阔。
耳膜之侧战鼓排山倒海的擂响,却有一个声音在刀枪交错的嗡鸣声中飘渺不定,一遍一遍疯狂重复。
惘然,你为何?你为何啊?
投敌叛国。
四个字,宛如四根钢针笔直地打穿森然白骨,把凉意和着剧痛绞尽全身的每一分知觉。苏靖下意识捂住腹部传来的绞痛,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把整个手掌染成红色,并顺着指尖滴打到地面。
“宝林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有迸裂?”老雷只觉地上湿润,埋头瞟过,一惊之下就跃了起来。
“不碍事。”苏靖深吸一口气,抬头白了他一眼,“还不都怪你,我只不过开个玩笑,你居然当真,害得我笑得伤疤被牵动到了。”
“宝林,我是认真的。”老雷皱眉看着苏靖的满是鲜血的手。
苏靖连忙摇头,“不成不成,你可别认真,最怕人说这话。”
“你这个伤,还是处理一下吧。”老雷避开这个话题,把重点落到目前的问题上。
苏靖一笑,“这个算什么,牢里有的是纱布,待会我自个儿包扎一下就行。”
“那也好。”老雷避嫌地退开,末了忍不住嘱托了一句,“如果有什么情况就说。你弄好了就休息会,午饭时候到了叫你。”
苏靖点头,走到床边坐下。
揭开腹部的纱布,才发觉里面由于处理不当,新伤旧伤的肉芽交错长在了一起互相牵扯,方才稍稍一震,过分稚嫩的新肉就四分五裂的绽开,伴随和针线缝合过的痕迹要多恶心就多恶心。
她撇了撇眉,简单的打理完,便躺倒在床上。
心中依旧是刚刚话题下抹不去的沉重。
那声声质问的声音如此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在怒号。
而和那声音一起浮现的,只有深深的沉重和怅然,却并非愧疚和愤恨。
投敌叛国?关于自己的另外一半记忆?
想象不出质问的对象到底是谁,可若是指的是苏惘然?
苏靖嘴角掠起一丝冷笑,她有何敌可投,又有哪一个国家可以算作她的故土值得她去背叛?
而且,依照石显的性子,怎能容他对一个投敌叛国的人维护至斯?
恐怕第一个宰了自己的就是他。
苏靖翻了个身,就听见牢门被敲响。
不是吧,这么快就中午了?她叹气坐起来看过去,只见面前阴影一大片,像是有座山压在牢门口似的。
苏靖微笑,差点忘记这个才应该是正事。
“这位牢头何事?”苏靖偏了偏头,勾起一抹笑望着牢门口铁塔般伫立的小孙。
小孙拉开牢门,“得罪了,还请靖宝林到重刑室走一趟。”
“哦?我为什么要去重刑室?”苏靖就坐在床上,连下地的意思都没有。
“靖宝林在押尚忏司,在下有权进行例行规查,请靖宝林见谅。”小孙一板一眼地回答苏靖的问题,话毕就已经跨过牢门到了苏靖眼前,缓缓弯腰,“宝林请。”
原来重刑房还兼职杀威棒的实施,难怪元妃瞅上了这个位子。
只不过,这个家伙简直把这个职权运用得恰到好处,只要他不说,也绝不会有人捅到元妃那里去。
苏靖这时才看清小孙的长相,去掉夜晚光线带来的阴慑也凶悍可怖。她不再多问,跳到地上一伸手,“那牢头带路吧。”
小孙点点头,转身出门。
走出牢门时,苏靖扫了一眼老雷的位置。
老雷脸上黑沉沉的,见她出来,把头扭向了一边,额角青筋一根一根暴起。
一旁的侍卫和看守自然知道小孙的出现意味着什么,默默感慨靖宝林又会吃一顿大苦头的同时也都纷纷噤声。
苏靖轻笑转身,只觉背上一直有一道目光凝注,直到拐过转角。
小孙把苏靖带到重刑房后关上了门,示意苏靖在当中的椅子坐下。
“牢头有何事?”苏靖毫不介意地径直走过去坐下。
小孙看了看她,好久才开口,“靖宝林,我有一点私事想烦劳您。”
“不知牢头有什么事苏靖可以帮上忙?”
“想请宝林为在下救治一个人。”小孙说完,握紧拳,噗通一声跪下。
苏靖一愕,这个高大的汉子在脚边一跪,连地面都震动了一下。她知道他找她是为了这件事,可是没想到这么直截了当。
“牢头这是干什么。”苏靖伸手去拉小孙,“完全没搞懂牢头的意思,牢头是让苏靖治什么人?为何不就在那边说?”
