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怕是真的不行了?”
“连被罚在王府思过的安乐王都来了?”
“听说禁军那边已经有大动作了。”
…… ………
一路走来,流言连绵不绝,萧宇却也不放在心上,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苍帝快死了!
果然,寝殿外祈福的和尚和道士络绎不绝,萧宇随着萧天瑞走到殿前,却被拦住。
“太子有旨,许安乐王与他的侍卫入宫见驾,瑞王爷,您还是——”
萧天瑞哼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这个哥哥打的是什么主意,于是纸扇一合,混进祈福的道士之中了。
“王爷,请把。”
宦官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萧宇知道此去定是龙潭虎穴,自然不敢疏忽。苏允明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于是紧张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寝殿内,御医们正跑进跑出,萧天成坐在龙床边,面色阴冷。
“都是些废物!”
他斥责着,但是又有哪个御医敢不做废物?苍帝中的毒是太子最喜欢的毒,这分明便是太子有心毒杀皇上取而代之,他们若是解毒不力,最多也就丢了自己的脑袋。要是解毒成功,日后怕是满门都要灭掉了!
萧宇看了眼滚来滚去的御医,心中也是一片明白。
“皇兄,父皇的情况好些了吗?”
“都是些庸医。”
寝殿的光线昏暗,看不清萧天成的面容,但是就算看不清,萧宇也知道,他此刻定是满脸挤出来的悲伤。
萧宇不想看他虚伪的表演,走到苍帝床前,而苏允明也站在一旁窥看着曾经主宰了整个王朝的不败神话的缔结者。
苍帝躺在纱帐后,他已经很老了,现在又中了毒,早已看不出青春时的壮志豪云,此刻,躺在床上的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中毒的伤口,散发着恶臭,用再名贵的熏香也不能掩盖的属于死亡的恶臭。
苏允明有些迷惑,他应该恨着这个老头子,这个老头子对自己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在正常的认知中,这些事情都是比杀了一个人更加痛苦的屈辱。可是在失去了感情以后,他却能客观的看待曾经发生过的全部事情,甚至觉得苍帝做得并不过分。
王者,成就天下,自然不会介意杀死了多少人。想要拯救每一个生命的不是王者,是圣人。苍帝是王者,他想要的是被千万人跪拜的高高在上的感觉,所以,他注定要杀人。而意尼教,想要制造的,却是圣者。当自己用圣者的角度看待王者的举动,自然会觉得无法原谅。但若是从王者的角度看待,苍帝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甚至连他最后的一年时间那肆虐地放纵情欲,也不能被责备。
他只是个王者,用自己的一生,诠释着王者的含义。
苍帝招招手,萧宇和萧天成走上前。
“我快要死了,但是临死之前,我有一些话要和你们说。不是以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的身份,而是纯粹作为一个父亲,想和自己最在乎的两个儿子说一会话。”
萧宇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苍帝抬起头,看见苏允明的侧影。
“那个人……”
“你是要他出去?”
苍帝摇摇头。
“让他留下来吧,我也快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何况……最想杀我的人,难道不是跪在我面前的你们吗?”
老人阴沉地笑着,苍老的面孔皱起狰狞,寝殿内光线昏暗,更显得诡异阴冷。
被生父揭穿真面目,萧天成也不再伪装,刚刚还挤出泪水的脸,已经绽放了笑容。
“既然知道最想杀你的人是我们,老头子你还敢把我们叫到你床前?”
“因为你们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我已经活不过今天了,所以我不怕你们再动手!”
苍帝笑着,抓住萧宇的手。
这是一双细腻的手,皮肤光滑,指甲粉红,与之相比,苍帝的手鸡皮皱纹,宛如鬼爪。
“宇儿,诸多皇子之中,我最宠爱的是你,但是你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萧宇本想不屑地哼一声,但听见了老人如同地狱中传出的声音,不由胆寒地试图将手抽出。
“是我亲手掐死她的!她要我立你为太子,那时你才三岁,她就想你做太子,她做皇后。而且朕知道这个女人野心勃勃,真要随了她的心,让三岁的你做了太子,她一定会又要朕退位,让你做皇帝的!那我们就全都活不成了!”
“于是你就掐死了她?”
萧天成趣味盎然地接话。
“是的,掐死了她。但是朕是爱她的,非常非常的爱她。朕想着,如果朕死之前,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手握军权,也许真的可以让你做太子。所以朕对你特别的严厉,给你的任何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的独一无二的!”
“那你既然这么喜欢我,为什么你发现我喜欢苏允明的时候,你不把他给我?”
