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通行。只不过这条沙埂小路随大海的潮起潮落而时隐时显,若是算错了时间,上面的人便会被海水吞噬。
鲍息年轻时,曾经随齐景公来过此处,不但知道那条捷径,还记得上岛的时限。
“平公(齐景公)喜欢遨游少海,曾带我来过之罘,在此设立了一个阳主的庙宇,当时陈恒也在随行之列,故而他知道可以上岛躲避。”
在鲍息的指引下,赵伊亲自带着千余人登上岛屿,在空无一人的阳主庙宇处扎营。因为对这里不熟悉,他不敢大意,先向四方都派出了一百人的斥候去探索。从早上到下午,四支队伍才回到他们的营地,报告说岛上并未发现陈氏踪迹,只是抓到些许躲在岛上捕鱼为生的渔民。
之罘岛上条件艰苦,很少有居民,那些岛夷甚至还不通齐国语言,什么都问不出来,赵伊只能放弃。他决定在岸边休息一夜,明日再让斥候深入岛上的山林,细细搜索,不过目前看来,找到陈恒的希望并不大……
“陈恒带了七八千人,就算人都躲到山林里,船却是带不走的,但斥候沿着岛屿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船舶迹象,由此看来,陈恒只怕是没有来此……”
鲍息一边说,一边坐在阳主庙宇外皱眉头,其实失了陈恒踪迹,他比赵伊还要着急。对于赵国而言,陈氏只是一个比较烦人的对手,也是手下败将,但是对于国、高、鲍、晏而言,陈氏是让他们背井离乡,流亡在外的罪魁祸首,是死敌!每每想到被陈乞陈恒父子玩弄于股掌之中那段日子,他们就愤慨不已。
只要陈氏还在一日,鲍息心里就无法安生,故而他比赵伊更迫切地想要找到陈恒的行踪,为此不惜彻夜等待,次日太阳一出来,他就虔诚地在阳主庙宇里跪拜,祈求神明指点迷津。
原来,这齐地的信仰和中原不太一样,基本原模原样继承了东夷的传统,祭祀“八神主”,也就是天、地、日、月、阴、阳、兵、四时这八个神主,其中兵主正是蚩尤,九黎和东夷的首领。
阳主与阴主相对,在齐国人的宗教神祇的层面上,主管水、旱、风、雹自然灾害,又分管稻、菽、谷、稷的丰收。在民以五谷为生的齐国,是最受人们顶礼谟拜的神祇之一。
其中之罘岛在齐国方术士眼中,恰恰是至阳之地,所以齐侯杵臼才选择在这里建立庙宇,希望能祈求长生不死。
阳主庙的庙址背靠之罘主峰,面向浩瀚大海,有用礁石建造的山门和木构的庙堂,建立以后,腄邑大夫每年都会派人来祭拜,所以香火依旧。
鲍息在赵伊等赵国人诧异的目光下,对着庙中的神主牌位顶礼膜拜,想到当年先君带着他们祭祀时的规模宏大、仪式隆重、神态壮严,再回看如今齐国已衰,连能够延续都要看赵无恤脸色行事,不由嗟叹不已。
当日齐侯是在乞求阳主保佑风调雨顺,保佑国泰民安,现如今鲍息却只求能知道陈恒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若阳主能告知小子陈氏踪迹,小子必岁岁以美酒、五谷前来祭祀……”
跪地伏拜的鲍息不知道,以后还会有许多帝王频繁地光顾之罘,如秦始皇三次巡幸之罘,还在这里勒石留念,秦二世胡亥,汉武帝刘彻,也都光顾过这里,然而阳主也并没有保佑他们的帝国万世延续……
最后,还是心思缜密的冉求让人渡海过来告诉他们,说据派在海岸线的赵国骑兵观察,陈氏的船队,似乎是朝西方去了……
“没错,当日刮的正是东风!”赵伊与鲍息连忙回到腄邑与冉求商议,冉求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看法。
“陈恒莫不是故意引诱吾等前来追击,他则浮海西去,去偷袭黄邑和莱城去了?”
