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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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 第4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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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玉,本就是周穆王在这次西行中,于昆仑之墟得到的,他视之为瑰宝……”

这在无恤的预料之中,在鲁国时,他曾找攻玉之工鉴定过,这种玉是在中原无法寻到的,它来自玉石之乡,通过玉石之路传播进来。

他说道:“我听闻,就在这次西行中,徐子僭号为王,称徐偃王,在东方发动了叛乱,并联合九夷伐周,侵至伊洛。周穆王大惊,让造父为御,乘坐马车,日行千里奔回宗周,这才打败了徐子,战后论功行赏,便把赵城赐给造父,这就是赵氏的起源。至于这玉,从此也成了赵氏的传家宝,难道不是这样?”

赵无恤紧紧盯着季嬴的眼睛,今天她说的事情,颇有些骇人听闻啊。

季嬴一笑:“没错,这玉佩,就是周穆王因此事随手赏给造父的。只是受封于赵城却因为另一个理由,而且……”

说到这里,她突然严肃起来:“无恤,你不该称徐偃王为徐子,他和赵造父一样,是伯益之后,他治国有道,对同族同姓十分仁义,极盛时有地五百里,向他朝贡的邦族三十有六国,是带领嬴姓反抗周人统治的英雄!”

她又露出了柔和的笑:“不过也怪不得你,因为赵氏的一切都已经周化了,所以你只知道故事的一半,赵造父的那一半。关于徐国的那一半,还得由我来告诉你!”

……

随着季嬴的潺潺讲述,故事在继续,不知不觉,赵无恤已被这故事本身吸引住了,他心里带着浓浓的疑惑,倾听着这一切。

“徐偃王侵兵至洛后,却未能顺利攻入周人的东都洛阳,周穆王火速归来组织反攻,楚人也从荆山深处袭击徐国的后方,徐人大败,没多久就败退回淮泗了……”

自从殷商灭亡后,周天子还从未如此被人逼压过,周穆王恼羞成怒,发齐、鲁等近百诸侯攻徐国。围城三月后,徐城告破,独自挑战泰半天下的徐国败亡,但徐偃王和徐国的王族却消失不见。

穆王大怒,征发身边所有人去搜索徐偃王的踪迹,造父也不例外。

数日后,多数人一无所获地归来,唯独晚归的造父带回了偃王的头颅。

只是,那块穆王赐予的玉却随着徐国王子、王孙们一起消失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造父受封的原因?”

赵无恤长舒了一口气,凝视着自己的阿姊,史书上没有记述造父和此事有关,斩杀徐偃王的功绩被周穆王戴到了自己头上,只在赵氏内部有这种说法,季嬴知道这点不足为奇。

但更惊人的还在后面。

“不然,其实造父没有杀徐偃王。”

季嬴道:“造父的确追上了徐国王族,却借助自己的身份做掩护,帮他们离开了周人的包围圈,因为他也是嬴姓族人,对偃王的举动佩服不已。”

“那徐偃王是如何死的?”

季嬴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带着一丝哀伤。

“是自杀。”

“自杀!?”赵无恤微微吃惊。

“身负重伤,自知命不久矣的徐偃王自刎而死,将自己的头颅送给了赵造父,让他回去换一份大功劳。他愿意用自己的头颅,换取族人的性命,换取徐国再起的机会,同时也想换取赵造父这一嬴姓支系繁衍壮大的机会!”

“赵氏和徐国王室的渊源便从此种下。后来,徐国王室南迁避开了周人锋芒,在淮泗重新立国,从此成了一个安分守己的诸侯。他们与被封在赵城,成了周王亲信大夫的赵造父立下了一个盟誓,两家同为嬴姓族人,休戚与共,若有危难,决不相忘!那是用徐偃王头颅换取的盟誓,赵造父被徐偃王的壮举感动,将玉环交给了徐国王室,作为信物,从此在徐国王室世代相传……”

“既然这是徐国与赵氏的机密,甚至吾等兄弟皆不知晓,阿姊又是从何得知的?这玉佩应在徐国手中,阿姊是如何得到的它?”赵无恤捏着季嬴的手腕,他现在只需要一个真相,一个答案。

季嬴看着急切的弟弟,无奈地笑了,也只有面对她时,他才会失去往常的镇定自若。

“别急,且听我说,还有时间。”

瞥了一眼缓缓落下的沙漏,和摆放在外面的圭表,赵无恤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他身上还担着一项联姻的责任,很可能还得承受一次挑起大战的刺杀。

但他愿意给季嬴留出时间来诉说。

见赵无恤颔首应诺,季嬴看上去如释重负:“很简单,因为我本就是徐偃王的直系后裔,我叫季嬴,不是赵嬴的嬴,而是徐嬴的嬴!”

