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河东卫家
郡府前院,拐角处的一扇小门。
木质小门已是有些年头,在风雨的侵蚀下,门板的棱角已被磨成了如同卵石般的圆润弧度,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气孔,遍布在门上,就好似一个人的脸上,生满了麻子一般。
轻轻推开小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腥臭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若是鼻子敏感的人,只要闻一下这股味儿,都会被熏的大脑一阵混沌。
刘辩显然不是那种会因为这股血腥味儿而被熏至混沌的人,尚未到这个时代之前,他就已经习惯了血腥的味道。
端坐在小屋内,他的面前摆着一张漆刷成黑色的矮桌,矮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盆香脆酥嫩的烤羊肉,在盛羊肉的盆边上,还有着一只装满酒浆的小木桶。
木桶里插着一只细长杆儿、用来舀酒的木勺。
一手捏着木勺的杆儿,刘辩轻轻搅动着小桶里的酒浆。
房间里弥漫着的血腥味和霉味,掩盖了酒浆的香醇,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刘辩,他舀出一勺酒,兑进桌案上的酒樽,放下勺子,端起酒樽,轻轻的摇晃了几下,将酒樽凑在鼻尖上,很是享受的深深嗅了下香浓的酒味。
“味道挺怪!”把酒樽放回桌案上,刘辩抬起头看着捆绑在大约六七步开外一根木桩上的中年人,朝那中年人露出一抹禽畜无害的笑意,对他说道:“酒浆的香味与残留血液的臭味混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不过很快,应该就会有新鲜血液的味道参杂其中吧……”
说着话,刘辩朝一旁站着的亲兵哝了哝嘴,一个亲兵抬脚走向那中年男人,刘辩则低下头,目视着那只盛满酒浆的杯子。
走向中年人的亲兵手中捏着一把锋利的短剑,在小屋内闪烁着的烛光映照下,短剑剑身流动着金色的流光。
到了中年人身前,亲兵也不问话,只是将短剑搁在中年人右臂上,朝刘辩看了一眼。
刘辩低头望着盛满酒的酒樽,连看也没看那个亲兵。
见刘辩没有反应,亲兵将剑刃稍稍向内侧了一侧,慢慢的切进中年人大臂的皮肤,随着锋利剑刃的切入,一股殷红的鲜血霎时喷溅了出来。
“啊!”被紧紧绑缚在木桩上的中年人惨嚎一声,额头上已是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咬着牙,恶狠狠的瞪着刘辩,怒声吼道:“我纵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等你做了再说吧!”刘辩抬起头,朝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语调平淡的说道:“本王并不想问你任何问题,只想让你死而已!你的尸体,对本王很是有些用处!”
刘辩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在一名亲兵帮他拉开房门之后,他停下脚步,扭头望着被捆在木桩上的汉子,轻描淡写的丢下句话:“城北郊外新近发现了二百三十六具身穿黑色深衣的尸体,北城燃起一场大火,除酒肆内的堂倌和掌柜,另外还在火场发现了三十九具焦尸……”
“可惜你没机会去看他们最后一眼了!”刘辩一脸悲天悯人的表情,双手背在身后,说完这番话,摇头轻叹了一声,抬脚走出了刑堂。
“刘辩你不得好死!”房门被亲兵紧紧闭上,在走出房间的时候,刘辩还清楚的听到那中年人在屋内凄厉的喊叫着:“爷爷纵然是做了鬼,也会回来杀了你!”
随着房门被关上,中年人的惨嚎和喊叫在刘辩耳边消失,他撇了撇嘴,抬脚向后院走去。
虐杀刺客主谋,并非出于刘辩本心。他不是个嗜血的屠夫,可有的时候,他却不得不选择一些极端的手法,来解决他的敌人。
人胆包天则无惧!他要的,就是利用刺客主谋的死,来震慑那些可能蛰伏在城内、正酝酿着各种阴谋的破坏者。
剿杀城北刺客,放火也是刘辩亲口授意杨奉去做的。每个人终将面对死亡,可死法却会是千奇百怪,对付刺客,让他们死的越凄惨,有着同样念头的人在行事之前就越会投鼠忌器。
刚走进后院,正站在荷塘边望着水塘中游弋的鱼儿,刘辩身后传来了徐庶的声音:“祢衡走了……”
“走了?”刘辩没有回头,他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叹了一声,对徐庶说道:“狂生终究只是狂生,世间大才也是颇为不少,有才能却有可虚怀若谷的,方为贤者。祢衡有才,他却是恃才傲物,此等人终究成就不了大事,由他去吧!”
站在刘辩身后,徐庶也是一脸的无奈。刘辩说的那番话着实是重了一些,可此事若放在徐庶身上,徐庶绝不会因此而羞愤离去,反倒会选择留下来,从刘辩这里汲取更多他需要的东西,使自身越发完善。
“安邑只能交给军师了!”低头看着水塘中来回游动的鱼儿,刘辩轻声对身后站着的徐庶说道:“十日后,本王亲率两万大军东征,去兖州剿灭青州黄巾!”
