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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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 第2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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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赵鞅单手举樽,盯着对面的人细细观看:“仲尼。”

两人目光交错,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呼吸,但孔丘却看到了赵鞅的跋扈,骄傲,野心。

哎,这大概是个商纣王式的人物,不是能让他实现复兴周礼愿望的中庸之君,至多能成为晋文,楚庄之业。

赵鞅看到的,则是孔丘隐在宽袖中的眼神,谦逊和守礼背后,是不卑不亢。赵鞅下意识地感觉,这应该是个性格坚韧的人,历经百难而不改其志向。

威武不能屈之,贫贱不能移之,富贵亦不能淫之!

这样的人,恐怕是无法收服为己用的,如之奈何?

短短的一个敬酒时间,犹如一次近距离的交锋,其他人懵懵懂懂,却直让了解内情的赵无恤满头大汗。这两个人,不会当场打起来吧!

所幸一切平静地结束了,但孔子踩着优雅的步伐回到席上后,却开始毫不客气地发言了!

……

赵无恤曾闻,盗跖在中都骂孔子是“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到处给人办丧事的儒生。至少在“摇唇鼓舌”上,他是说对了,孔丘门下弟子有“言辞”一科,辩论自然是必修的一门功课,能教出子贡和宰予这样的辩论人才,老师自己的水平自然不差。

孔子完全没有赵鞅那霸气的出场架势吓到,更没有因为季孙斯和叔孙州仇的缩头而不知所措,从一开始,他的意志就是自己的主心骨。他对赵鞅行礼时不卑不亢,说话温文尔雅,言辞的才能也让赵无恤刮目相看。

首先,孔子走了个迂回,没有板着脸提及敏感的须句一事,乃至于整个西鲁的形势,而是先就阳虎被“擒拿”一事感谢了赵鞅和赵无恤。

“叛主背君之徒能够伏法,真是多亏了中军佐和小司寇尽力。”

赵鞅回答:“晋为鲁除阳虎,就像当年齐为鲁杀庆父一般,鲁国继续履行盟誓即可。”

但孔子却突然问了一句:“阳虎真的死了?”

赵鞅和赵无恤下意识对视了一眼,一手经办此事的赵无恤起身笑道:“夫子,阳虎虽然未死于争战,却死于伤寒,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吾等想留着他的性命交到鲁城发落,也阻止不了大司命少司命来索拿他。”

本以为能打着哈哈忽悠过去,谁知孔子却紧逼不放:“可能见见这贼子的尸骨?”

据说阳虎和孔子身材体貌相似,都是身高九尺的山东大汉,而且骨骼粗壮,在这个营养普遍缺乏的年代里,这样的人物是可少见得很,所以赵无恤他们上哪寻一副骨架来?

无恤道:“为了防止疫病,尸体被焚烧,肉朽骨销,恐怕夫子是见不到了。”

孔子反问:“坟冢呢?当年楚平王灭伍氏,伍子胥引吴师入郢后曾掘墓鞭尸,鲁人恨阳虎入骨,将掘出来弃市,可乎?”

无恤无奈地摇头:“吴国人此举乃是返禽兽之举,夫子何必效仿之?”

孔子浓须里的话意味深长:“非也,吴人虽做出了蛮夷行径,但此事却不在其列,子之复仇,臣之讨贼,至诚感天,虽矫枉过直,可也!这就是所谓的大道不诛,诛首恶。”

“说的不错,但阳虎贼子,其尸骨已经在乱葬岗里随意抛洒,化作西鲁春苗的肥料,无处可寻了。”

至此,话已经走到了死胡同里,赵无恤也惊讶地发现,自己代赵鞅作答,竟和孔子唇枪舌剑地辩驳了一番,着实有些累。记得两人之前几次会面时,在竹林里吟诵诗经,听着曾点弹琴鼓瑟,他们的关系半为长辈与后生,半为忘年之交的关系不同。

当被利益分隔开时,他们已经恍若……对手?

折冲樽俎间,孔子竟隐隐将之前因为赵鞅气势太盛,己方两卿缩头的不利局面搬回来了,他嘴角露出了一个赵无恤熟悉无比的微笑。

简直和后世圣人画像上的微笑一模一样。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既然死阳虎尸骨已经无法再寻,那还活着的须句大夫被君子驱逐,夺了领邑一事,可否给吾等一个说法和交待呢?”

第447章 交锋

“须句大夫不救灾疫,偏信鬼巫之言,以活人祭祀淫神,已经犯了礼法的大忌!何况他还试图阻挠医扁鹊救人,于是便被愤怒的国人驱逐,我只是在毫社主持了公议而已,当日之事有万人见证,小子已经在信中说过一遍,莫非还不够明白?那便再复述一遍好了,《尚书》有云……”

“且慢!”

