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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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 第7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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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整个东方几乎被赵国连成一片。

“吞卫一事,无人敢公然反对。”张孟谈在宴会上观察着诸侯们的神情,见无人起来叫板,不由松了口气,但他心里又有另一个疑问,那就是赵侯到底要如何处置卫地,是纳为郡县?还是继续让赵伊统治,作为他的领地?

除了卫国以外,莒国、淮北,都是远离赵国统治中心的飞地,直接建立郡县的话,就算让张孟谈自己去管,他也没信心短期内将治理好,若是处理不当,这些地区可能会叛乱不断。

当然,他最想知道的,是赵无恤对鲁国作何打算,兼并?维持现状?设法分封给长子?

但他没有把这种担心明说出来,为臣之道,要事事操心,却不能面面俱到,要留出空间让君主发挥。而且张孟谈知道,赵无恤心中自有一套分配方案。

果然,赵无恤看出了张孟谈的隐忧,便对他说道:“此番盟会,只论国与国之间的疆域分割,至于赵国内部如何治理地方,那是之后再议的事。”

随即他又自嘲道:“孔子曾经点评过两位霸主,说齐桓公正而不谲,晋文公谲而不正,我呢?在诸侯眼中,大概是贪得无厌了。”

然而这世道,已经不再是温文尔雅的礼乐盛世了,唯有对疆域的贪婪,才能够造就前所未有的大国,让中原无限趋近于统一!

在疆域分割得差不多后,赵无恤便带着新旧诸侯,一起在黄池会盟坛上举行歃血仪式,确立新的华夏秩序,以赵国为尊的秩序!

……

周礼规定:“凡盟礼,杀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背违,欲令神加殃咎,使如此牲也”,歃血就是口含牲畜鲜血,以示如违约背叛盟友,将遭神的制裁,命如此牲。

作为盟主,赵无恤自然是执牛耳者,并宣读誓词曰:“凡兹同盟,皆供职于王室,服从赵国之法,毋相攻。有背盟者,明神殛之;殃及子孙,陨命绝祀!”

诸侯也依次登位,衣冠济济,环珮锵锵,此刻听着这盟辞,作为赵国铁杆盟友的宋公子商首先在母亲南子的示意下拜倒,用稚嫩的嗓音大声说道:“伯主之命,小子敢不敬承!”

随后是燕国、鲁国、中山国、陈国、蔡国、胶东、淄川、胶西、郯国等。

秦伯、郑伯等隐隐觉得这誓词不对,但此刻有赵兵将会盟坛团团围着,若是不从,轻则被囚禁,重则伤了性命,他们想了想,还是忍了下去,跟着三呼道:“伯主之命,吾等敢不敬承!”随即各自歃血为信。

台阶上下,站着的赵国朝臣武士们一起跪下,山呼道:“伯主之命,重如泰山,凡有所命,臣等誓死相随!”

整个黄池,都回荡在这回声里,赵无恤嘴角沾着殷红的牛血,他站在这天下的最顶端,高高举起了手,大声说道:“无恤不才,愿与众诸侯携手,弭兵中原,重铸华夏秩序,继桓文之治,开万世太平!”

是夜,赵无恤再度大宴诸侯,但天子再度以身体不适为由缺席了,经过这几日赵国打着伯主的名号,对征服领地的大肆吞并,周王肯定极度后悔轻易让赵无恤得到霸主之位。

宽敞的明堂上,赵国雍人做的美酒佳肴摆满了案几,舞乐在堂下奏响,诸侯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虽然都是美食,因为心里有事,却都味同嚼蜡。也唯有赵无恤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很少贪杯的他,竟然一喝就是半斗米酒……

米酒度数不高,跟后世啤酒差不多,但若是喝的多喝的猛,一口接一口下肚,一样是会醉的。

赵无恤就醉了,这是他有这一世第一次如此狂醉。

他那平天下的“大志”已经得逞了一半,虽说行百里者半九十,但途中些许的松懈和休憩,也是可以理解的。男人的梦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赵无恤也不例外,他毕竟是凡人一个,会得意,会骄傲,这份心情在米酒的酝酿下,在宴会进入高潮时正式爆发出来了。

乐官的指头拂过琴弦,整个宴飨上充溢甜美的音律,但赵无恤却一挥手,让他们停止,又再挥手,将翩翩起舞的宫女尽数驱散。

顿时,喧闹的殿堂便寂静下来了,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赵侯,想知道他要说什么或做什么。

赵无恤举着犀角杯,扫视殿内众人,说道:“今日良宵美景,不可无酒,亦不可无乐,但凡俗舞乐,怎能配得上这次盟会?故寡人欲观诸侯之舞乐,可乎?”