原本徐庶是期待着祢衡能够留下,以祢衡的能耐,治理一个小小的河东郡还算不上多大的难事,可这祢衡却是生性狂放,受不得刘辩几句重话,一气之下离开了安邑,如今河东一带,也只能徐庶留下打理。
“此行臣下不能陪在殿下左右,殿下凡事小心!”双手抱拳,朝刘辩深深一揖,徐庶对刘辩说道:“河东一带,错综繁杂,各方豪雄均欲做一方霸主……”
“以往本王麾下无兵,若是投奔豪雄,或许他们会挟天子以令诸侯。可如今本王麾下十多万大军随时可以整装待发,哪方豪雄有胆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背对着徐庶,刘辩嘴角撇了撇,语调平静的说道:“与其动一个背后有十万大军虎视眈眈的弘农王,倒不是把宝押在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身上。如今在豪雄的眼中,本王已是不再可用,他们或许更想得到的是刘协,而非本王!”
“殿下说的是,只是东征仍需谨慎,得了青州军,殿下宜迅速占据兖州,以免无穷后患!”徐庶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对刘辩说道:“河北公孙瓒,兵精马壮,且有称雄北方之心。早先诸侯会盟,也并未参与其中,想来是另有图谋,若是相逢,殿下当谨慎提防!”
刘辩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自打击败刘辟,有徐庶辅佐,许多事情都不再需要他自家思量,如今即将东征,却不能带徐庶在身边,对刘辩来说,确实是个难以弥补的损失。
“对了殿下!”正与刘辩说着话,徐庶好像想起什么似得,抬手轻轻拍了下额头,对刘辩说道:“河东卫家,差人前来邀请殿下,说是卫家次子卫宁,不日将迎娶蔡邕之女蔡琰过门……”
“蔡琰?”听到蔡琰的名字,刘辩转过身看着徐庶,向他问道:“可是那位颇有才名的蔡邕之女?”
“正是!”徐庶躬身抱拳,对刘辩说道:“婚期定在五日以后,如今蔡邕之女已然到了安邑!”
“呵!”听说蔡琰到了安邑,刘辩撇嘴笑了笑,对徐庶说道:“本王占据安邑,这河东卫家倒是好大胆子,竟然在此时迎娶新妇!”
“卫家乃是大将军卫青之后!”双手抱拳,徐庶站在刘辩身后,小声对他说道:“在河东一带,卫家近几代人虽是并无出任仕途者,可自明帝传召卫暠伊始,卫家的名望却是有增无减!卫家四代以儒学传家,也算得上是个书香门第。”
“那卫宁可是表字仲道?”刘辩转过身,面朝着徐庶,向他追问了一句。
“正是!”徐庶应了一声,随后向刘辩问道:“殿下认得卫宁?”
刘辩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对徐庶说道:“有所耳闻,听说也是颇具盛名,只是不晓得他都做过哪些文章。”
“臣下对那卫宁知之甚少!”刘辩提起听闻过卫仲道的名号,徐庶接着对他说道:“卫宁之兄卫覬,与其弟较之名望更盛一些……”
“本王对卫家没有兴趣!”卫覬乃是河东名士,徐庶正想向刘辩引荐,刘辩却摆着手对他说道:“本王只对那蔡琰颇有兴趣。若是有缘谋得一面,倒也是桩美事,不知军师……?”
“殿下不会是……?”刘辩挑明了对卫家没有兴趣,反倒是在蔡琰的身上表现出了浓厚兴致,让徐庶感到心内一阵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他眉头微微拧着,对刘辩说道:“蔡琰纵使才富五车,可她终究是个女子……”
“女子也是人嘛!”刘辩撇了撇嘴,对徐庶说道:“婚期尚有五日,本王欲要先与那蔡琰谋上一面,军师且去安排,纵然是得罪那卫家,也不打紧!”