苍帝笑了。
“因为成大事者绝对不能有最爱的人!你能像朕一样,狠心的掐死最喜欢的人吗?你不能,你为了个不爱你的人,失尽尊严!这就注定了你不能成为一个皇帝,甚至连做朕的儿子都不够格!朕要你变得冷血,变得能够担负这个天下,你却一再的令我失望!”
“父皇,你怎么能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说这席话?难道不担心大行之后,我把你最喜欢的皇子送到地下陪你吗?”
太子有些不悦,苍帝却桀桀地怪笑着。
“在你面前的老七只是个废物,他为了爱人,什么都不要了,你还需要防备他什么?其实,如果他能舍弃那个不值得爱的人,朕也早就把你弄死,让他坐上皇位了。偏偏他不争气,不过还好,他不争气的太过了,反而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天成吾儿,想必你心里也很清楚,登上皇位以后,对你的统治威胁最大的人是谁!”
“平南王?”
老头子点点头。
“意尼教的事情证实了平南王的野心,同为王者,感情和江山孰轻孰重,你是明白的。”
这句话分明是威胁。
但是萧天成听懂了,于是铁青着脸。
“父皇,你确实厉害,我还以为我真的赢了你!”
“你笼络重臣,买通江湖中人,调用京城的禁军,偷偷放意尼教的人进京城,这些事情都是在我的监视之下,就连你最后一刻刺我的毒箭,也是在我的预计之中,”
没想到自己的苦心计划居然全部都在老头子的监视和默许之下,萧天成的脸色刷白了。
“不过呢,我也已经老了,也该死了。又不是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呵呵,能死在自己的儿子手上,我觉得很开心。至少证明我选择的继承人是个和我一样心狠手辣的人,萧氏王朝的江山至少百年之内不会衰败!”
萧天成的面色滑过一丝恶毒。
“父皇,原来你这么通透,那我只好请一位故人送你一程了。”
说罢萧天成转身,请苏允明进入。
苍帝没想到在这时候居然还会再见到苏允明,不由地目瞪口呆,而苏允明看着苍帝,一言不发,只是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
“皇上大行————————”
自此,铁血君王苍帝驾崩,太子萧天成继位,是为文帝。萧天成即位后,第一道旨意便是封七皇子萧宇为睿王爷。历来皇室之中,最轻血亲,文帝即位后却对自己的兄弟无不厚厚封赏,自然也是难得。
萧天瑞给他们下的毒药虽然歹毒,但对苏允明的身体并无印象,凝玉功已有小成的他在丧礼后不久就将毒全部清理出去。而萧宇那边,也因为萧天成的缘故,半个月后,剧毒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只是在萧宇和苏允明的眼中,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的简单。
数月后,国丧完毕,萧宇正在准备着加封大典的事情,却不想,苏允明站在他的身后。
“萧宇,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和你说,但是最近看你琐务缠身才没开口。”
“那你就再等一些时间和我说吧。”
设想着两个人美好的以后,萧宇一边看礼服,一边又想象苏允明穿上礼服的模样。
“不行,再不说,就没有时间说了。”
“哦,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什么事情?”
萧宇松开手中的东西,贴着苏允明的耳垂,亲昵着。
“是不是想让皇兄给你个职位,或是想我向皇兄索要一片封地,而后我们两个……长相厮守,只羡鸳鸯不羡仙?”
萧宇的眼睛里只能看见爱情,这让苏允明感到愧疚。
他自从扎下绝情断爱的针以后,再也不能回应任何人的感情。更何况凝玉功乃是世间最邪门又最玄妙的武功,一旦练成,只有两年的性命。
一个不懂感情的人,一个命不长久的人,何必再霸占这世间难得的人?
“萧宇,你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可是我实在是不能留在京城。请你允许我离开。”
“为什么?难道是——”
萧宇听言大惊失色,他不惜下蛊才换得萧天成的不再骚扰,便是为了和苏允明长相守,苏允明竟会对他说出要走的话?
苏允明低下头,他不能让萧宇知道,他已经命不久矣,而且,不管萧宇对他多好,他也不能给萧宇回应的事实。
“……我不想害你被人看低。”
萧宇急了。
“怎么会,谁还敢看不起你!你是我最喜欢的人,谁敢看不起你就是看不起我!”
苏允明抽出手,轻轻摇头。
“人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评定是非标准,即使你是王爷也不可能强迫别人认可你的。”
萧宇明白了。
过去的那些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是很多,但毕竟悠悠之口不能阻挡,皇宫里又是无数的明枪暗箭,苏允明是心疼自己,不想变成自己的污点。萧宇此刻无比的痛恨自己的皇室血统,为什么自己要是个王爷,为什么自己的皇兄和父皇都是些禽兽不如的东西!
“那我立刻就找皇兄索要封地,大典以后我们马上就去封地。在那里,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过去,我们就能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了!”
