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四夷臣服……
但颜回不相信小康之世会这么轻易地建立起来,繁华背后,总有罪恶,鼎盛的背后,也有数不清的隐患。
但他还是心存期待,和遵循周礼作为一生信念的夫子不同,颜回的思想,更加开明清澈一些,他从不固持自己的异义,能采纳他人的意见,无论什么话听来都不违于心、不逆于耳。
少不得孔子也曾说他:“年三十便已耳顺……”
颜回一笑而过,他能感受到,这十几年里的变化,比殷周之变还要剧烈,其精彩程度,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现在只希望夫子能早日放下心结,以随心所欲却不逾矩的心态,重新审视这个亘古未有之大变局!
……
另一边,王孙圉拜访完孔门后,回到了叶县的馆舍,他的车队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这次出使北方,本来是想与赵氏正式接触,缓和因为楚昭王伐陆浑而导致的赵楚矛盾。结果王孙圉刚到宛地,却惊闻郑、鲁、卫三诸侯朝周,并请求天子策赵氏为诸侯……
一时间,天下都为赵无恤的大手笔而震惊,楚国人也不例外,王孙圉只能停下,等待国内商量好对策。
王孙圉不知道,就在他离开郢都的时候,正好另一位流落在外的楚国王孙逃了回来,子西欣然接纳了他,王孙胜也投桃报李,把赵氏的虚实尽数告知楚人。
于是令尹子西和司马子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赵氏若为诸侯,其势更胜于文公、悼公时的晋国,故不可不与赵交好。何况,楚国最大的外患是吴国,如今赵吴在宋国交恶,若能让赵吴相攻,实乃楚国大利!”
于是王孙圉被升了官职,一口气提到了上大夫,身份也从简单的行人变成了朝贺使者。
使团离开馆舍后到了叶县的北门处,叶公子高在城门边为王孙圉送行。
叶公沈诸梁一身常服,亲自过来为王孙圉执辔,王孙连称不敢,叶公则道:“子交手兮北行,送大夫兮南浦……这是当年弭兵之会前,先王送令尹子木出国时对他说的话,今日子牧北上聘问赵氏,其意义不亚于宋之盟啊……”
王孙圉感受到了身上的责任之重,承诺必将不辱使命,让楚国与新兴的“赵国”顺利接洽交好。
“还有一事。”
叶公再度拉住了王孙圉的手,轻声对他说道:“之前没来得及告知子牧,此次楚国使团北上,可否在车队里夹带几辆从车?”
“啊?”
一般而言,出使外国也是贵族们做生意的好机会,因为使团是不必纳税的,就算夹带严禁出口的东西,也不会有人检查。所以每逢楚国出使晋国,总有一些贵戚之家派人带着楚国特产加入车队,不过以叶公的身份和地位,管控方城以北的边防和关隘,想要走私点货物还不是易如反掌,何必求到他这里来?此事必有蹊跷!
王孙圉有些困惑,顺着叶公的手看去,却见城门边上,数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已等候多时,但是没有打表明身份的旗帜,一位穿戴楚地衣冠的俊朗大夫踱步过来,朝他们行礼:
“越大夫范蠡,代寡君问候叶公、王孙,楚越乃姻亲盟邦,蠡也早就耳闻王孙的博古通今,若能与王孙偕行北上,消解旅途苦闷,蠡感激不尽!”
范蠡身后安车为轻风拂动,掀起了车帘一角,隔着帷幕,隐约能看到一窈窕女子,捧心静坐……
第1036章 大开明堂受朝贺(中)
十二月初,秦国渭南。
公子刺从睡梦中被一阵摇晃唤醒,但他没有睁开双眼,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翻过身还想继续睡。
外面早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唯独渭南行宫里还温暖如初,他以为今天和往常一样,可以赖到天色大亮,而母亲也会怜惜地让他继续缩在被窝里,纵然生气,只需要一个鬼脸,母亲便能再度绽放微笑。
然而今天不太一样。
“刺,刺,快些起来,该上路了……”耳边再度传来母亲略显急促的声音,公子刺强撑着抬起眼皮,在朦胧的灯光中,看到了母亲被泪水打湿的脸庞,又触到了她因为害怕而变得冰冷的手。
“母亲……”温润的小手摸着母亲的面庞,公子刺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是自己让母亲伤心了。
赵秦和约已经签订小半年了,其中一条是要遣送质子入赵,从入冬开始,夫人便带着秦伯的独子公子刺来渭南居住,等待最佳时机。
