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众少年领命,两三个人去揪着赵广德的剑士服或者腿脚猛拉,但他却依然死不松手,反倒越勒越紧,让邯郸稷都快喘不过气来。少年们又用脚踹,拳头如雨点般砸在赵广德宽阔的背上,也依然无效。
“愚!”
中行黑肱气恼,见表侄如此狼狈,自觉脸上无光,便亲自过去,一把抢过旁人的木剑,高高举起,在赵广德头上狠狠地来了一下!
嗡……
赵广德只觉得后脑勺有剧痛传来,震得他脑袋一麻,耳朵嗡鸣一片。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终于放开了邯郸稷,踉踉跄跄地直起了身子,却感觉天旋地转,脚下失去平衡,顿时跪倒在地。
中行黑肱看着脱困后,像一条搁浅的鱼般吐着舌头呼吸的邯郸稷,暗恼不已,他正要转身,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了。
是赵广德伸出了手,阻止中行黑肱离开。
之前那一下敲破了赵广德的头皮,惨红的鲜血从顶上流下来,涓涓细流淌到脸上,像极了诸侯冠冕上红线串成的旒珠。
“还不倒?”
中行黑肱烦不胜烦,他转身又朝赵广德胸前踹了重重一脚!
赵广德终于倒下了,他仰面朝天,呈一个大字,却维持最后的神智,侧着脸朝赵无恤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了憨厚的微笑,口中喃喃说道:“堂兄快走……”
随后,便两眼翻白,头一偏,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第97章 不弃亲昵
赵无恤瞋目!
因为赵广德这么一闹,方才被范、中行一党团团围住的人墙,已经有了不少空隙,以他的身手,足以抢门而出。
可事到如今,无恤又哪能扔下赵广德一个人逃走,他看着一动不动的堂弟,手里的木剑越握越紧。
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小胖子,居然会为了自己,做到这种程度。要知道,以往赵广德,可是个连剑都握不稳,与人冲突时,只会缩着头细声细语讨饶的懦弱孩子啊!
他感动得眼眶微热,而热血也正在朝头上涌,之前对赵广德那份利用的心思渐渐淡去,交替为真正的兄弟之情!
前世上学时,课后打群架的情景一一浮现。
要是有人揍了你兄弟,该怎么办?
当然是拎起板砖,干他丫的!
……
范禾也在看着赵广德的方向,心中好笑不已,他指着人事不知的赵广德嘲弄道:“羞耻啊,今日剑室里,风头可都被你们赵氏三人占尽了,真是兄悌弟孝……哈哈,不过,你休想逃!”
他回过头,打算拦截住通向门口的方向,却见赵无恤并未踏出半步。
“怪哉,你居然不走?”
无恤沉默不语,乘着范禾说话的间隙,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脚下飞快,绕着曲线朝范禾冲了过来,双手握着木剑,高高举起!
“越打越退步了,难道你没听到邯郸子方才说的,劈不如刺么?”
范禾预判了赵无恤接下来的动作,大概是想以剑身劈斩自己的左侧,于是便朝左边推手突刺。
然而!
赵无恤这次的目标却不是范禾本人,而是他的武器!
他变招极快,猛地一挥剑,如同后世棒球手的挥击,直接打在了范禾的木剑上,角度之巧,用力之大,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两把剑一齐脱手飞出。
而他整个人也乘着这个间隙,突进到范禾的跟前。
范禾木剑脱手,肢体微麻,有些发愣,刚想说点什么,刚转头,一个坚如铜铁的拳头已经贴到了他的脸上。
“没人告诉你,反派话多就会死么?”
轰!赵无恤手上发力,一拳便将范禾打翻在地!一颗带血的牙齿迸出牙槽,飞得老远。
接着,无恤整个人骑在他身上,揪着衣襟,拳头高高举起,狠狠落下,朝着范禾脸上一下接一下,拳拳到肉。
“范子!”一旁的少年们顾此失彼,忙着去看赵广德那边,一回头,只见范禾已经被揍趴下了。
他们不由得失声叫道:“你违规了!剑技不得使用拳脚!”
赵无恤停手了,却不是因为这声喊叫,而是范禾已经被揍成了猪头,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规矩?他心中冷笑不已,范、中行一党在剑室中设伏暗算自己时,可守规矩了?中行黑肱,邯郸稷方才殴打堂弟赵广德时,可守规矩了?
前世还是中学生时,经常参与聚众打架,哪一次不是说好的要守规矩,让当事人单挑,最后都发展成了群殴械斗。
放大了说,中行氏弑杀晋厉公,范氏暗算栾盈,可曾讲过规矩?
去他娘的规矩!
我只知道,你若伤我兄弟袍泽!便如同仇寇!
既然玩剑技斗不过范禾,赵无恤就学田贲那种恶少年无赖的打法了,攻你下盘,直接打脸,朝身体柔软部位招呼。否则,还得束手认输不成?
