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凝视着冰块上的尸体,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说冉女织称病,屋里也在煎药,煎的是什么你知道吗?”苏靖一时间也找不到头绪,随意问道。
“不太清楚,但是隐约晃过一眼,只认得有三七、当归、白芨…还有类似树皮的东西吧。”朝书努力回忆道。
“白芨三七?”苏靖把这些词翻来覆去念了几遍,“她得的会是什么病呢?”
三七和当归补血,白芨收敛生肌。
苏靖微笑,“这可是应付大出血的外伤的药。”
“外伤?”
“嗯,绝对是外伤不错。”苏靖再次把注意力放到尸体上面,“先不想那么多,就说她一个深宫帝妻如何会大量用这些治外伤的药就很需要想一想。”
她拎起凤女织的身体,上上下下一点不漏地观察。此刻尸体被冻得僵硬变形,居然还比刚发现时耐看许多。
最后,她的眼光驻留在女尸脖子上勒出的伤痕处。
苏靖眼角一挑,骤然抓起凤女织的手,细细地揉捏起她的每一节指骨。随着动作深入,她的脸色越来越明朗,但眼神越来越诡异。
“宝林?有什么不对吗?”
苏靖扔下凤女织,拉起朝书,“走,我们上去。”
朝书赶紧带上烛台,一路小跑跟着苏靖奔上阶梯。
“哟,这是见鬼了啊?”明殊恰到好处地在从宫门进来。
苏靖笑了笑,大步走过去,“请娘娘允许我现在立刻去一趟相水院,虽说多半已经晚了。”
明殊笑道,“可以,但是本宫也去。”
“就是要烦劳娘娘也跑一趟。”苏靖浅笑道。
明殊看她笑意吟然,目光却深如三千尺黑色无波的潭水,心头没来由一颤。她招来辇车,让苏靖和朝书一起坐了上来。
“不要通报相水院。”苏靖道。
“本宫知道。”明殊含笑托腮端详着苏靖,颔首答道。
没过多久,辇车就停在了相水院东侧的林边。
一刻之后,明妃带着一大群人凶神恶煞地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冉女织院内。
园中所有丫鬟都被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之后齐齐下拜。
“你们主子呢?”
“回娘娘,我们女织病了,在屋里躺着的。”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跪行上前答道。
苏靖走上前用眼神向明殊示意,明殊扬手许可后,她微笑着踹开内屋门。
“苏宝林你要干什么,我们女织病着呢!”那个小丫鬟下意识冲起身扑上前阻止她!
苏靖无辜地挪开一步,“是吗,可是我怎么没瞧见呢?”
小丫鬟的身子刹那定在原地。
屋中有一口小锅,正在炭火上冒着热气,弥漫出浓郁的药香。可是除此之外,整间屋子没有半点有人的迹象,空荡荡一片。
“你们女织和侍女呢?”明殊上前,冷冷问道。
小丫鬟张大嘴,好半天才茫然道,“奴婢不知。”
“不知?刚才不是你说你们女织在里面吗?”明殊的口气颇为不善。
“娘娘…”小丫鬟吓得瘫在地上,哆嗦起身子,“奴婢…奴婢真的不知…”
明殊吊眼看了她一会,冷笑,“胆子这么小,一点意思也没有,幸亏还有有意思的家伙在。你们通通滚下去!”
“是!”所有人都得到特赦一般,飞快地从院子中溜掉,眨眼间就只剩下明殊一行。
“好了,屋子是空的,刚才的小赌算你赢了。”明殊靠在一棵树上,解下腰里的鞭子握在手中,笑道,“现在,苏靖,接下来请让我尽兴而归。”
15
15、第十四章 见字如面 。。。
“好了,屋子是空的,刚才的小赌算你赢了。”明殊靠在一棵树上,解下腰里的鞭子握在手中,笑道,“现在,苏靖,接下来请让我尽兴而归。”
苏靖发觉她的自称再次恢复成“我”,这个规律显示在没有旁人在的时候。
她对明殊笑道,“我会解释,原因也简单得很,就是不知道明妃信不信了。”
“你想办法让我信啊,我不信当然就是你输了。”明殊理直气壮地回话,一只手摩挲着鞭柄,另一只手用指尖卷着鞭稍玩儿。
苏靖叹气,“这还真难说。”
“我问你答吧。”明殊神情愉悦地提出一个建议。
“行。”
“凤女织是怎么死的,溺亡还是许太医说的被人勒死?”明殊问道。
苏靖斟酌了一下用词,低笑着答道,“我倒是觉得凤女织还没死。”
“嗯?”明殊手上的动作一停,扬眉。
朝书早有预感,倒显得相当平静。
“一个人在水里泡两三个时辰不会有那种状况。”苏靖陈述道。
明殊难得没打岔,点头表示认可,“这个我知道。”
“碧心在当天早上,也就是我接旨之前没多久,才见到了凤女织,甚至还面对面说了几句话。就算她一转身,凶手就杀掉凤女织,再抛入湖中,也来不及了。”
“但是换个思维想一下,完全说得通。若是死的根本不是凤女织,而是从前一天下午就没与人接触过的冉女织,就很合理了。”
苏靖顿了顿,“至于死者,除了靠脸和衣物判断之外,还有一种方法。”
“骨骼。”明殊吐出两个字。
“是,骨骼。在进宫第一天,凤女织就拉过我的手,然后在沉香院,她再次在引荐众位良媛时跟我有直接接触,所以我对她的骨骼构造很清楚。而方才我验尸时重新探查,却发现并不是我熟悉的骨络。”
“鉴于目前宫中只有冉女织凤女织下落不明,所以死者只能是冉女织。”
明殊把玩着自己的长鞭,低声问道,“那么,凤女织的脸怎么会长到死去的冉女织身体上?”