公子刺以为自己惹母亲生气了,便不敢再撒娇,点点头,乖顺地由傅姆们伺候穿衣。母亲则亲自为他扎了个总角的发鬟,戴上金手镯,在裳上系上一块小玉环,随即擦干眼泪,牵着他的手,一块走出房间。
外面依然被夜色弥漫,冷得人不想下脚,庭院里影影绰绰地站着许多人,想来已等候多时了。
“夫人,公子……”当为首的人迎过来后,公子刺认出来了,他好像是父亲朝堂上那个颤颤巍巍的白胡子老头,公子刺喜欢唤他“白头翁”,母亲则拍了他一下,让他叫“大庶长”。
“大庶长。”公子刺很听母亲的话,他乖乖行礼,大庶长子蒲顿时露出了慈祥而疲惫的笑:“辛苦公子了,吾等这便上路吧。”
一驾四匹马拉着的安车已经在等待他们,因为秦国交付了大量马匹作为战争赔偿的缘故,一时间,国内甚至连公子出行都凑不齐四匹颜色一致的马。
对此大庶长解释道:“岐山和陇山脚下的小马驹需要时间长大,公子入赵可以为吾等赢得时间。”
“谁又能给他时间,刺他才七岁……”秦伯夫人又哭了,梨花带雨,公子刺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去擦拭母亲的泪,却被她反抱在怀里大哭起来,大庶长只好叹口气,不再说话。
马车的终点是渭水河畔的小码头,码头里停泊着一艘式样古朴的大船,船长十丈宽约五丈甲板之上共有两层。这艘船本来是秦国在渭水最大的战船,战后也作为赔偿给了赵氏,如今是赵氏渭水舟师的旗舰。
见一行人过来,站在船下呵气的赵氏官吏连忙过来寒暄,为首的中年大夫是冯翊郡守阚止,他的随从是赵无恤的新宠刘德。
公子刺有一点怕生,躲在母亲背后看着大庶长与他们交谈,他能看出大庶长的笑容有些生硬,等谈完了,大庶长转过身朝他招了招手。
“公子,请过来。”
公子刺抬起头,询问地看了母亲一眼,他母亲的泪又涌出来了,但还是朝他点点头,仍由他过去,与那两个赵氏的大夫见了面,他们对他恭恭敬敬,一路开导,带着他走到船只楼梯下。
“请秦国公子登船。”
到这时,公子刺才觉得不对劲,他拼命回过头,看向母亲的方向,奋力张开双臂,呼喊母亲。
秦伯夫人忍不住了,扑过来将公子刺抱住,泪水滴在他稚嫩的小肩膀上。
“夫人……”舐犊情深,此乃人之常情,过了良久,等母子二人都止住了泪,大庶长等人过来想要劝诫。
不等他说话,秦伯夫人已经咬了咬牙,狠狠心将公子刺交到傅姆手中。
“刺,离了母亲,也要傅姆的话。”
公子刺纵然不断哭喊打闹,但无济于事,他最后还是被带到船上,赵氏已与秦国平分渭水,踏上这条船,他就算得上离开了秦的国土。
被抱着站在船边,随着船速越来越急,大庶长、母亲都越来越远。突然之间秦伯夫人撩起裙裳跑了起来,追到他们所在的区域,途中几度差点摔倒在雪地里,都倔强地起来,高高举起手,将怀中那镶金的手炉塞给船上的人。
“此去邺城路途遥远,休要让他受凉!”她几乎是在用嘶声力竭的声音呼喊。
但公子刺却想起了这些天母亲一直在耳边轻声嘱咐他的话:“刺,你以后不再是秦刺,而是赵刺了,可哪怕你去到邺城,也休要忘了母亲,休要忘了秦才是汝的母国!”
公子刺早就哭干了眼泪,只能抱着还带有母亲余温的手炉,茫然地被大船带着向东驶去,心里是他这年纪还不能理解的撕心裂肺。而他对这趟旅途的记忆,也始于渭水之畔,母亲站在雪地之中,泪光盈盈柔肠寸断的送别景象……
……
“渭水到风陵渡一线尚能行船,等下了船,还要走上大半个月。途中有赵军护送,还配备了精通小儿科的灵鹊医者,公子的安全没什么问题。明年元月一日前,应当能顺利抵达邺城。”
秦伯夫人没有理会子蒲的宽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这个骄傲的秦地女子刚刚送走了自己七岁大的骨肉,为秦国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但也对子蒲充满愤怒,回去以后少不了要在秦伯面前好好数落数落他。
“唉,是老朽无能,以至于要用秦国的未来君主去向赵氏换取和平。”
送走公子刺后,秦国大庶长子蒲又看了看对岸,这几个月来他不知眺望了多少遍。那片泾渭之间的肥美土地啊,从古至今都是雍州的一部分,如今却被赵氏割走,变成了他们的郡县,虽然号称只占据十年以观后效,可子蒲心里却没底。
十年,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寿命是否还能再有十年,有些事情,纵使现在办不到,也必须做好准备,不能坐以待毙!
