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救急,将局面稳定下来。
几次冲击未果后,代人的凶狠气势一滞,步伐渐渐慢了下来,但赵军两翼的剑盾兵们的阵列却开始向前迈进,他们仍然如训练时一样,下意识的保持着整齐的步伐,发出轰轰的踏步声,从中便能知晓,这些太原郡兵无不是身经百战、意志坚定的悍卒,并且心中还对对代人充满愤恨。
他们很快就接近了代人的阵线,因为组织混乱,那边射过来的箭矢是零落散乱的,就算射中了,骨簇和石簇对赵军造成的伤害也寥寥无几。
突然间,鼓声再度一紧,赵军两翼的剑盾兵卒全线开始小跑,剑刃上映着上午的阳光,闪动着无数耀眼的光点,穆夏的中军大鼓很快达到最高频率,剑盾兵保持着平直完整的阵线如墙而进,将一直冲击矛阵的代人前阵两千余人三面包夹。
面对这种夹击,代人的指挥已经陷于混乱,一部分在前进,一部分仍然留在原地,一部分则下意识地后退,阵列变成了锯齿一般的形状。下一瞬,他们也撞到了一起,密集的阵线让所有人都无法躲避,此时的战技身手都没有多少作用,士兵唯一可以依赖的,便只剩下秩序、装备和运气了。
舍生忘死的拼杀在宽达数百步的正面同时展开,战况异常激烈,一时间,阵线上倒满死伤的双方士兵,但明显倒下的代人更多些。
两翼的太原郡兵从小在晋国北疆长大,习惯了与戎狄作战,又或者祖上本就是归附的戎狄之民,他们民风彪悍,战技娴熟,又在穆夏的训练下多了些秩序,换上了赵无恤花费重金打造的精锐装备,一时间势不可挡。
代人刚才屡次冲击无果,气势大减,又被包夹,开始陷入混乱。太原郡兵们开始按小队配合进攻,各卒伍交替跃进,武卒的长矛之后,短兵的剑盾便突前继续进攻,然后戟手紧接着接替,材官也在间隙里用弩机射杀敌人,根本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邮无正之子邮成不知不觉间,已经突进到靠前的位置,他手里已经有三条性命,但还嫌不够。他死死盯着正面数步之外的一名代人,那人戴着一顶熊皮帽,腰间系着豹皮甲衣,手持铜短剑,已经砍死了两名郡兵,而且斩下了他们的头颅绑在腰间,凶狠目光也朝邮成看了过来。
谁是猎物,谁又是猎人?
那名代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突然加速猛冲过来,邮成毫不避让,迎面而上,两人的兵器在半空中碰了个正着!
叮当一声,代人勇士诧异地看着自己的铜剑缺了一个大口子,对方的铁剑却丝毫无损,不等他发呆完,邮成便一甩手,敏捷地将手戟投掷刺中了他的脖子,他便捂着脖子在地上无声的挣扎起来,血流如注。
与此同时,在邮成周围,赵军连绵的攻势让对面装备落后的代人只有招架之力,不断有人受伤倒地,面对这些强悍的对手,代人阵线开始慢慢后退……
“赵军劲弩长矛射疏及远,则代戎之弓弗能格也;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代戎之兵弗能当也;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代戎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
战前赵氏家主的这些预料,无不一语中的!
邮成心中佩服赵无恤之余,也死死盯着代人后阵处,那面黑犬大旗的位置。代子就在那里,他不由摸了摸腰间的绳子,邮成没有绑方才那个死于他手里的代人勇士头颅,他不在乎那点首功,这根绳子,只为一个人准备。
他出塞前可是在赵上卿面前夸下海口的:“臣愿受长缨,必缚虏酋于上卿阙下!”
……
居中指挥的代王在战车上一箭将一个溃逃的代人部众射杀,心中焦虑不已。
这些赵军的装备太好了,除了有使用强弩的材官、更有训练有素的长矛手和剑盾兵,这还仅是前排的兵力,只靠这三千之众,赵军就已经轻而易举地阻止了代人的冲锋,击溃了三百名狋氏骑兵,更正面对抗四千各部族勇士不落下风,甚至还开始反推……而赵人的中军大队三千人至今丝毫未动!一想到这里,代王便汗如雨下。
算起来,此次攻击代国的赵军,只是赵无恤拥有兵力的一小部分吧,听说晋阳不过是他几个领地中的一个。赵氏已经是民众数百万,甲兵近十万的强卿……代王这次算是直观地意识到了赵无恤原来是如此的强大,自己僻居代地,对此却一无所知,还敢去触其虎须……
代王也算纵横沙场多年,没有成为君长前也是威名远播的骁勇战将,此刻若他亲自领兵杀入战场,未必不能打破僵局。可对面的统帅很沉稳,三千中军也时刻提防着他呢!如果这些本部族的嫡系再度受到损失,他今后凭什么立足于各拥实力的代地部落中?让他们俯首称臣呢?
