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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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 第4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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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陈、蔡、顿国,虽然主要是上蔡公、息公的事情,但也少不了要动用他叶县、东西不羹的力量。

所以沈诸梁才有犹豫,在这紧要关口,在北境与郑国发生冲突到底合不合适,自己要不要将蛮氏作为一根可有可无的骨头弃掉,让游速专心去啃个一年半载,等扫清陈蔡后再找郑国一起算账?

带着这份犹豫,沈诸梁召见了家臣和食客,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多数人都觉得应以经略陈蔡为主,唯独有一个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正是平日里神神秘秘,关键时刻却颇有见地的宋国人计然!

……

“叶公想要放弃蛮氏?”听了沈诸梁的问计后,计然摇了摇头:“此为不智,此为玩忽职守。”

这话有些严重,沈诸梁一惊:“先生此言何意?”

“对于楚国,对于叶公而言,蛮氏可不是一根想扔就扔的骨头,蛮氏在嵩、华之间,地势险要,得蛮氏地,便可北望伊阙,兵临成周,西通崤函,联合秦国,东伐嵩高,则郑许在握。这就是所谓的棋劫之势,自古用兵者所必争也。所以过去百余年间,晋、楚争郑,多数时候都角逐于颍、湛间,楚庄王北上中原,问鼎之轻重,也是通过这条路。若庄王知道叶公要放弃蛮氏,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叶公坦然一笑:“楚国连旧疆域都保不住,何谈北上中原?小子没有孙叔敖、伍参的才干,上不能辅君王,下不能安黎庶,此生唯想为楚国守户,不想做那争鼎之事。”

计然心中一叹,这也是他虽然身在叶公府中,却无法真心为他效力的缘故。此人有治国的才干,却没有开拓的志向,可惜,真是可惜,他难道不知道,在这季世里,诸侯相争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么?

于是计然又道:“这是攻的一面,再说守,郑人若得蛮氏,向南出三鸦关,则可直达方城,拊楚国宛、叶之背,此地实为叶公的北门户。叶公忘记七年前的灭许之役了么?游速以出师迅捷闻名,若楚国再与吴国起冲突,叶公尽出主力去攻陈、蔡时,他再帅兵南下,没了蛮氏做屏障,这方城以北的四县,恐怕不保。故而我才说,叶公此时想轻易放弃蛮氏,是为不智!”

沈诸梁点了点头,开始认真起来,他虽然对开疆扩土没什么兴趣,但对守好楚国北门户却很上心,计然说的有道理,蛮氏,的确不能轻易放弃。

“先生说我玩忽职守,又是何意?”

“叶公的爵职是什么?”

沈诸梁一愣,道:“叶县县公,楚国左司马,掌叶、鲁阳、东不羹、西不羹兵事……”

“所御者为何人?”

“晋、郑、楚,还有成周……”

“楚王将四县之兵交给叶公,是希望你守好北门户的,这对于楚国来说极为重要。而攻略陈、蔡等事,则是朝中的司马子西、子期需要担心的事情,是上蔡公和息公需要筹备的事情。鸡司夜,狸捕鼠,叶公的职责是为楚国大军坐镇侧翼,如今郑人南下,你却坐视不管,竟想要放弃自己看守的阵线,去搀和友军的事务,这不就是玩忽职守么?到头来北境有失,反倒会连累三军。”

沈诸梁额头冒出了一丝冷汗,:“原来如此,差点犯下大错,幸而有先生指正,我并非惧怕郑国,只是担心与郑国争蛮氏,会惹得北境不宁,耽搁了令尹和司马的谋划。”

“不然,叶公不可放弃蛮氏,却也没必要为蛮氏大打出手,方城四县能征兵两万,叶公只需发三五千人去帮蛮子守好汝水和都邑,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教训,让郑人无法迅速占领蛮氏即可。郑国如今与宋国、赵氏交恶,绝不敢越过汝水南下!”

……

“有先生出面,果然立刻说动了叶公,赐佩服。”

“子贡不要谬赞了,若换了你,恐怕会更简单,三言两语便能让叶公出兵。”

叶县外的溪水旁,小亭中的案几两侧,子贡和计然对坐而饮。在叶公召见计然问对策后,果然很快就派兵去蛮氏,只要楚人和郑人开始对峙,赵氏安排在那边的人自然能为他们制造出一些“冲突”,让郑国在将骨头吃了一半不舍得吐出来时,深陷边境冲突中,无暇北顾。

计然之所以会帮子贡,还是因为两人前日的会面,聊到凤鸟、梧桐,计然的目的子贡便完全懂了,他当时不失时机地替赵无恤招揽道:“自然有!其实凤鸟只要离开叶地,再往北飞一千里,就会发现真正的梧桐木,正搭在淇水两岸,等着它筑巢。”

计然意会,笑道:“凤鸟虽然体量有些大,但一株两千乘的巨木,是够歇脚了,只是这木吸引的不止是凤,还有百鸟成群,上面还有它的位置?”