孔子轻咳一声,制止了赵无恤的话:“小司寇信中所言极其精彩,丘观摩数遍,甚至都能全文背诵下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何况人祭,我已经向君上请求,明文在鲁国制止活人祭祀这种夷礼。”

“要在全鲁禁止用人祭祀!?”不单赵无恤,在场众人都有些吃惊。

孔子捋着卷须道:“然,说来惭愧,这本应该是周公之国理所应当的事情,吾等却只能在事后见兔放犬,希望还为时不晚罢。”

季孙斯脸色微微抽搐,鲁国素来不提倡用人祭祀,虽然以前各地总有些大夫受夷人遗风影响偷偷实行。可要论公开祭祀,还是他父亲季平子二十年前乱来惹的锅,孔子想明文禁止这愈演愈烈的杂俗,虽然不少人会偷偷抱怨,但却没人敢出面说半个不字。

毕竟舆情汹汹,谁都承受不了。

问题在于如此一来,国君又多了一项“仁政”:在孔子的帮助下,鲁侯近来日益强势,利用三桓无法统一态度,已经收回了不少权力。但现如今季孙斯也顾不上阋于墙,因为他们自己的无胆,只有孔子敢于站在场内与赵氏父子争辩,为鲁国争取权益,他说什么做什么,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无恤哑然于孔子的果断,禁止人祭,这又是一项变被动为主动的妙招。他本来想在近期内建议鲁侯推行,在鲁国收庶民之心用的,却被孔子抢了先,这位至圣先师有时候冥顽不化,有时候却难缠得紧,真心不能小觑啊。

却听孔子继续进攻道:“故,此事的确是须句大夫有违周礼在先,但他是鲁国公族,又是与小司寇位次相当的中大夫,本应上报三卿和君上处置才是。小司寇却自作主张侮辱他,实在是有失斯文。”

赵无恤顾不上想自己与孔丘的关系,更顾不上瞻前顾后,幸好他家臣中的孔门弟子都不在场,避免了尴尬,于是便故作惭愧地羞涩一笑:“夫子教训的是,小子少年狂妄,须句大夫杀了我派去帮忙救疫的传人,一时恼怒才做下了此事……”

孔子见无恤突然软了下来,松了口气,正要习惯性地继续说教一二,孰料!

“但我却不后悔!”

赵无恤慨然言之:“须句大夫杀司寇使节者,已经视鲁国礼法为无物,视我赵氏威仪为无物,犯赵氏者,虽贵必责,他理当受此驱逐。而且在暴虐的主君离去后,须句两万余民众得到了灵鹊的救治,如今疫病已经停止蔓延,不久便能痊愈,夫子不认为这是好事?”

赵无恤这是一再申明,自己在道义上是正确的!

孔丘明知如此,但他站在鲁侯、鲁国利益这边,却得维护住秩序的尊严!

一声细微不可察觉的叹息后:“这是小君子之德,但如何善后还得考虑一番。”

赵无恤看了赵鞅一眼,心里也蔚然叹气,与孔子正面争论,这不是他希望解决事情的最好方式。但却是赵鞅中意的方式,如今只能跟孔子说声对不住了,他赵氏之子的身份,也决定了今日的立场!

就在这时,早就不耐烦的赵鞅却突然开口了,威胁之意十足:“那便说说善后之事,余虽然于鲁国是外人,但须句在齐鲁之间,位置重要,关系到晋齐的全局,那余便直言罢,须句大夫是绝对不能回归的!”

孔丘刚刚和儿子战成平手,做爹的却又亲自登场,不由感觉口干舌燥:“为何?”

“试问谁家没有亲人死于疫病?这份罪过,现如今已经归到须句大夫头上了。他当时在赵兵维持秩序下才得以全身而走,若是强行回归,要带多少人才能拦住两万人的恼怒?到时候民愤如汹汹决堤的洪水,没了赵兵维持,大宗伯能保证须句大夫的安全?须句一乱,便可能导致齐人再度入寇,谁能担当此责任?更重要的是……”

赵鞅直接拍了案几:“须句大夫曾售粮于齐人,坏我儿坚壁清野之策,若是在晋国,早已被戮杀于宗庙了,余身为御敌的中军佐,决不能容此人再回须句!”

季孙斯和叔孙州仇吓得够呛,连忙站出来请罪,朝孔子连连使眼色,让他不要再纠缠此事了,一切等赵卿离开后再说不迟!

孔子却淡然道:“丘身为大宗伯,也有权管理公族失礼之罪,已经上言请君上解除他邑大夫之职,自然不会回归须句。但列国自有分疆,田亩自有阡陌,卿大夫的领域也有界限,今日要商议的,是赵氏之兵在疫病消失后何时离开,新的大夫好去上任。”

赵鞅眉头大皱:“新的须句大夫?吾子为鲁国奔波半年,平盗寇,败齐军,救疫病,如此大功,不应将须句作为封赏?”