无恤也不说话,他虎跃起身,捡起木剑,闪过了几个想拦截他的范、中行之党少年,便朝门口跑去。
“快去拦住他!”中行黑肱气急败坏地指挥着,他感觉自己完美的计划全乱了。
然而赵无恤只是虚晃一枪,只见他跑到墙边,猛地跃起,脚蹬在墙上,如鹰隼扑食般反跳,借助那股反蹬的力量将紧追不舍的三四名少年一起撞倒。又乘着他们未起之时,马不停蹄地换了方向,径直朝赵广德处奔来。
这一出声东击西之计用的很不错,现在那里就剩下中行黑肱一个战斗力,邯郸稷则跪倒在地,捂住肚子痛苦不已,方才赵广德猛勒他的腰腹,大概是伤到脾胃了。
中行黑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情形,怒不可恕,但又见赵无恤红着眼,来势汹汹,他长于阴谋,短于剑技,不敢与他拼命,只得拽着邯郸稷让开了几步。
中行黑肱这回猜得没错,赵无恤的目标的确是赵广德,方才连续遭到三次重击,他现在依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无恤单膝跪下,用颤抖的指节去试探其呼吸,略为放心。
呼吸虽然微弱,但至少还活着,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此时,剑室内的十数名少年已经再次围拢过来,范禾也被扶了起来,脸上青红酱紫一片,一只眼睛也肿了,另一只则恶狠狠地盯着赵无恤看。
赵无恤握剑起身,挡在了赵广德面前,冷眼与众人对峙,此刻,他已经彻底打得起了凶性,浑然不惧!
“贱庶子,今日必不让你好过!”中行黑肱刚要下令将赵无恤捉住,好好教训一顿,但剑室的门,却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
魏驹还是没想通,自己究竟是怎样被张孟谈说服的。
方才在泮池边上,张孟谈如同一位夫子般,先给他们说起了楚文王“借蔡灭息”典史。
张孟谈背着手,在池边侃侃而谈道:“诸位当知道,在南方江汉以北,有蔡国,有息国,都临近楚国,视之为大敌。昔蔡哀侯娶于陈国,息侯亦娶于陈国,是为连襟亲昵,一如今日泮宫中,魏韩赵三家一般。”
“然蔡、息因为一女子息妫而构难,息侯使行人谓楚文王曰:请伐我,吾求救于蔡,而楚可以伐之。楚子从之,蔡哀侯援息,于是楚军大败蔡师,俘蔡哀侯。”
“而蔡哀侯恨息国背弃信义,以息妫绝美,告知楚文王。故楚文王又灭息,获息妫而还,纳为夫人。”
魏驹等人微微点头,因为息妫的名气,所以这个故事极其著名。
“旁观者清,在孟谈看来,魏、韩、赵在泮宫之中的势力,尚不如中行、范两家,就如同息、蔡不如楚国。”
张孟谈的话虽然不缓不慢,却极有说服力,仿佛不是为赵无恤来游说,而是衷心为魏韩两家考虑一样。
“然而今日赵子有难,二位却背弃亲昵,反倒希望仇寇削弱赵氏,殊为可笑。这好比当年息蔡内斗,便宜了楚国一般,这种献兵刃于敌手的事情,不是目光短浅,还是什么?”
第98章 搅动全局
……
魏驹脸色一红,他的确想借范、中行两家之手,压一压赵无恤的锐气,没想到却被张孟谈当场看穿。
闻言,背对而坐的白衣少年韩虎,也已经停止了擦剑的动作,静静地听着。
魏驹犹豫不已,他感到有些后悔,就不该让张孟谈当众开口来着,此人的辩才和煽动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日若是被赵无恤所用,必为劲敌!
他又不由得暗叹,自己这边虽然武有吕行,文有令狐博,但麾下依然还缺少一个智谋之士啊。不知道,要如何招揽,才能让张氏,让张孟谈入瓮?
但后悔已经无用,舆情沸腾之下,魏驹知道,自己必须表态了。
于是他轻咳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允了张子之请,魏韩赵三家本是世交亲戚,怎么坐视赵子受辱!”说罢狠狠地拍了一下石质栏杆。
他这话说的大义凛然,满脸的义愤填膺,仿佛刚才的推脱从未发生。
“韩子,你意下如何。”
“可……”韩虎收剑入鞘,站起身来,虽然只答了一个字,但已经表明了态度。
于是当魏韩两家七八名少年小心翼翼赶到剑室外时,正好看到乐符离和赵无恤的骑从虞喜,正在将守门的两个范、中行党羽击翻在地。
乐符离方才光着脚跑回剑室后,发现门外已经被守上了,一转头,遇上了虞喜,便和他配合着放倒了把门的,这会见援军来到,惊喜交加。
“张子,你可算来了!魏子、韩子,快些进去吧,里面已经打斗多时,恐怕……”时间已经过去半刻,他觉得赵氏君子凶多吉少。
魏驹暗暗得意,他也认为,拖了这么久后,赵无恤肯定撑不住,或许已经被人羞辱了一通,那就太妙不过了。
于是他面露焦急,大手一挥:“打开剑室大门,进去救援赵子!我魏赵亲昵,怎能袖手而旁观!”