此言既出,满堂皆惊。

舞乐并不是舞者的专利,这时代但凡贵族君子,诗、乐、舞是必修的课程,而霸主让来朝聘的诸侯为自己跳舞吟诗,更是常态。当年晋平公继位时,晋侯与诸侯宴于温地,晋国执政荀偃就曾使诸侯起舞,还规定说:“歌诗必类。”所吟唱的诗要与所跳的舞相配合,以此来看诸侯是否心服口服。

今日赵无恤身为九命侯伯,如此要求,倒也不算过分。

但诸侯们面面相觑,迟迟没有人站出来。

既然他们不主动,那处于薰醉状态的赵无恤便直接点名了。

“秦伯!”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随便一点,脸色微红的赵无恤指着排位比较靠前,一直滴酒未沾的秦伯盘,大声说道:“寡人窃闻秦伯好音,而秦人的缶器更是一绝,今日宴飨,请为寡人击缶!”

第1116章 对酒当歌

PS:此章建议听着杨洪基《短歌行》阅读。

缶,也就是类似于瓦片的打击乐器,虽然看上去很简陋,但却是秦人的最爱。秦伯盘也不例外,平日没事就会把玩把玩,但是可今夜,他却万分不想拾起手边的金击。

“请秦伯为寡人击缶!”

赵无恤的声音再度传来,相比之前又加重了几分,这不是商量,不是请求,而是赤裸裸地命令!既是大宗之主对于小宗的命令,也是伯主对盟邦的命令。

秦伯盘面露难色。

在秦伯看来,他身为大国诸侯,这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为赵无恤击缶,如同其奴仆乐官一般,传出去实在是太伤尊严了,他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气?想要不从,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迟疑了。

伯主命诸侯歌舞奏乐,其实是有先例的,当年晋平公继位时诸侯朝聘晋国,众人便在堂下为晋平公表演歌舞,当时齐国的太子因为舞蹈与诗词不应和,被晋国执政中行偃认为是“有异心”,齐太子遂仓皇逃归齐国,差点引发了晋齐战争。

因为不论诸侯在自己国家里多么尊贵,在盟会时,他们都低伯主一头。如今赵无恤初为霸主,其势正盛,其心正傲,而黄池驻扎着万余赵军,矛尖都顶在众诸侯身后呢,试问谁敢在赵国的地盘让他觉得自己“有异心”呢?

想到在雍都每日以泪洗面等待自己的夫人,想到自己还在赵国为质的儿子,秦伯盘终于还是胆怯了,没敢当众翻脸,只能乖乖拾起金击,一手按着缶,一手等候赵侯的号令,想随便敲上几下草草了事。

然而天不遂人愿,赵无恤可不想轻易放过他,其目光再度扫过诸侯:“只有一个缶声,是不是有些单调了?”

这一下,众人都知道赵侯是认真的,而不是随口说说。想要在这个场合里讨好赵无恤的人太多,刚刚被抬举成淄川伯的齐公子瑁自愿出来为赵侯吹笙,吴国太宰伯嚭素来号称多才多艺,他也愿意为赵无恤鼓瑟,加上秦伯盘的缶,一个临时的乐队便组建完毕。

有乐自然就少不了舞,巴国使者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愿意为赵侯献舞。

巴国历史悠久:“西南有巴国。太葜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太葜即上古时代的伏羲,后照为巴人始祖,巴国世居西南,但离中原并不远,顶多在汉水流域。他们在夏代是“巴方”,殷商时是“巴甸”,向殷商纳贡,因为内乱,君位空悬,便被周人派了位姬姓的公子来做了国君,从此开始了姬姓巴国的历史。等到殷商倒台时,巴国参加了周人的同盟,在牧野之战里充当前锋,作战英勇,“前歌后舞”地助周武王打败了商纣。

这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只是在平王东迁之后,巴国已经和中原断了联系,稀少的周人遗民也被巴族同化,崇拜白虎,用柳叶剑。五百年来,他们只是跟秦国、楚国有些来往,再未参与过诸侯盟会。

然而在赵国降服秦国,控制上洛地区后,无缝不入的赵国商贾重新找到了这个国度。春秋末期,巴国的主体依然在汉水中游,也就是后世的汉中安康一带,还没有被楚国逼得远走川东,距离上洛并不算远。

这是巴国五百年来第一次被邀请参加中原盟会,他们商量后派了一位会说秦国方言的武士前来,性格淳朴的巴国武士在这种场合里十分兴奋,见赵侯有雅兴,便主动出来献舞。

赵无恤很高兴:“东南西北,中夏四夷济济一堂,真是前所未有的盛况。”

这一下,乐与舞都齐了,只缺一首好诗,来为这场声势浩大的会盟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赵国的臣子们知道自家主君武功赫赫,文略也极佳,不但对传统的诗烂熟于心,还擅长赋新诗,被有心人收集起来,成了画风新颖的《赵风》。

于是他们便不失时机地说道:“皎皎明月,不可无诗,请君上赋诗。”

众诸侯也口是心非地请求:“请伯主赋诗!”