小孙低头,“宝林去看过便知,只是希望宝林不要外泄。”《
31、第三十章 看守小孙 。。。
br》 苏靖挑眉,“你要带我出牢?”
“是。”小孙站起身,若不是背部佝偻得厉害,只怕头可以顶到屋梁。
“你不怕我逃走?”苏靖笑道。
小孙摇头,目光中蓬的点起一股金色的火焰,“宝林还是不要考虑这个问题,在下不保证在下不会弄伤宝林。”
“是你求我治人哎。”苏靖不满道。
“治人是治人,在下不会让宝林逃脱的。”小孙的声音中没有一分软化。
“那我要是不治呢?”苏靖问道。
“因为宝林没有不治的理由,所以在下才来求宝林。若是不治,在下会想办法让宝林治。宝林别忘了,即使元妃打过招呼,也并没有表示这入牢的一百杀威棒就可以免去。”
苏靖看着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家伙在为了他的嫂子铤而走险,连那一跪也只是例行公事,先求后逼,至于她会如何,他根本不考虑,甚至说做完这件事后他自己会如何他也没有考虑。
“算了,走吧。”苏靖摊手。
“宝林,得罪。”小孙从刑架上拿起一根铁链,三下五除二将苏靖的手足全部绑了起来。
苏靖无语,“那我怎么走路?”
“在下扛宝林。”小孙说干就干,直接把苏靖倒着甩到肩上。
“喂!”苏靖心里小小呻吟了一下,好歹她也算皇帝的半个老婆吧,真是没法理解这个人在想什么了,难道除了他嫂子,其他人都不是人了不是?
小孙的路线与上次毫无二致,只不过上次出尚忏司走的正门这次是跳窗。
不到一个时辰,二人就出现在那间民房的石阶之下。
“就是这里。”小孙把苏靖放下,解开了她的铁链子,然后拽住她的手腕推门而入。
苏靖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卧榻上前夜与小孙谈话的那个中年女人。
“嫂子。”小孙恭恭敬敬地喊道。
女人侧身,讶然道,“二弟,你怎么回来了…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在外边寻到的大夫,你的病总算能好了。”小孙说到这里,眼中涌动出喜悦。
女人满脸愕然,继而苦笑道,“傻弟弟,你在说什么胡话呢,风瘫是能治好的?你哥哥为这个就不知道贴了多少钱进去,怎么你还不死心?”
“嫂子,她昨儿才治好了一例,你让她试试吧。”小孙低声解释道。
她的目光从苏靖眉目间滑过,再度叹气,“那人病了多久我又是多久?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你哥哥让多少自称能治的名医来会诊,还不是这个样子。还有,哪里有一个姑娘家来行医,她能懂什么,自个儿还面皮苍白一副羸弱的样子,你还不赶紧把人家送回去。”
苏靖闻言打了个激灵,面皮苍白就算了,还羸弱?
小孙听话听到盲从的地步,这个嫂子要是真把自己撵回去了那还了得。
她拽了一把欲言又止的小孙,微笑上前,“夫人,你就让我看看行吗,不花您多的时间,反正少爷已经把我带回来了,您也算不枉费他的一番孝心。”
“这…”女人见她说话,反而不好反驳什么了。
苏靖走到女人身边蹲下,“夫人,我不耽搁您的时间,你只要伸一伸手腕,我就知道能治不能治。不能就罢,若是能治,也就是一天的事情,您看行吗?”
女人低眉,望了望苏靖,又看了一眼小孙,终于点头,“那好吧。”
苏靖握住她的手腕,用三根指尖按住脉搏。
小孙在一旁顿时瞪大了眼,可是还没看清楚,苏靖就已经把手放了下来。
“好了,我们换个屋子说。”苏靖对小孙嫣然一笑。
小孙将信将疑地颔首,领着苏靖走入内间。
“我嫂子她能不能治。”小孙问道。
苏靖笑,“若是不能,我在外面就说了。”
“那你为什么不立刻治好她!”小孙先是喜上眉梢,转念一想又勃然大怒。
“我为什么要治好她?她是我什么人,或者说你是我什么人?你给过我什么好处?”苏靖眼睛一眯,问题连串蹦出。
“我跪也跪了,你还要如何。你别忘了你可是阶下囚,我免你棒打是天大的恩情。她是我嫂子,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凭什么能救她却不救!”小孙怒不可遏。
“看你的样子,还是恩威并施了不是?”苏靖笑,“你大可逼我做事之后杀了我再带着你嫂子亡命天涯,看你的样子你还真的想过,可是你牢里的那些同事怎么办,他们可是要被株连的。”
“他们关我什么事,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只要嫂子好了,那些事情算什么!”小孙的眼睛里迸发出阴狠的光芒。
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苏靖,“既然你会治风瘫,你难道不应该治好我嫂子?”