众人大惊,因为他们一心追击陈恒,所以在莱城和黄邑只留了少数部队镇守,若是被陈恒偷袭,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于是大军又匆匆返回莱城,但他们依旧扑了一场空,海上连一艘船的影子都没有。
冉求仍有些不甘心,思索片刻后,让人召集黄邑的船舶,渡海去黄邑以北的“沙门岛”一探究竟。
沙门岛也就是后世的庙岛群岛,又称之为“蓬莱”。这串岛屿如同一串散落在蔚蓝少海上的珍珠,星罗棋布,大的有方圆数十里,小的只有一点小礁石,但总体来说比之罘要大,上面生活的岛夷也更多。冉求相信他的判断是没错的,这时代船只只能沿着海岸航行,绝不可能深入远洋,陈恒的船队是向西行驶的,即便没有去偷袭莱城,也会路过这里。
这一次,在沙门岛,除了岛上捕鱼的渔夫外,赵军终于有了一些另外的收获,几艘触礁沉没的船只被发现,几个被困在岛上的齐人也被抓了回来。
经过审讯,他们承认自己是被陈恒裹挟上船的东莱人,陈恒的船队的确是先向北行驶十余里,在避开岸上耳目的情况下西行,抵达沙门群岛,补给了一些淡水和食物后,又继续沿着岛链向北行驶……
而这些倒霉蛋或是不小心触礁搁浅,或是故意驶离船队,不想跟着陈恒继续冒险,不过他们也不清楚陈恒的最终去向,陈氏家主极其谨慎,只跟身边的几个人分享机密。
问完话后,冉求、赵伊、鲍息等人面面相觑,这一下,他们见识有限,有些搞不懂陈恒意图何在了。
“过去也有船只沿着少海行驶到了燕国碣石,这陈恒莫不是……要去燕国?”鲍息如此猜测。
但现在燕国已经投靠赵国,不大可能会为了庇护陈氏余孽而得罪赵侯,这个猜测短时间内难以证实,最后还是冉求拍了板,与其胡乱猜测,不如加强海岸防御,从最东边的不夜到之罘,再到黄邑、夜邑,乃至于邶殿、临淄,一时间,无踪迹可寻的陈恒似乎无处不在看,随时可能在齐国某个海滩登陆。
第一次,来自海上的威胁摆在赵国面前,冉求和赵伊心中,首次产生了“以海为疆”的念头。
在无计可施的时候,他们只能一起写信给赵侯,坦言自己把陈恒跟丢了,为此向他请罪……
……
“陈恒携五百壮士、八千百姓,于腄邑之罘山浮海而去?”
十一月下旬,已经回到邺城的赵无恤终于知道了这个消息。
“嘿,这陈恒真是属兔子的,当真能逃。”
赵无恤放下信件,思索起来,没想到陈恒竟然有如此胆量,在陆上呆不下去了,居然敢遁海而逃,这需要极大的气魄。
那么,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赵无恤的眼光比冉求、赵伊等人看得更远,结合陈恒留下的蛛丝马迹,他的目光跳出了齐国、燕国的局限,投向了另外三处地方,这时代寻常地图上根本没有囊括进来的地方。
辽东,朝鲜,日本!
……
PS:《孟子·梁惠王下》记载,齐景公曾对晏子说:“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转附”就是之罘,春秋之时,齐国人已经开辟了一条从之罘到琅琊的航线。
第1107章 海外有载
右手抱着两岁的儿子赵偃,左手蘸着茶水,赵无恤在黑色的案几上画了一副只有他才知道的“东北亚地图”……日本、朝鲜、辽东乃至于大半个东北都在其中。
看着那些扭来扭去的线条,小赵偃眨巴着眼睛,想要伸出胖乎乎的手去抓。
但他却被季嬴制止了,再度成为人母的季嬴从无恤手中将他接了过来,交接十分默契。
无恤感谢地看了季嬴一眼,季嬴还以微笑,她最知道了,无恤思考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而且这么多年来,她也习惯了他会写写画画一些旁人看不懂的东西。
也许这就是天赋异禀吧,不过季嬴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像他父亲这般聪明,太聪明了,就会为更多的事劳神烦心。
不过赵偃的眼睛依然在好奇地盯着图案,想知道父亲在做什么。
赵无恤在用排除法确定陈恒的取向。
“日本是不可能的。”
猜测刚刚开始,他就已经排除了一个可能。
春秋时期,中原人对日本列岛还没什么概念,只是在一些神神叨叨的燕齐方术士口中说着关于东海之外“扶桑”的故事,除此之外就再无了解。赵无恤根据后世知识知道,现在的日本还是一个仅有虾夷人土著的荒凉岛屿,文明的种子还有待数百年后东亚大陆的人过去传播,这才有了弥生文化和“倭国”的诞生。
总之它现在是一片如同新大陆的处女地,原始而蒙昧,海洋的隔绝是造成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若是想要凭借现在的航海技术过去,简直难于上青天!
齐国、燕国、吴国、越国已经开始了对海洋的探索,但仅仅是沿着海岸线航行,直接横渡汪洋绝无可能。更别说东海素来波涛汹涌,别说是春秋了,就算到了唐宋,渡海去日本也是件风险极大的事情,除非陈恒真有天命,不然带去的人基本都得喂鱼,或者活活饿死。
当然,若是沿着朝鲜半岛缓缓南下,再渡过对马海峡,也许有一点机会,可若是如此,陈恒直接在朝鲜半岛登陆就完了,何苦要万里迢迢地东渡扶桑?