相较于此,及时抽身而退反倒成了最好的选择。本部的实力仍在,损失的不过是些毫无价值的附属部落,只须回代城收拢部众,遁入深山,或者跑到草原上,冬天一到,赵军便奈何他不得。
然而就在代王准备壁虎断尾的时候,后方却响起了一阵欢呼……
“援军来了!”
“援军!?”
代王猛地回头,却看到东北方向,一支军队的身影正从丘陵的南麓露出身影,当先的打着一面长旗,上面用颜料画着一只青色的动物,是一头青色的熊,张牙舞爪,直立如人……
第857章 绝域轻骑催战云
“青熊旗!是屠何人,他们遵循了五十年前就立下的誓言,发兵来助了!”
虽然屠何部整整迟到了一天,但代王心里还是一颗石头落地,打消了撤离的念头,随着那支军队逐渐站到阳光下,他能发现其中大多数是骑兵,足足有两千骑之多!
“莫非是屠何、高柳两部将能够控弦骑马者全部带来了?甚至还约来了塞外的牧人?”
无论如此,只要这支生力军加入战局,代王就能确保今天不败,靠着人数众多的骑兵,他甚至能向赵军发动反扑,将他们在此歼灭!
仿佛是受到代王渴望的召唤,那些骑兵开始动了,大概一千骑停驻原地,一千骑则分了出来,催动战马,开始从一里外向战场走来。随着位置慢慢靠近,他们开始夹腿催促马儿加速,慢走变成小跑,在鞭子打响后更变成了疾驰的冲锋!
“冲过去,冲入赵军的阵中,将彼辈截为两段!”代王让人挥动黑犬大旗,朝赵军侧翼方向指去,为屠何人指明方向。
代王仿佛看到赵军在屠何骑兵的攻击下分崩离析,无数赵兵在马蹄下抱头鼠窜,仿佛看到胜利在向他招手。在全歼赵军,收复失地后,赵氏肯定会大受损失,明年春天再继续兵临晋阳吧!打下那座富庶的城池,若赵无恤乞和,他的要求就是先将季嬴献上……
然而这次那些“屠何骑兵”却没有迎合代王的想法,他们绕了一个弧线,步入战场侧面,却没有瞄准赵军,反倒朝代人的后阵冲了过来!
“为什么!”
直到这时,愕然的代王才看清楚,穿着破烂皮袄的屠何骑手身后,竟然是一些甲胄鲜明,装备精良的骑兵!
这些骑兵前三排穿厚甲,连马匹都披着一层皮制具装,只有眼睛和马腿袒露出来。他们使用一丈二尺长矛,放平后矛尖黑得发亮,第三排以后,用的则是加厚加宽的铁质环首刀,高高举起后在阳光下银光闪耀。
这绝对不是屠何人,而是赵骑!
出其不意的出击,威势之盛,让战场上所有人都颤抖不已,四千只马蹄践踏地面,发出如雷般的轰鸣!他们就这么冲向正在发呆的代人后军。
与中原诸国不同,代人对骑兵十分熟悉,若是在两军正面抗衡的时候,徒卒只须结阵对敌,面对少数敌骑不至于吃亏太多。但此刻那些骑兵太多,发动进攻的时机太出人意料了,代人后军几乎毫无掩护!代王纵然嘶声力竭地呼喊,也无济于事,人的动作终究没有马儿快。
铿锵铁马呼啸陷阵,他们自右向左,横向撞入代人的队列。如千钧铁椎轰击朽木一般,所到之处无不催破,骑矛戳死了挡在前方的所有人,直到折断前一直在收割生命,环首刀举起又落下,斩断了无数头颅,溅起朵朵血花。在赵氏铁骑如狼似虎地冲击下,仅仅穿着薄皮甲,也没有架矛的代人徒卒完全没有抵御能力,三千后军竟然硬生生地被一千骑兵趟出一条血路来……
代王瞠目结舌,在他的视野中,满地都是残肢断臂的尸体,骑兵奋勇追杀,而代人则抱头鼠窜,炸窝后彻底崩溃……
这还不够,损失不过数十骑的骑兵开始不断向内突击,想彻底将代人的军阵撕碎,远处那剩下的一千骑,则开始分为两队,堵截逃窜的代人。
与此同时,对面静候已久的穆夏中军大旗再次动了,三千赵军预备队开始从两翼包抄过来,他们口中大声欢呼。
在一片鬼哭狼嚎,人嘶马鸣中,那句话代王听得真切。
“君不见,虞都尉,绝域轻骑催战云!”