自从跟随刘辩,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表现出如此浓厚的兴趣,徐庶一脸茫然的望着刘辩看了好一会,轻叹了一声,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以恳切的语气说道:“殿下是要夺取江山,莫要为一女子……”
“本王与那蔡琰尚未谋面,并无其他想法!”不等徐庶把话说完,刘辩就朝他摆了摆手说道:“不过是神往她的才名,想要亲自前去谋上一面而已,军师勿要担忧。”
汉末时期,女子并未被礼教约束过甚,男女之间私相会面也是常有的事。刘辩提出要见蔡琰,以他如今河东实际掌权者的身份,纵然卫家千般不肯,也是绝对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可是徐庶却有种刘辩要见蔡琰,并非只是为了一睹才女风采,而是其中隐含着什么目的。
纵然让徐庶想破脑袋,恐怕他也想不明白,刘辩要见蔡琰,为的只是不想让她嫁给卫仲道,从而使得一代才女将来沦落异族之手。
第182章琴音悠悠
安邑城,分为大中小三个城圈。
大城乃是战国时期,作为魏国都城而建,在大城之中,环环相扣,有着中城与小城两个城圈。
小城则是秦汉时期安邑作为河东郡郡府,在大城城圈内兴建。
暖暖的阳光铺洒在大地上,小城东南隅的一座高台上,一位身穿素白襦裙的少女,端坐在台顶,在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只桐木瑶琴。
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一曲悠扬的旋律,在高台上久久萦绕。随着手指拨弄,琴弦中跳跃出的音符,时而如同滚珠落玉盘般清脆爽耳,时而又好似山泉淙淙般清新雅致。
柔柔的风儿从高台上掠过,撩起少女额前的秀发,抖动着她襦裙的衣摆。衣摆随风翻飞,素白的襦裙犹如一朵流动的浮云,素雅中带着几分宁静。
低头抚弄着瑶琴,少女嘴角始终保持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菱角形的嘴儿,虽不似樱桃小口那般让人看上一眼就有种想要嘬上一口的冲动,可微微带着笑意时,却也别有一番撩人的风韵。
几骑快马沿着青石路飞快的向高台弛来,刘辩身穿鹅黄色的深衣,骑在当先一骑快马的马背上,跟在他身后的,是六名穿着大红深衣的卫士。
到了高台下方,刘辩翻身跳下马背,站在台阶前,仰头望着台上正抚弄着瑶琴的少女。
自下而上望着高台上的少女,刘辩只觉着好似看到了瑶池仙女一般。那飘飘的襦裙衣袂,随风摆动,更是给她增添了几分仙女般的飘渺。
沿着阶梯缓缓拾级而上,刘辩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正抚弄瑶琴的少女身上。
虽然对他要单独约见蔡琰很是不赞同,可徐庶最终还是帮他促成了此事。蔡琰尚未过门,也没有搬入卫家,眼下还住在蔡氏在安邑城内建的别院中。
身为世族家的女儿,蔡琰家教极严,与寻常人家的女子相比,她要少了许多与外界接触的机会。
可身在深闺,她已然是听说过刘辩的名声。
董卓一直致力于封锁刘辩的消息,可越是封锁,刘辩越是被坊间传的神乎其神。
以往在洛阳、在长安,蔡琰都很爱从使女那里听些外界的传闻,其中就有不少,是关于这位带着王妃逃离洛阳的弘农王。故事听的多了,蔡琰的少女之心中,也渐渐的对这位弘农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也正是因此,徐庶促成二人见面,才没有费上上多少周章。
两名随同刘辩一起前来的卫士留在台阶下看守马匹,另外四名卫士,在护送刘辩登上高台后,分列两旁,守在阶梯上。
刘辩独自登上高台,他并没有打断蔡琰抚琴,而是站在最上面那层台阶的边缘,静静的聆听着那优美的旋律。
“久闻姑娘才情练达,今日有幸听得姑娘抚琴,本王真乃三生有幸!”待到蔡琰一曲抚罢,刘辩慢慢的朝她走近了两步,由衷的赞了一声。
听得刘辩说话,蔡琰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站起身向他福了一福说道:“素闻殿下年少英雄,如今一见,过真不妄!”
“哦?”蔡琰如此一说,刘辩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一抹颇为好奇的神色,向她问道:“姑娘为何有此一说?”
“殿下年岁虽是与奴家相仿,穿的也只是寻常深衣,可浑身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蔡琰嘴角挂着一抹甜甜的笑容,神色间带着几分俏皮的对刘辩说道:“奴家虽未上过战场,可殿下身上这股肃杀,却是让奴家不由会心内发寒。”
“本王也不愿如此!”蔡琰如此一说,刘辩轻叹了一声,走到高台边缘,望着远方,好似在沉思着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淡淡的说道:“本王也想过着祥和安宁的日子,可乱世已临,奸雄当道,懦弱不过只会让人死的更快一些罢了!”
蔡琰没有说话,她更喜欢歌赋咏叹,对战场杀伐,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也不知该如何接刘辩的这句话。
“四百年来家国,八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望着灿烂的阳光,刘辩想起了南唐后主的一首词,稍作了些改动,背对着蔡琰,念了出来。
当他念出这首词的时候,蔡琰身子微微一怔,一脸迷茫的看着他,沉吟好一会,才幽幽的说道:“殿下吟出如此古怪格律,着实令人惊叹。格律虽是未见,听着确是极美……”
“美!”转过身,面对着蔡琰,刘辩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对她说道:“有时美也是一种无奈!”
身为才女,蔡琰向来对一些古怪的格律有着特别的兴趣。刘辩在此吟出南唐后主的词牌,恰好是正中了下怀。
词牌这种出现于隋唐,而兴盛于两宋的格律,对生活在东汉末年的蔡琰来说,自是一种极为新鲜的所在。
她好似并没有留意刘辩后来说的是什么,菱角形的檀口中,还在低低吟哦着刘辩刚刚念出的那首词。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理歌!”将这一句连着吟了好几遍,蔡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