“没用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是我们都刻意遗忘就能忘记的。而且,皇上也不会同意将你分封地方的。他对你的执念太深太重,我们都——”
这话如一记重锤敲在萧宇的心头,砸得他面容扭曲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管,我不要你离开我!”
苏允明叹了口气。
“萧宇,你现在放我走,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我和你……终究是不可能的。我对你的感情,只是怜惜和同情,不是……爱情……从来都不是……”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你是喜欢我的,你骗不了我!告诉我,是不是萧天瑞又暗地里和你说了什么!那个混蛋!”
萧宇撒着娇,同时又是满面怒容,苏允明无奈中只能直言。
“我是意尼教的人,虽说苏教主将我养大是为了利用我,但他毕竟对我有大恩。这份恩情,我不能不报。若是有一天,意尼教和朝廷又势同水火,我……不想大家为难……”
萧宇崩溃了。
确实,即使苏卿玉一直都在利用苏允明,他也是苏允明的养父,养了他十几年的父亲,而自己,是害死他无数教众的皇帝的儿子,苏允明肯和自己在一起喝酒谈天,已经是天赐的恩泽,为什么自己还异想天开地以为能够和苏允明永远在一起!
就算他不是意尼教的人,以父皇和皇兄们对行之做的那些事情,行之也是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永远都不能坦然地和自己在一起的。
“我明白了,果然还是我一厢情愿了。”
萧宇疲惫地说着,他是爱着苏允明的,他不想苏允明痛苦,所以,必须放手。
他看着苏允明,突然转身,走进内室,抛出一句话:“我不留你,你想走,就走吧!”
那一瞬间,苏允明突然感受到强烈的酸楚,自从扎了断情绝爱针以后从未有过的冲动,眼泪竟不受控制的涌出来,只是他内心冰冷,也不知道这眼泪究竟为的是自己,还是萧宇。
《下部 江湖路》
引: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琅琊山,古称摩陀岭,皖东第一名胜,素有“蓬莱之后无别山”的美誉。此处有大小山峰九九八十一座,层峦起伏,沟谷深邃,溪流潺湲,森林茂密。其高可眺、邃可隐、清可濯、幽可憩、芳可采、丽可咏,名山、名寺、名亭、名泉、名文、名碑、名洞、名林,“八名”胜景得天独厚。
江湖盛传,中秋月圆,武林最富盛名的十位后起之秀约斗魔教教主苏卿玉于琅琊山摩陀峰,苏卿玉性情孤傲,只带左使一人上山,月上中天,华光四射。
那一日,武林同道赶到时,决战已经结束,十位后起之秀与苏教主均是不见影踪,只见月色浓重,淅淅小雨深处,左使一袭青衫立于翠竹之中,手持四十八节紫竹伞,轻笑嫣然,缓步与赶上山的诸人擦肩而过。虽看不清伞下的面容,却也能感受到那份淡泊与悠然。
——谁胜?谁败?
——江湖恩怨从来与胜负无关。
于是那一日的胜负再无人知晓,苏教主与十位江湖俊杰的足踪迹无处可寻,终成悬案,唯独左使墨竹声名鹊起,一袭青衫一把紫竹伞,飘零湖海。
只是盛名之余,不免引来武林正道的叹息,这人风姿绝代气节淡泊,竟为虎作伥,可惜,可叹,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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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境内,济南郊外,大雨如注。
倾盆的大雨已经下了一整天,地面坑洼泥泞一片,初更时分,天色却已是伸手不见五指黑,路上行人自然也该是寥寥无几。但在这本该寂静沉默的夜晚,却不时有快马飞驰而过,他们急于赶路,一路上激起泥水无数,将风雨赶路的人溅得身上大片泥泞,更有飞鸟被他们惊扰得扑棱着翅膀,飞出栖身之所。
官道旁,一个撑着竹骨伞的青衣人皱了眉,他小心赶路,虽然衣摆上大片的水迹,却也只是略带风尘之色。不想京城的大爷们急于赶路,溅得泥水四飞,把他的衣衫也弄得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只是不知京城禁卫连夜赶路,又是为了什么?”
青衣人沉思着,只是他素来不想多管官府的事情,虽然官府处处和江湖人作对。
于是,沉思片刻后青衣人继续默默地赶路,只是他赶路的方向渐渐偏移预定,竟与京城禁卫的方向一致。
青衣人一路行去,疑惑更多,那些禁卫的到来似乎也惊动了山东武林,渐渐地,路上遇到了不少和他一样默不作声地赶路人,这些人似乎为了某件东西而来,他不说话,他们也不和他说话,只是相看一眼,又继续赶路。
青衣人自然也是疑惑更重,于是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