……
“上卿请看,那场大战发生的地方,正是这里。”
十月飞雪,驰马道上,原野后移,疾风拂面,冬阳晃眼。
赵无恤披着虎皮裘,驻马于荆棘丛生的壶流河边,虽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亲临此地,仍然可以看见这里遍地都是倒毙的尸骸,塞外的野狼饿极了也不怕人,成群结队地来啃食尸体——代人的尸体。
至于牺牲的赵军,无论是武卒还是太原郡兵,都已经收敛妥当,只等赵无恤亲自为他们举行仪式,送他们进入云台,告慰英灵。
“此战发生在代城之北,就称之为代北之战吧……”众人都知道,上卿很看重史,但凡大战,都会让亲历者回去将过程说给史官听,让笔吏记录在案,一份载入史册,一份作为战例,充实他正在谋划为将吏们创办的“兵家之学”中去。
在战场处绕了一圈后,赵无恤带着亲随继续朝代城走去,当日既破代人主力,赵军士气高涨,顺势进攻代城。
代城的防备,其实只跟中原普通的大县一样,留守者在城上眺望,遍野都是败逃的代人步骑和在后赶杀的赵军步骑,顿时战栗惶恐。既然城内部族树倒猢狲散,跑的跑降的降,穆夏和虞喜很快就合力打下此城,宣告代国的灭亡。
代城位于壶流河盆地之中,南方八十里既是东西横亘的恒山余脉,唯一一条路径称之为“飞狐口”,地势险要,成为代城的一道天然屏障,因为让虞喜、猗顿去探过路,知道飞狐道只能容一辆车、三个人并排通过,根本无法让大军行进,所以赵无恤只让田贲带着五百人去试探,看能不能无终残部北上,但时至今日,田贲依然被困在飞狐道上挨冻,代城却已经被打下来了。
其他三面,城北为浅山丘陵区,城西部为盐碱滩地,所以代城不缺盐,东部城墙内外均为耕地,就是这些农田养活了代王本部。
纵观此城形势,局限于一隅,并不足以统御全代,所以代国的政权一直处于部落联盟的程度,代王为共主,却未能进一步统一为一个整体。
至于代城本身,赵无恤远远望去,见城墙大约一丈两尺高,许多处的女墙在赵军攻城过程中被损毁,尤其东北角有一个大豁口,是被赵军抱着大木桩撞开后坍塌的,如今城上人头涌动,一群被俘的代人部众正在搬运木石和麻袋,准备修缮墙垣,让代城重新涂脂抹粉,欢迎征服者的到来。
靠近城门时,黄土露面上铺着代人的黑犬旗,早已残破不堪,穆夏、石乞等人在两侧下拜相迎,赵无恤纵马直接踩到旗帜上,又挥手让他们起身,扫了一圈后,攻代众将都在,却没有发现虞喜和邮成的身影。
“虞都尉奉上卿之命,继续带着骑兵,去桑干河下游扫清不服的部落,以及将赵氏破代之事告知燕国去了,至于邮成……”
穆夏笑了笑:“他没能兑现诺言,以长缨系代王于上卿面前,感觉没脸见人,便带着一些亲卫,自告奋勇去进攻穷鱼之丘,接应田贲去了。”
赵无恤无奈地摇了摇头:“年轻人受点挫折不是什么坏事,邮成心高气傲,容易折断,在塞外加以淬炼也不错,我还希望他有一天能成为不亚于其父的统帅呢。”
他随即让穆夏将代北之战另一个功臣带到跟前来。
“鄙人见过上卿……”与赵军朝夕相处半个月时间,新稚狗那一口燕地口音的中原话已经重新变得流连起来,他弯腰鞠躬,面对手握大权,灭代如举手之劳的晋国上卿,他心中带着敬畏和佩服。
但不代表一向桀骜的屠何勇士会向人轻易稽首称臣。
“高贵的青熊子嗣,怎能受低贱的黑犬之裔奴役驱使!”在被虞喜千骑示威逼迫后,屠何人很快做出了选择,曾多次受贿赂的头人们改变了立场,纷纷主张助赵灭代,让屠何“重获自由”。
于是新稚狗便带着五百屠何步骑,加入到虞喜的这支奇兵中,他们向南击破了高柳部,将那里烧成了平地,连高柳部打算南下支援代王的军队也尽数被收降,这才有了代北之战时,绝域轻骑催战云的一幕。
屠何的骑手们长于骑射,他们突入敌军数十步左右,张弓朝正在与赵军交战的代人侧方放箭后再打马回旋。在一片纷乱中,新稚狗却逮到了代王的车骑,将其御者射落,接着如同套肥羊一般,生擒了他!
听着穆夏叙述往事,赵无恤由衷赞叹:“真是勇士,你做的不错,为赵氏破代立下了大功,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代女金帛,高官厚禄,亦或是一片草场、田地?”
新稚狗是性情中人,也不客气,便直接张口询问道:“边鄙戎狄之人,不敢奢求什么,如今代国已经是上卿囊中物了,只望能让屠何部自由。”
穆夏脸色一变,石乞则像是听到一个大笑话般露出了冷笑。
“自由?”赵无恤也笑了笑,扫视被自己踩在地上的黑犬旗,以及被士卒按在路边那些蓬头垢面的代人俘虏,还有面露殷切的各部族代表。
“这个可以稍后再谈,但首先,代子何在?我要先见见他!”
第858章 马革裹尸
代人崇拜犬,认为自己的祖先,是一只天狗……
它黑身白首,它能吞噬月亮,让夜空暗淡无光,它从天空中呼啸而来,望之如火光,炎炎冲天,它最终坠落在阴山,那里也是代人的发源地,代人在大同盆地建立邦国后,每年都会派人带着名马金器回去祭祀天狗。
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