所以赵无恤直接把日本擦去了。
可能性较高的,还有朝鲜和辽东。
……
临漳的石渠阁已经把诸侯的书籍都收录得差不多了,其中许多都是珍贵的竹简,不乏殷周的秘史。赵无恤让人查过,典史里记载,殷商末期有“三仁”,比干、微子启和箕子。箕子是帝辛的叔父,在周武王灭商后背封在朝鲜。
不过根据与殷商关系匪浅的赵氏家史记载,箕子是在殷商灭亡前,眼看大势已去,便带着一部分商民向北迁徙,想要回到他们来的地方,也就是遥远的燕亳之地——殷商的发展是一个逐渐南迁的过程,燕毫之地是先商文化的发祥地,但殷商的族系源头要一直追溯到有戎氏,有戎氏的先世又与曾经辉煌一时的红山文化息息相关。
殷商来于北方,也归于北方。在燕山南北有许多殷商的子姓方国,比如一直对他们忠心耿耿的孤竹国,他们接待了箕子,并让他及其族人定居在孤竹以东的辽河流域。
然而周人并没有放弃向北征伐,随着召公北征,整个燕毫地区包括孤竹国都向周人臣服,箕子只能继续渡过辽水向东迁徙,抵达了遥远的朝鲜,周人势力难以抵达的地方,建立了殷商遗民的方国:箕子朝鲜。
故而所谓的“周天子封箕子于朝鲜”,只是周人承认一种既成事实罢了,从始至终,周朝从未放松对箕子朝鲜的警惕,箕子的后人必须在燕国为质,长此以往,形成了燕国的大夫箕氏一族。
不过随着戎狄的日渐侵袭,燕国对辽西的控制日渐丧失,连孤竹国也向他们发动了进攻,若非齐桓公征山戎、斩孤竹,只怕燕国已经灭亡了。
也正是因为两百年前的那次戎狄大入侵,燕国和箕子朝鲜之间的联系断了,来聘问赵国的燕人从来没提起过关于朝鲜的事,若是赵无恤不对历史产生影响,他们重新发现对方,兵戎相向,也许还要等一百多年。
总之现在的“箕子朝鲜”对于中原而言依然是一团迷雾,大海相隔,还在海岸线边上游弋的齐国人应该也对那里了解不多才对。
所以根据陈恒在蓬莱群岛的行踪,赵无恤估计,他最可能去的也不是朝鲜,而是山东对面的辽东半岛!
……
在赵无恤画的地图上,辽东半岛,恰恰横亘在燕国,以及箕子朝鲜可能存在的位置中间,将他们隔断开来。
赵无恤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代文明的发展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仅有东亚和西亚、北非、地中海沿岸闪烁着些许文明之火,却被黑暗团团包围,一不小心就会湮灭或者倒退。
这时代的辽东,也是一片莽荒啊……
当世,人们普遍认为东北为“九州”最远的地方,因其远在九州之东,所以才称为“辽东”,意味着辽远的东方。按照燕国人献上的图册、典籍,可知道自从山戎兴起后,他们的势力就从大凌河一带败退回来,缩回了燕山内,碣石算是其东部边境。
所以燕国势力不过碣石,辽西有一些孤竹、令支、山戎遗民建立的小城邑,从属于燕,但叛服不定。至于辽东,依然是秽人、貊人的天下,他们是半农半渔猎的民族,在辽东半岛南部建立了些许栅栏式的小邑,辽东北部一些则有肃慎人。
这就是燕国人所能提供的所有情报了,整个华夏的东北边缘,就逐渐浮现在赵无恤眼前。
“从蓬莱群岛北上,沿途都有岛屿可以提供船只停泊和补充淡水,之后只需要等待一场风,只需要几天时间便能跨越少海,抵达后世的大连、旅顺附近,若是运气好,大多数船只都能完好地抵达目的地……”
至此,赵无恤已经将辽东半岛列为陈恒最可能到达的地方了,像是解开了一个小小的谜团,他颇为兴奋地想着要如何逮住此子,然而很快,赵无恤却又泄气了,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因为他发现,自己在这里推演了半天,全然是白费时间,不管陈恒去了哪,朝鲜还是辽东,赵国都已经拿他无可奈何了。
赵无恤的舟师,在三年前就全军覆没于琅琊,他手里现在连十条大海船都凑不齐,想要从海上去追击陈恒无疑是痴人说梦。
要不然重建一支海军?但赵无恤一想到计然一脸严肃地对他说:“君上需要为宏图大志负责,臣下身为太府令,也要为明年入不敷出的花销负责!”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琅琊舟师已经被计然认定是一场失败的投资,所得远远小于支出,想要说服他在量入为主里再挪一笔钱给赵无恤建海军,实在是有些困难。
计然也语重心长地对赵无恤说过,目前赵国的确是需要一支水师,但不是在海上,而是在泗水、淮水上,赵无恤不能因为陈恒这个手下败将而坏了真正的计划。
至于从陆上过去搜捕,那就得借道燕国,经过辽西、辽东那些充满敌意的异族之地,除非大军一路平推过去。虽说当年齐桓公已经走过这条路了,虽说只要赵无恤动真格,辽西辽东都可以传檄而定,然而这种战争,实在是补给压力巨大,且没有油水可捞啊……
赵国连年征战已经很疲倦了,赵无恤只想着征服齐国后偃旗息鼓,好好休息几年,整合中原,可不想又给自己找一场没完没了的追逐。
“暂且……由他去吧……”无奈之下,赵无恤只能翻翻白眼承认,陈恒这次算是逃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