……

他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心情极为复杂。一刻前,她还是他的亲姊,如今却在吐诉一个天大的秘密后,俩人的关系顿时变了。

震惊、难以置信,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不明欣喜,这就是赵无恤听季嬴说,她不是自己亲姊时的感受。

半晌后,他才说道:“阿姊,徐国,在十四年前已经被吴国灭亡了……”

十四年前,吴王阖闾北渡淮河讨伐亲楚的徐国,伍子胥放泗水灌徐城。三个月后,城坏,徐王章羽披发文面,绑缚着自己,领着妻子儿女出城投降,跪求吴王保留国土,吴王阖闾不准,立国千年之久的徐国灭亡,徐人自此失去了国土,沦为吴人的奴仆……

季嬴坦然道:“我知道,其实这是注定的,徐国早已不是徐偃王时候的淮泗霸国了,他国力弱小,民心松散,早在二十年前就有过一次灭亡的危机。在那次吴国兵临城下的危机里,徐国太子,也就是末代徐君章禹的兄长章羽,他携带玉环和怀胎六月的夫人北奔晋国,想要央求在晋国为卿,日益兴旺的赵氏设法相救……”

“可惜的是,公子章羽在抵达晋国不久后便死去了,留下了一对无依无靠的妻女。随着徐国之危解除,徐君病逝,次子章禹登位,他仗着有楚国保护,竟忘恩负义,对外宣布太子章羽是弃国而逃。于是太子的遗孤便无法回归故乡,只能在外流亡!”或许是事关己身,季嬴说得有些痛苦,纤细的手紧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无恤只能近身安慰她。

“幸之又幸,赵氏的宗主收留了她们,他随后与那位太子夫人有了情谊,便收她为侧室。那位徐嬴遗孤也成了他的女儿,或是因为那份赵氏与徐国的盟约,他对她视若亲女,徐国灭亡后更甚,对外甚至声称她是他在外留下的血脉……”

“徐国太子章羽,就是我的生父,他的夫人,则是我的母亲,而我,便是那个被赵氏收养的幸运儿。”

说完这一切后,似乎是意识到自此以后,再也不能以亲姐身份与赵无恤相处了,季嬴突然有些腼腆,她垂首下拜,如同一直火红的彩蝶。

“所以无恤,你现在该明白,为何我虽为赵氏的女儿,却死也不能入赵氏宗庙了吧?”

……

不同于最初的急躁,赵无恤现在静静地听着一切,缄默不言。

是时候正视自己的情感了。

在赵鞅做出了让季嬴出嫁的决定后,赵无恤在愤怒之余,也感受到了内心里的巨大空洞。

那个空洞,名为“家人”。

前世的家人是再也见不到了,而在这个时代,他真真切切当做家人的,也仅有季嬴,以及即将成为他妻子的灵子,妾室伯芈,还有儿子寥寥数人。

其中,对季嬴的情感尤为强烈。

因为当他一无所有时,唯有这个少女如仙子降临,踩着木屐踏入马厩牛棚,为他带来吃食,带来安慰,还带来了让他在这个时代坚强活下去的勇气。

对这具身体来说,她是无微不至的阿姊,对身体里的魂儿来说,她则是无法替代的女神。

所以当得知她要嫁作他人妇时,赵无恤是真的慌了。

这意味着,他要失去她。

甚至,今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他都可以感觉到自己内里的空洞。原本被季嬴占据得满满当当的心房,如今却是全是虚无。就像一颗被强行拔掉的牙,用舌尖能感受到原本牙齿存在处的空洞,但牙齿会重新长出来,心中的空洞却依旧如故,一旦失去,这空洞永远不会好起来。

所以,是时候视自己的情感了。

人总是自私自利的生物,赵无恤从来不讳言“寡人有疾”,他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很想很想。

而方式,只有一个。

赵无恤执着季嬴之手,将她轻轻扶起来,拂去她眼角的泪,对她郑重地说道:“徐国已经亡了,阿姊你的故国已经失去了,但赵氏永远是你的家。你不仅有父亲,还有我,我发誓,迟早有一天,会让你进赵氏宗庙,在活着的时候!”

这一世,我可不能失去你了,他心中如此立誓道。

第626章 新婚夜

婚礼吉日一大早,隶妾们就用冒着蒸汽的热水注满浴盆,服侍乐灵子沐浴更衣,一切完毕后,她黝黑的秀发轻轻搭在背上,最后披上了吉服。

“淑女美甚……”连她的陪嫁媵妾孔姣也不由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是么?”

乐灵子坐在妆台前,对着磨得发亮的铜镜,里面是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而身后则是满眼羡慕的孔姣。

今天她被精心装扮过,原来便是有着大邑商女儿的清秀,如今更是显得仪态万方。但她被修过的双眉轻蹙,还是为了已经到了眼前的婚事而忧心不已。

本来这桩婚事已经没有多少波折,可是这次前来晋国,一路上被战争笼罩的阴云从未消散,而且除此之外,还有种种扰乱未婚夫心绪的事,和人。

不过她还是必须为身后的媵做出表率,乐灵子抬起一对宽袖,在铜鉴前轻轻一旋,露出了自信的一笑。

“的确很美。”