“其实,冉女织既不是被溺死,也不是勒死,而是毒死的。而毒药大概还有生肌续筋的功能,世上这种毒药不难找。毒发之后,将她的整张脸割了下来,换上早准备好的脸,用皮丝重新缝上,等人死得透彻了再丢入湖水中。经过一天一夜的浸泡,缝合线产生的红肿看起来就跟勒痕伤口差不多,再加上是皮丝埋线,时间一长线也会消逝得看不大出来。”
苏靖条理分明的分析着。
朝书低低抽了一口冷气,这宛如天方夜谭的事让她一瞬间难以判断真伪。
“那准备好的脸又如何跟凤女织一模一样?谁杀的她?凤女织呢?”明殊问道。
“我想,那张用于换给冉女织的脸,就是凤女织本人的。而杀人的,恐怕也就是凤女织。凤女织可能也并非是想杀冉女织,怕是出于什么目的急须离开皇宫,但是为了转移目标,才让人误认为是冉女织。她杀人后留下线索让人把注意力集中到我的身上,自己伪装成冉女织在等待时代平静下来的同时疗伤,最后趁无人注意默默消失,这时就算追查对象也是嫌疑杀了凤女织后失踪的冉女织。而且,冉女织的侍女也应该是凤女织的人。”
“那么,”明殊好奇道,瞳孔中的血色若隐若现,“是什么事让她做出割脸也要迅速撤离皇宫的惨烈决定?你认为这时一件可以让你这么轻描淡写揣测的事情?”
“我不知道。”苏靖坦然道,苦笑,“其实我也觉得很离奇。”
“那么,就算你的说法疯狂之至也合理之至,可这整个过程不过是你看到一些蛛丝马迹后的意淫罢了,连最原始杀人动机也是猜的。你说,你算完成了承诺我的事吗?”明殊扯了扯手中的鞭子,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恰若一泓春水荡漾。
苏靖静静地看着她,终于挽出一个笑容,“你说的没错。所以,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你随意吧。”
“不伤害别人?哈。”明殊歪着头打量她,“这不像你说的话啊,我若是动了她们,你会怎样。”
“我只是不喜欢把自己的责任让别人也承担一份。”苏靖的表情鲜少地正常起来。
她看了看远处,接着慢吞吞地说道,“我不会怎么样,因为我不会给你动其他人的机会。”
明殊怔住,脸上浮出迷惑的神色,良久忽而释然。
抚摸着那根鞭子,她的神情陡然愉悦无比。她围着苏靖慢悠悠转了两圈,末了把脑袋伸到苏靖眼睛底下,直直地用目光勾住苏靖的双眼。
“本来要处罚你的,不过我这次玩得很开心,于是决定放过你。”
明殊说完直起腰,退出两步,目光还锁在苏靖的脸上意犹未尽一般。
她嫣然一笑,招呼来随从浩浩荡荡往院门口而去。走到门边上,她停下脚回头,笑容明媚更甚,皓齿如月,“可是苏靖,我还是很讨厌你,讨厌得不得了。所以你不要以为你以后可以过得很舒坦。”
说完,她再无一丝停顿地离开了东侧院。
苏靖听到她肆无忌惮的语言,眼睛霎了霎,大脑中就好像被锤子敲击了一下,产生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裂缝后有东西在不安分地涌动。
朝书面色沉了沉,直到外面“起辇”的呼声响起,方靠到苏靖身侧。
“宝林,我们回去吧?”
苏靖拍拍她的头,温声道,“今天委屈你了。那个明妃不好伺候。”
朝书垂头道,“没有,我明白宝林其实是不想隐瞒我的意思,才让我来看着,看着宝林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没有朝书不知道的东西。”
她抬起头,暖暖地笑道,“宝林是想让朝书安心,朝书怎么能够不理解。”
“傻孩子。”苏靖按了按她的肩,“我们回去吧。”
走入西侧院,才看到碧心、兰心等全部眼泪汪汪地候在寒风瑟瑟的院子里面。
“这是怎么啦?”