按照和约,秦国在渭南地区的驻军不得超过万人,所以防御极其松散,但当子蒲的车驶离城邑和主干道,进入蓝田后,却别有一番天地。
古称上等美玉为“球”,次玉为“蓝”,这里因盛产次玉,故名蓝田。蓝田地处秦岭北麓,地形复杂,山林密布,在上洛被韩氏控制后,这里俨然成了秦国的东南大门。灞水从这里潺潺流过,现在已接近冰封,水边的林子里,有一个隐秘的营地……
子蒲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静谧,守备森严的秦国兵卒向他行礼,等子蒲深入到里面后,更是看到一大群士兵在坚持训练。
士兵披着厚厚的皮甲,在雪地里绕着圈跑步,每人负重数十斤,而一位独眼的将吏正在呵斥催促他们加快步伐。
听到背后沙沙脚步,那将吏回过头,竟是战争里不知所踪的魏氏党羽吕行!在攻破魏邑后,赵氏未能找到他,原来是跑到了郊野上躲藏,最后辗转来到了秦国,他的右眼已经废了,蒙着黑布,虽然是死目,里面却闪烁着名为仇恨的光芒。
吕行见子蒲来了,并未让士卒们停止,他自己也仅是朝来者微微行礼:“大庶长。”
子蒲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场中光景,问道:“这就是赵武卒训练之法?”
“然,本来还要训练弩技,但雪天容易伤弩。”
原来,自从六月份战败之后,这位秦国大庶长痛定思痛,做的第一项决定,就是秦国从上到下,都要效仿赵氏进行改革,如聚小邑为县,全国共得二十一个县,蓝田便是其中之一。
此外,还要推行法制,开阡陌,分大宗族为小家小户,民间有父子继续同居一室者,要加以重罚!开始修订《秦律》,效仿赵氏建立法制,军中推行军功授田,但凡那些让赵氏强大的东西,秦国都要虚心学习,但凡是那些拖累秦国战败的,都需要革除。
军事改革也势在必行,子蒲的思路是开始全面改战车为骑兵,同时步卒也不能拉下,他之所以收留吕行,是因为魏氏曾效仿赵氏建军,在河西之战里让秦人吃了不少苦头,若秦人也能掌握那种战法的话,也许就不会被赵氏打得那么凄惨了……
“魏氏已亡,秦国与汝皆以赵氏为仇雠,助我以赵氏之法练出一支精锐之士!魏氏便有复仇的机会!”
子蒲知道,他的一些列急促改革,已经触犯了大批秦国贵族,甚至连秦伯也对他极为不满,但他并不在乎。
他完全可以在战败的耻辱中卸任下台,在羞愧中度过余生。
可却选择了完全不同的道路,那就是燃烧自己的余生残躯,让秦国获得涅槃重生的机会!
骄傲的秦人,绝不会心甘情愿地给赵为奴为婢!
第1037章 大开明堂受朝贺(下)
赵氏的大船“渭阳”号在渭水上走了整整一天。
这艘中翼在过去几个月里已经被改造了一番,底舱是船工的居所,一层住的是侍卫武士,二层才是几位主官的住所,秦国公子的寝室被夹在中间,外面十二个时辰都有侍卫看护。
外面天气寒冷,加上公子刺有点怕生,进了船舱就不再出来,只是隐隐能听到嘤嘤的哭泣,慢慢声音变弱,化作轻轻的鼾声。
两位赵氏官长也在背着手观望两岸景色,同时也在谈论这位质子。
“昔日贵公子,明日阶下囚,这秦国公子小小年纪便要受这羁旅之苦,子轲,你也是秦人,你怎么看?”阚止身居高位,言语里多了几份自信的傲然。
年轻的刘德连忙说道:“小人乃赵国冯翊郡人,不是秦人。”
阚止见他吓成这样,大笑道:“要等明年元月一日,赵国才算正式建立,你初入赵氏,可能无法理会吾等的心情。从君上在鲁国建立基业,到现如今威服中原,列为诸侯,十多年来的辛苦筹划,总算是有了回报。”
他又遗憾地叹息道:“可惜我要镇守冯翊郡,无法亲自去观摩此等盛况。”
“君上一定不会忘了郡守的功绩。”刘德虽然才加入赵氏幕僚不到半年,却因为他嘴甜懂事,又十分了解秦国事务,遂被赵无恤看重,经常使唤他跑腿,若不出意外的话,未来恐会是赵侯身边的新红人。
但现在的话,他只是一个跑腿小厮,许多高层的事情都不得知晓,此刻既然提及,便试探地问阚止道:“小子听闻,君上正式建国后,将更易制度,不知未来赵国的六卿会是哪些人?”
“六卿虽然尚在,可与晋国六卿完全不同了。”阚止哑然失笑,“赵国只会有一个挂名的上卿,那就是永镇三川的韩子寅,但他又不会担任任何中枢实职。国内军政,将由五位亚卿承担,分别是相邦、大理、大司马、计相、宗正,自此以后,政、军、财、法将分离开来。”
阚止虽然对位列百官之首的卿一级别十分眼热,但他也知道,以自己的年纪和资历,是暂时无法企及的。赵国相邦自然是老臣董安于,也有人猜测,等董子告老后,在鲁国掌权的张孟谈会被调回来接任。大司马则是邮无正,但兵权实际上控制在赵君手中。管理财政的计相不必说,计然是也。法律专家邓析任大理,可见赵侯对律法重视到了何种程度,至于宗正,赵氏家族里最年长的史赵将担任此职,不过这也是最没有实权的一个。
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