这几日,她们的暂居之所位于温县外郭,大河之畔。此地在河之阳,在温之汜,午后时分,盛装的新妇走出室内。河风吹过,裾袂飞扬。衣着鲜艳的媵嫁簇拥上前,聚拢她不染纤尘的一袭白衣,如花丛中翩飞着一只粉蝶。

车辙消失之处是汤汤而逝的河水,她回头,遥望大河的对岸,今日天气极佳,河雾消散,能看清对岸的光景,她知道,彼岸是郑国,寿星分野的郑国,郑国越过黄池再往东,则是大火分野,养育自己长大的母国——宋。

她又向前望去,盛大的亲迎队伍吹着喜庆的笙箫走近,双方的使者互相行礼,陈列着贽见的俪皮、玉璧、榖圭、束帛和羔羊,气氛开始热闹起来。

不过亲迎队伍的警备严格的有些过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这微小的芥蒂很快释怀,因为新郎已经走过来了。

从商丘走到这里,这一路上虽然话说得不多,多数时候也只能隔着车壁交流,不过年余未见的生分却少了许多,他们之间好歹还有几分情谊,比起素未谋面便要同床共枕的那些夫妻好多了。

就这么想着,双方越来越近,乐灵子隔着面纱,不经意的顾盼间又撞见他的目光。

赵无恤已经大方地走来,按礼俗要服侍她上车。

“其君之袂也良?其娣之袂也良?”

她突然瞥了身后的高个孔姣一眼,对赵无恤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揶揄着看着他的眼睛。

赵无恤迟疑了片刻,还是回答道:“虽则危X,匪我思存;谁谓我心,素衣如云……”

他从容地微笑,不过乐灵子却看得出,他颇有些神思不属,当然不是对身后的媵娣感兴趣,而是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

“发生什么了?”她自内心发出疑问。

“无事。”赵无恤笑了笑让她安心。

但疑虑并未从她的心中打消,若是仔细观察,她甚至能看到一些卫士甲衣衣角沾着的血迹。看来这人生大事才刚刚开始,便面临种种困难啊。

不过她还是从容蹬车,襜车缓缓启动,原地转过三周,他将车缰握于手中,缓缓向前驶去。

……

“告庙的仪式在明日,今天则是回寝舍行共牢合卺之礼……”

赵氏的礼仪有司已经将程序告知了赵无恤,赵无恤孤身一人时能容忍刺客来袭,可一旦新娘蹬车,他便不许沿途再出丝毫差错,街边被守卫得严严实实,一路平安无事,直至去年就在为两人修筑的临水宫室,这里是他们的新房。

车子停稳,从河水上吹来的风掀起了起了她的车帷,人们纷纷看去,她就像一朵风中的白昙,众人皆为新娘的优雅从容惊讶。

但乐灵子也隐隐听到晋人宾客们发出的窃窃私语声。

“中间那位就是新妇?”

“可不?虽看不清容貌,但君子能看上的女子,定然貌美如斯!”

“这还用问?您没看见众星捧月?”

“嘻,但奇了怪哉,怎么未来夫人的衣饰还不若从娣的精美呢?”

“哎,说得也是,一身素白,连些颜色都没有。”

她愣怔片刻,看来,这些喜好黑红两色的晋人尚不习惯殷商遗民的尚白之俗。记得宋国的傅姆们曾深情地回忆过千年前,帝武丁迎娶妇好的盛况,“白者,吾之服也”,白色才是最纯美的颜色,新妇所服呀!

不过只在赵无恤朝周围看了一眼后,宾客们无不噤若寒蝉,今天正午时分,这位鲁国大将军才刚刚遭遇了人生中的不知第多少次刺杀,却从容不迫,让仪式照旧。

无恤回身朝新娘作揖,两人现在还无法携手,而是以一块素布牵引,一同进入寝门。

晋人虽然喜好黑红两色,但赵氏特地表示尊重殷商旧国的习俗,不但新娘服饰使用了素白,寝堂内外也没有后世结婚艳丽的大红,时值黄昏,倒是让赵无恤颇有一番感触。

他在前面走的坦坦荡荡,乐灵子却走得小心翼翼,双目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因为任何一个细节都关乎她在这个家族中的地位,千万不能闹笑话。

在卫国就有这么一个故事,卫国有位贵族迎娶宋国新娘,新娘上车后,就问:“两边拉套的马是谁家的马?”御者说:“借来的。”新娘对仆人说:“鞭打两边拉套的马,中间驾辕的马也跑,可以免受鞭打之苦。”车到了新郎家门口,扶新娘下车时,她又对送新娘的老妇说:“把灶火灭了,以防失火。”进了新房,看见舂米的左臼,又说:“把它搬到窗户下面,免得妨碍室内往来的人。”

结果,主人家觉得她可笑,遂轻之。

那位宋人新娘这几次说的话,都是切中要害的话,然而不免被人笑话,这是因为新娘刚过门,就说这些,失之过早了。

所以乐灵子依照着本分,依照着自己的位置,在赵无恤的牵引下,战战兢兢地走完了全程,从少女变成妇人的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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