碧心鼻子一皱,泪水就掉了下来,咚的一声跪在苏靖脚边就抽噎起来,“宝林您可回来了!那日宝林说过要回来,可是一去就没了踪影。那个明妃是宫中出了名的罗刹,想到她要加害宝林就已经很恐怖了。今天早上又来一道命令叫走了朝书姐姐,又是一去就没人,我们害怕得都快疯了!”
苏靖老脸一红,叫走朝书完全是她的错。
“我和朝书这不都没事吗?”她拉起地上的一扒拉人,“别哭别哭,我快饿死了,咱们吃饭去。”
“饭备好了的,婢子们每天都等宝林回来吃饭。”碧心哽咽道。
苏靖被丫鬟们推进屋,桌子上确实满满当当的各种菜式。
她也不再多说,这几日牢饭让她觉得胃都打茧了。皇宫真的是会把人养娇气,她一边吃一边想。
吃完饭,朝书退下去给她准备衣物和洗澡水,她回房一边休息一边等。
刚一坐下,她就跳了起来。
“糟了,卫柳送的东西还在掖宫。”苏靖狠狠给脑门一巴掌,抬腿就要出门。路过书桌,眼尖地看见一只鸽子赫然停在窗边。
她无意识勾了勾手指头。
“咕咕”,鸽子极其开心地转了转脖子,扑棱着翅膀就飞了过来,稳稳地落在苏靖的屈起的手指上。
它黑豆般的眼睛使劲瞅了瞅苏靖,接着满意地用角质的椽蹭起衣袖。
苏靖抬起它的右腿,一只小小的竹筒被红色的带子绑在上面。拔下蜡塞,一卷纸落入手心。
鸽子不满地扇了扇羽翼,“咕咕”两声,用力一扑打,飞出窗外盘旋着落到近处的树上。
苏靖握着那一卷纸,沉吟半响,徐徐展开。
开头,六个字。
——小苏,见字如面。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又要出场一个万年NPC,其实她在第一章就NPC了一遍,现在还有继续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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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无眠之夜 。。。
——小苏,见字如面。
——小苏,我又要嫁人了,对象是我现在那个爹看上的,看在那人很对我的眼的份上,我姑且尝试一次包办婚姻。
——小苏,阿故一个人在家很无聊的啊,我忙着嫁人,你什么时候想起他了记得带他出来走走逛逛。长时间憋在小黑屋里,他的性格会变得更加臭屁,以后就嫁不掉了。
——小苏,这一次难得我们隔得很近呢。
——小苏,你想起了来了吗,我是凭凭……
苏靖在黑暗中陡然睁开眼,翻了个身,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叹息般吐出两个字,“凭凭。”
窗外没有一丝亮光,只有风吹动树枝的声响。
她强令自己闭眼,却难以再次入睡。
凭凭。
凭时雨。
从在馥园见卫柳那夜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一袭白衣的少女在脑中的形象日渐清晰,连她的呼吸都熟悉得感觉深入骨髓。不记得自己,却可以一点一点回忆起她,和她们之间淡泊如水却仿佛从存在之初就剪不断的交情。
亦亲亦友,亦可以是陌生人。
譬如现在。
她始终无法看清白衣少女的脸,但确信自己可以在见到她时认出她。多么奇怪的感觉。
更奇怪的是不仅这一个人。
还有那个几乎从未离开过那山间的小木屋的商君故。
她甚至记得,或许就在失忆之前,她还笑着对谁承诺,她要回去看看阿故。计划似乎被什么打乱,就此搁浅,直到她成为洪双喜。
似乎完全没有障碍的,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两个人,时常相隔万里过着各自毫不相干的生活,却无限了解彼此,不需要见面,只需笔墨纸砚几乎就可以传达所有。
她仰起头,石显给她的那块玉被她吊在了床头,此刻在夜中也隐约可见上面烟云般的流纹。她安心的闭上眼,卫柳的东西留在了掖宫,明天一早还是去给她说下。
寅时,凤仪宫。
卫柳披衣站在风口,月光下卸下沉重凤冠的长发迎风起伏散乱,无言地望向远方。
墨荷束手站在她的斜后,“皇后,她出来了。”
卫柳轻笑,“本宫晓得。她这次还是什么罪也没受,连本宫去掖宫探望时,她也依旧是那么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她一个小小的猎女,没想到在这宫中如此如鱼得水,本宫没有错看她。”
她回头笑望着墨荷,“墨荷,你知道吗,昨儿明妃刚把苏靖带回照玉宫,皇上就一道密旨把她叫到御书房。两人相谈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明妃才脸色疲倦而疑虑地从里出来。接下来,苏靖就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相水院,完全没受过刑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