“百鸟虽众,却都要屈尊于真正的凤凰之下。太行以东的冀州之地百废待兴,恰恰少一个能统筹全局的人,主君对先生,可谓是翘首以盼啊!”

子贡这是实话,赵氏现在打下了广阔的地盘,尤其是朝歌、邯郸等地简直是推倒重建,便面临着急需僚吏的情况。基层小吏可以从食客和降臣里选调,可他们顶多有百乘的器量,还缺乏一位千乘之才来带活整个局面。

所以赵无恤才对给他深刻印象的计然念念不忘,过去两年间催着宋国那边的南子帮他找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

谁料却被子贡在叶县遇到了,更可喜的是,计然隐隐也有离开叶公,北上投赵之意!

两人一拍即合,子贡替赵无恤表明了招揽之意,而计然有心北上做一番大事,自然不好空手而去,这才有了计然的相助,子贡如今算是完成了主要使命,心里松了口气。

“不知先生何时随我北上?”

“不急。”

计然抿了口苞茅缩过的酒道:“我会在叶县再呆上月余,然后借口云游楚国,告辞离去,等我回到商丘,便处于赵氏的目光之下,子贡还怕我跑了不成?”

子贡拊掌道:“如此也好,其实赐这次来楚国,除了怂恿叶公与郑人冲突外,还另有一项使命,故而也得在楚国盘桓一段时间。”

“哦,不知是何事?”

“为我家主君寻一件宝物!”

计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莫非这赵氏君子是个贪图宝物之人?这样的人,一般都难成大事。

他笑道:“楚国多宝,犀象之革,丽水之金,宛叶之漆,唐国骕骦,还有传说中的随侯之珠,径长一寸,能照亮十二辆车子,不知赵将军想寻的是哪一样。”

“都不是。”子贡笑道:“主君要我寻找的宝物,是楚国的人才,主君曾说,若能得到像计先生,还有张子那样的大才,足以照千里,又岂止照十二辆车子?”

计然不由赞叹:“好一个以人才为宝。”他的赴赵之心不由坚定了不少。

稍后,两人开始大谈楚国有哪些人才,一直聊到天色近晚还意犹未尽。这时候,子贡突然想起赵无恤临别时嘱咐他的话,便问道:“楚国有人名为范蠡、文种者,不知先生可曾听说过。”

刹那间,计然的脸上奇异无比,他沉吟半晌后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子贡算是找对人了,这两人老夫不但听过,还是熟人。”

第713章 范蠡文种(下)

“文种乃许文公之后,其宗族流落楚国已数百年,早已家道中落,到他这一代无封地,仅仅承袭小吏之职。但此人颇有治民之才,他用了十余年时间,从一区区里闾之长,成为乡邑之长,再为申县文吏,辅佐申公治申。同时申公还给了他一个职责,那就是整理王子朝从周室带来的文书典籍。”

随着计然的徐徐道来,文种此人的形象和特点跃然于子贡脑中。

原来,王子朝于七年前遇刺而亡,其部众星散,连随他入楚的老聃也不知所终,那些从成周带来的海量典籍便在宛城堆积如山,无人打理。楚人的文化虽然在慢慢提升,可读那些从周公时便流传的典籍却也如看天书,能识者不多。文种亦然,所以最初进展极为缓慢,他只能四处寻访能人异士协助。

“文种听说,在申县一处叫三户的地方,有个年轻的寒士行为怪诞,不合时俗,还经常装疯卖傻,就派了一个小吏前去探访。小吏回来,禀报说这的确是个疯子名为范蠡,常饮酒后对月慨叹,吟诵一首诗。”

不待子贡发问,计然便径自颂唱起来:“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我知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

“子贡乃孔子高徒,定然知道这诗说的是什么?”

子贡颔首:“乃怀才不遇,士人忧己之诗,此人恐非癫狂,而是心中苦闷的士人。”

“楚国自有国情在此,有才干不能发挥,佯狂装疯的士人何其多也,老夫就认识不少,所以并不以为奇怪。文种见多识广,自然也知道这类人往往内心有独特的见解,并且不会把别人的嘲笑放在心上。于是他便亲自去拜访,范蠡却屡次回避,然而文种每月必去,每次去必留礼物……”

子贡笑道:“倒是和主君访先生差不多。”

计然微微一拜,说道:“范蠡无奈,只能与文种相见,文种不嫌弃他是白身,而且形容邋遢,待他十分亲切,执手相谈。他见范蠡果然谈吐不凡,一问才知,果然是北上新郑、陶丘游历过的。于是就劝他不要装狂,而是与自己一同整理王子朝遗留的那些典籍文书。”

“两人这一整理便足足有四年,直到老夫两年前南下楚国时,才助他们完成了最后一部分。他们将整理好的典籍抄录成楚国鸟篆文字献给申公,又递送到郢都交予楚王过目,楚王大喜,让文种做了宛令,范蠡为其佐吏。”

子贡笑道:“人才终于得到任用,这是好事。”

计然却冷冷反问道:“子贡你做一个令吏就能满足了?”