赵无恤从善如流,说道:“今日诸侯聚会于此,可谓是前所未有之盛况,但还有一些人,没有资格坐到这里,其位卑,却不代表其无才无德。甚至可以说,彼辈比起吾等肉食者来说,更加值得敬佩,寡人今日,便要为这些未能到场的人赋一首诗!”

来了这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开场白后,赵无恤从殿首踱步到殿尾,抬头看了看月明星稀的夜空,似是有了想法,顿时大笑起来,他高高举起盛满美酒的犀角杯,对着天空那一轮皎月,吟诵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子张站在殿外,听着这几句诗,有些莫名其妙。

他上个月从叶地北上,直奔黄池而来,在子张看来,不管自己那些号称“君子儒”的师兄们如何谩骂赵侯失礼,这都是一场堪比葵丘之会、践土之盟的大事,会深刻地影响到整个天下时局,以及孔门的未来。

可惜的是,前几天的大会盟,他没赶上,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能来见证下今天的宴会。

公西赤、端木赐等已经“叛离”的孔门弟子都在这次盟会里占据重要位置,小师弟来投奔,他们也会给予方便,大殿是进不去的,但殿外诸侯随从等待处,却有子张一席之地。

子张旁边是陈侯侍从的案几,他也是陈国人,便与陈侯的御戎陈弃疾有一句每一句地聊了起来。正百无聊赖之时,殿内却热闹了起来,先是赵无恤逼迫诸侯舞乐,现在又亲自走到殿门口,对月赋诗。

赋的还是首新诗,规格与诗三百一致,用词典雅而有韵味,让人眼前一亮。

可夫子教过子张,凡是君子作诗不可无的放矢,诗必言志,但赵侯这头四句虽美,但里面表达的意思,子张却不敢恭维。

在这四句中,赵侯强调他非常发愁,愁得不得了。本来是建立霸业的宴会,一片欣欣然,但赵侯边喝着酒,边唱着歌时,忽然感叹道:人生能有多久呢?人生啊,就好比早晨的露水,一会儿就干了……

在这称霸的大好日子里唱起如此消极的调子,甚至愁到需要用酒来消解,子张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简直是无病呻吟啊!或许这赵侯,也和那齐桓公一样,本是庸人一个,满足于小霸既安吧……

“先是公然折辱诸侯,视之为乐官舞人,现在又在此哀叹忧思,赵侯莫不是喝醉了酒,开始发酒疯了?”

“肉食者鄙啊……”

然而还不等子张暗暗道出此言,却又见赵侯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用更大的声音吟诵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子张一怔,他乃孔门弟子,精通诗三百,自然知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引用《郑风·子衿》中的成句。而“青衿”是士人的传统服装……

他还听出了更深层的意思,那就是青青子衿后隐藏的一句话:“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意思是:虽然我不能去找你,你为什么不主动来找我?

赵侯这是在透露,他在挂念什么人吗?而那挂念的人,就是他前四句如此忧愁的原因么?赋这一首新诗,是希望能让挂念的人自己寻来?若是能来,便是“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究竟是什么人,值得赵侯如此记挂?而且来了就会受到他欢迎,奉为嘉宾?

这几句使得之前的“无病呻吟”突然一变,诗意转入缠绵深长。一连串的疑问从子张心里冒出,他有些糊涂了,但也收起了轻视之心,凝神听了下去……

……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䜩,心念旧恩。”

在秦伯击缶,淄川伯吹笙,太宰伯嚭鼓瑟的应和下,又是四句诗从赵无恤口中吟出,伴随着一阵喝彩叫好。

不到直到现在,能真正明白这首诗用意的人,寥寥无几。

望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诸侯,疾笔而书的史官,殿尾陪坐的各国士大夫,赵无恤心里不由发出了暗笑。

他今天是有些醉,但还没醉倒不省人事,醉到口不择言的程度。

公然让诸侯献乐献舞,即是他真情显露,也算是刻意为之吧。

扬威之余,他更想要利用今日的宴会,向天下传达两件事:

其一,是赵侯已经身为伯主,主宰华夏秩序,诸侯无不景从!

其二,就是他那颗求贤若渴的心……

五伯九侯,那是什么狗屁?他赵无恤说立就立,说灭就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但从始至终,赵无恤都没有忘记,他是依靠一些什么人才能有今日成就的。

那就是士!学士、猛士、武士、策士!他们或开宗立派,或为知己者死,或百战沙场,或妙计百出、纵横捭阖。发展到今日,赵国可无诸侯盟友,却不可无士。

大争之世,士贵,诸侯不贵,这天下的未来,是属于士的!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现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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