虽然做足了姿态,但是,魏驹可不想打架,他只需要扮演一个救危扶难的角色,让赵无恤、张孟谈感激涕零,并在泮宫中向他低头。
当剑室大门缓缓开启后,众人却赫然发现,里边的确是一片狼藉。
但一身玄色剑士服的赵无恤却精神抖擞,他长发披洒,正站直了身体,护着身后的赵广德,与将近十数名少年对峙。
而范、中行一方的范禾,已经被打得不成人样;邯郸稷,脸色铁青,还在呕吐不止,另外几名少年也灰头土脸。
魏驹大骇,瞧着情形,难道说,这赵无恤真的做下了以一敌十的事情?
将剑室里面的情形扫视一眼后,他暗道自己来的及时,若是被赵无恤就这么脱困跑出去,恐怕今后在泮宫中,名声还会更加响亮。
信而勇,是少年人最为佩服的特质,上一次赵无恤和吕行比射,已经让他在泮宫中打下了一定的基础,是个人提起“十步之遥”,都会竖起大拇指。
而魏驹要防止的,就是赵无恤利用这一点,将泮宫人脉都拉到他那边去。
张孟谈见赵无恤没什么大碍,也不怎么急,他拉过虞喜和乐符离,在他们耳畔轻轻说了一句什么。乐符离对张孟谈信任至极,自然首肯;而虞喜知道此人是君子之党,也是要努力招揽的角色,同样颔首应诺。
剑室大门开启后,范、中行诸子留了两人防备着赵无恤,其余人也转过头来与魏、韩对峙。
中行黑肱脸色并不好看,至此,他的计划全乱了,目前看来,敌我态势均等,还是见好就收为妙。
正想着,却是对面的魏驹先踏出了一步,拱手道:“中行子,范子,俗言道,以和为贵,今日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赵子一次吧……”
此刻,魏驹打算扮演弭兵者,也就是讲和者的角色,捞取威望,这样一来,赵无恤自然就成了被他挽救的弱者了。
若是以范禾的性格,自然是不会干的,但此时还是中行黑肱做主,他掂量态势后,微微点头。
既然两人不谋而合,他也朝前站了一步,说道:“魏子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场误……”
一句话还没说全,却见对面人群中,有一把木剑径直抛了过来,扔的极有准头。中行黑肱猝不及防,被剑身砸在鼻梁上,发出了唉哟一声痛呼,鼻血溅出足足有三尺远。
“二三子,勿迟疑,快上!”魏驹这边,却是乐符离高声吆喝了一嗓子,持木剑带头冲了出去。魏韩诸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相对峙,他们本来就很紧张,有人带头,也昏头昏脑地跟着前行。
“竟然偷袭,卑鄙!二三子,快给我打!”范禾也很配合,他气急败坏地肿着脸嘶喊,论人数,他们这边还是要多出几个的。
“究竟发生了何事?”魏驹懵了,他一下子就被众人撂在了身后,顿时傻了眼,他只想以恩人及和解者的姿态救下赵无恤,不想开打啊。
但混战已经开始,拳脚相加下,想要将双方分开是不可能的了,除非其中一边先倒下认输。
嘭!失神间,魏驹也挨了一下,疼得不行,他怒从心起,事到如今,只能开口骂娘了。
“尔母婢也!竟然打乃公!阿行,殴之!”
随着魏驹、吕行等加入战团,双方这回彻底斗到了一起,一时间,剑室内乱成一团。
毕竟,平日里装的再怎么深沉,事到临头,都只是十多岁的冲动少年郎。
旁观者清,赵无恤却看得分明,方才那把偷袭中行黑肱的木剑,却是他的骑从虞喜悄悄扔出来的。他也真有胆色,居然敢做出伤害卿子的事情来,若是被士师拿住,这已经是断手之罪了。不过此时,虞喜已经悄悄退出了门外,这场斗殴,不是他能公然掺和的。
再看张孟谈,这个搅动了全局的人,依然白衣飘飘,不染于尘。他在这纷乱的局面下,面不改色,只是静静地靠在一个角落里,看着掌心处一瓣粉红的桃花,若有所思。
赵无恤心中了然,这些魏韩两家的援兵,甚至虞喜方才的作为,都是张孟谈的妙计吧。
要知道,此人也才十五六岁年纪,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赵无恤更加坚定了笼络的决心,只是,如今算是欠下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债,不好还啊。
一念过后,赵无恤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赵广德,也将木剑横于胸前,朝已经厮打成一片的战局里冲去,目标直指方才痛下狠手的中行黑肱!
……
三月十五日,北郊的泮宫处传出了一个大新闻,成了新绛国人们在朝食后津津乐道的事情。
据说今晨,泮宫发生了一场特大斗殴,五位卿子,二十多个大夫子弟,不知是因何事起了争端,在剑室内拔剑相向。如此高规格的械斗,可是晋国历史上罕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