子贡默然,他扪心自问,过去或许会满足,可现如今他虽然只是一个行人,却在赵无恤强大的军事力量撑腰下,能将诸侯伯子、卿士大夫们玩弄于股掌之中,区区一令吏,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

计然继续说道:“文种在几年间阅书近万卷,范蠡更是得了老夫的传授……”

子贡惊讶:“原来范蠡是先生的高徒。”他同时也想到,看来私学授业的不止夫子一家,只是再无人像夫子一样有教无类了。

计然颔首认可:“不错,范蠡便是我的传人。”

子贡眼前一亮:“既然能得到先生赏识,定非凡俗之辈,容我无礼地问一句,比之先生,不知范蠡、文种才干如何?”

计然伸出了一根手指:“范蠡擅长军势、货殖,而文种擅长治国、理财,他们各有所长,但都是栋梁之才,若诸侯得其一,可以兴国。”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指头:“若得其二……”

“则可以求伯!”

……

“求伯”,也就是天子致伯,为诸侯霸主……这是春秋国君们孜孜以求的最高目标,至今只有齐桓公和晋文公真正做到过,而楚庄王,则是有其实而无其名。

子贡对计然的夸赞十分惊讶,虽然他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任由计然继续吹下去。

毕竟范蠡是他的弟子,文种应该也是熟人……同时子贡也想到,自家夫子在推荐师兄弟们时,也常常是赞不绝口,虽然最后都会谦虚一句“不知其仁也”。

“随着学识和才干的增长,范蠡和文种的志向也随之提高,此等栋梁之才,一个宛令,一个每日领升斗之粮的佐吏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了。”

“于是文种便想要在载郢为令尹和司马做事,谋求大夫之位,而范蠡对名分的兴趣不大,他只想做一番大事然后功成身退,于是便拉着我,想投靠镇守方城,颇有贤名的叶公……”

计然叹了口气:“其结果,子贡应该能猜到的。”

文种范蠡的经历和他们孔门众弟子出奇的相像,或者说,这是这时代的士人们共同的历程,想要通过自己的才干得到诸侯和贵族的认可赏识,然后做一番大事业,也就是赵无恤所说的:修、齐、治、平……

可惜肉食者鄙,总是让他们失望,总是让他们撞个头破血流。

“范蠡与我北来叶县,遇到了喜好收集假龙却不用真龙的叶公子高,一个家宰,或者一个县令吏,就是他能给予的最高待遇,范蠡作为风评不佳的癫狂寒士,提出的意见更是不受认可。于是他于两月前愤愤而去,南下投奔文种,故而与子贡错过了。”

“而文种在郢都钻营了一年多,也碰了一鼻子灰土,同时也触摸到了一个事实:他和范蠡身为非芈姓的士人,在楚国做一个县令已是极限,在往上爬绝不可能!碌碌一生,甚至连下大夫都当不上!”

已经是下大夫爵的子贡不由叹息道:“没想到楚国之政,竟凝滞到如此地步。”

计然不留情面地抨击道:“楚国的令尹子西和司马子期虽然号称改纪其政,可其实是换汤未换药,虽然他们行政比当年的奸相子常好多了,却仅仅能医治楚国的表面创伤。在内里,楚国的问题是大臣太重,封君太众,于是君骄臣奢成为常态,令尹司马一直是近支的王子王孙担任,县公们更是变为世代承袭,他们的子孙多数不肖,上逼主,下虐民,往往任人唯亲不唯贤,真正有才干的士人得不到重用……此乃贫国弱兵之道也!”

子贡轻咳一声道:“先生所言极是,其实不止是楚国,宋有戴族摄政,郑有七穆擅权,秦有庶长立君,齐有世卿揽事,晋有六卿分立,而成周,成周的卿大夫们,甚至连任用外来士人都会被同族人愤而弑杀!放眼天下,士人想要身居高位简直难于上青天!”

他眼睛铮亮地对计然道:“只有在鲁国,三桓已经形同虚设,大夫也如昨日黄花。在国君和赵氏幕府统治之下,其实是士人在管理国政!来自赵氏的士人们,还有我的师兄弟们,虽然名义上的职位不高,却替代了旧勋贵执掌国命!”

几年下来,子贡的思想不知不觉变了,从最初追随夫子想要尊君权,复周礼,变成了热衷于提升士的地位,让士代替无能的贵族管理政务!至于国君和世卿,垂拱而治就行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赵氏掌权,若是赵氏失政,鲁国的局面片刻就会被季氏、孟氏和大夫们复辟,这也是鲁国士人支持赵无恤执政的原因,他们舍不得放弃吃到嘴里的权力蜜糖……

不过他们尚未意识到,赵无恤却已经意识到,甚至在刻意推动的一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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