苏靖长长地叹气。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元妃才看上了他?
“你哥哥死了是吧,不过看来,你哥哥真的是把你宠坏了。”苏靖惋惜道,身体突然弹起!
她飞身扑射,侧身一腿横扫,灌注满真气结结实实的砸在小孙的脸上!
轰的一声小孙巨大的身体飞起撞击到柜子上,生生将柜门砸出一个大洞!
苏靖一个倒翻,转瞬间挪移到他面前,又是一脚飞旋用力踹到他的胸口,将他再次抡了出去!楠木书桌卡擦一声被下坠力直接压碎,他的身体撞到地面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苏靖毫不迟疑地狠狠一脚踩到他的脸上!
“感觉清楚了没有!治不治是我说了算,居然带我出宫,我要是想逃,你早就被皇上诛九族了!”
小孙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着苏靖。
“不过,看在你嫂子的面子上,我会救人,但是麻烦你消停一阵。”苏靖放下脚,冷冷道。
她说完就摔门而去!
小孙怔怔地从地上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盯向那扇发出巨响的门。
哥哥是军人,他当然从小也是被跌打训练过,尽管从没有上过战场可是跟着参加但是参加各类演练都甚少败绩。可是,刚才是怎么回事,第一击他可以解释为突袭,那第二腿他简直找不到任何理由。
还有那个女人眼底深处不屑的嘲笑和讽刺,就像在看待一根微不足道的草。
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凝聚成一种名为恐惧的形状。
这是他在哥哥死后,第二次那么明确的感受到不可理解的害怕。
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拔腿冲出,恰好看见苏靖从他嫂子腰间拔出最后一根银针。
“你干了什么?”小孙惊问道。
苏靖轻笑,“如果她一个时辰之内没有好转的迹象,你再来质问我。”
“二弟,不是你让她来给我扎针的吗?”床上的女人疑惑道。
小孙眉头一紧,握住拳才低声面向他的嫂子答道,“是的,嫂子,弟弟不过没见着过程有些担心。”
女人放下心的躺下,“这姑娘方才很用心的,要是治不好你也别怪人家,这是我自己的命。”
“弟弟明白。”小孙垂头。
苏靖对女人笑道,“夫人,我还有些细琐要给令弟交待,您先休息。”
“好好,你们去说吧。”女人沧桑的脸上露出微笑。
苏靖拉起小孙走进刚才的屋子。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小孙关上门后问道,脸上的颧骨还在热辣辣的生疼,胸口更是像堵了一盆火。可是苏靖的样子,却似乎对嫂子的状况很有把握。
“我想干什么?不是你让我来治你嫂子吗,我治了啊。”苏靖扬眉。
“所以,你是不是可以把我送回去了?”
小孙额头褶皱成川字,“就没有了?”
“你还想有什么?”
“那你刚才…?”
“我刚才只不过想告诉你,你求着我,就不要那么嚣张,除了你哥哥,没人会将就你。”苏靖笑容清冷。
她尽量维持着这种诡异的表情,心里默默暗叹了一声,脸都要僵了。还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教加训斥真的不适合自己,怪脾气的人她见多了,才见过两面的人的哥哥关自己屁事。
小孙冷哼一声,“走吧。”
这次他出门雇了一辆马车,吩咐驶到侧宫门前。
两人在车上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随着马车一起颠簸的就只有上上下下的呼吸声。
最后,小孙打破了沉默。
“回牢中,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对你没有好处。”
“主要是对你没好处不是吗?”苏靖对现在这种伪装的伶牙俐齿深感恶心。
“你只要治好了我嫂子,我会感激你的。”小孙的口气反而和缓了一些,沉声道,“没人知道我还有个嫂子,你得要保密。”
听到这句话,苏靖终于松了口气,这扇门终于有松动的迹象。既然能告诉她这件事,那么再进一步也不远了。
没有坏印象就是好印象。
还是潜意识里感觉欠了自己的一个人情。
不过,不是愚昧的恩威并施,不是这种妄自尊大的莽撞,还有那货真价实的功夫,怎能让他慢慢放松警惕。
苏靖无奈地叹息,这样子下去还有多久?
荣贤妃的庐山真面目还没有见到啊。
她跟在小孙后面从边门进入尚忏司,再从重刑房走出。
“宝林,你怎么样了?”苏靖在牢中人际关系不错,见她天已昏黄才出来,顿时一拨人围了上来。
苏靖目光一转,见只有老雷坐在一边喝酒,笑着摆了摆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