“敝国边邑的戎事关系到晋国,故中军佐出言干涉也并无不可,但任命邑大夫之事乃鲁国内政,还望中军佐不要多言。”

赵鞅大怒,但孔丘这话不卑不亢,竟愣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赵无恤连忙上前轻声安抚赵鞅,且听孔子接下来会怎么说。

如此一来,又轮到自己上场了。

却见孔子先言赏后言其他:“小司寇有大功,但赏罚出于君上,而不是由臣下任意选择。当年武王伐商,周公定四方,姬姜的宗子们谁不想留在西土?亦或是去一处膏腴之地享福,但封邦建国之时,还不是一一听命,散居天下?今日亦然,君上已经决意将小司寇从中大夫卓拔为上大夫,可参预朝政,并赐郿地为领邑!”

……

郿邑?

郿邑现在是无大夫之地,郿宰直属于鲁侯,但鲁侯的权势从来出不了公宫,这只是个空名而已。如今赵无恤的触须已经扩展到了须句,更近的郿邑自然不在话下,作为西鲁最上道的邑之一,郿宰早就偷偷向他委质效忠了,还需要等鲁侯来封?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恤只能下拜接过孔子这时候才拿出的册书,心里却思量开了。

不是他得陇望蜀,而是郿邑本就在手中,鲁侯只是承认一个名义而已。何况郿邑城小民寡,不及须句的三分之一,地理位置也没有须句重要,一旦缺失,无法达到无恤想将西鲁北境连成一条防线的目的。

这次反击齐国之所以大获成功,一半是谋略得当,一半却纯粹是出于侥幸。若是赵鞅带着主力离开,赵无恤短时间内无法整合出足够的战力,只需要陈氏带着族兵来观光一番,只要齐人谨慎一些,西鲁依然难以抵御。

头上悬着一把利剑,所以赵无恤也顾不上吃相难看不难看了!

“那么,敢问新的须句大夫是谁?郿邑与须句相邻,小子日后得与之好好相处才行。”

他心里冷笑,一个大夫是驱逐,两个大夫也是驱逐,新的大夫若是不能按照无恤的意思来,也赶跑就是了!他的割发代祭可不是为了做一个老好人的,这件事给须句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无恤已经在他们之间建立了威信,当民心握在手中时,轻易的煽动便可以掀起惊涛骇浪!

却见孔子再次露出了后世画像上的那种笑,让你感觉这老头有趣得紧,亲切无比,却又不能不肃然起敬。

“是中大夫柳下季!”

……

“终究还是棋输一着啊。”在听到柳下季之名时,赵无恤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

一般的大夫,甚至于公族来,赵无恤都有把握煽动已经认准他这个“贤司寇”的须句民众再来场国人暴动。

但惟独柳下季不行。

且不说赵无恤与这位真正的老好人关系不错,他还是鲁国内名声仅次于孔丘的士大夫,先祖柳下惠的德行遗泽流传至今,若是哪个领邑的民众遇到了他,只有拍手称快一途,无恤至多能怂恿那些轻侠恶少年干些下作之事赶走他。

但那样一来,手段难免太过不堪,一旦暴露影响在鲁国民众心中的名声。何况他已经认定,盗跖与柳下季兄弟情谊还在,说不准那个湖泽大盗一怒之下又掉转头反了,得不偿失。

总之,柳下季若来,无恤于情于理,不能对他做太过分的事情。

今天的孔夫子大概是全力以赴了,各种表现令人赞叹不已,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妙招。

他在无奈之余,却也充满了斗志。

这种感觉许久未有了,上一次,或许是在新绛的大射礼上听闻知瑶之名后吧,孰料还没能和这个一生之敌见面,就出奔到了鲁国。

可他在这里的经历也精彩无比!

阳虎,盗跖,齐侯,陈氏……

还有之前以为,或许能和平相处,谈笑风生的孔子……

不知不觉,赵无恤对孔子的态度,从身处晋国的遥不可及,对这位历史上“圣人”的瞻前顾后;初见时如沐春风,却也无法摆脱前世观念所左右。

直到现如今,无恤与孔丘站在场中,虽然个头没他高,可心却想一争高下……

他暗暗想道:“恰逢春秋战国之世,就是要与这些影响华夏千百年的先贤交锋,才能显得出快意罢……”

因为,他也不是没有反击之策!

第448章 争流

孔子静静地看着赵无恤,很久了,那大概是上次与盗跖在中都墙垣下的激辩后,他很久没与人争论如此之久,如此之累。

他本以为,自己与这位相见恨晚的小君子,会像和老子那样,只有谈笑和长辈对后辈的教诲,没有争端的。

可惜啊……

只不过,与少正卯,与盗跖不一样,那是势不两立的理念之争,可对于赵无恤……

仅仅是立场之争,君子和而不同而已。

但真是这样的么?

从宰予的那番话里,孔丘已经窥见了他和赵无恤巨大的分歧,理念上的细微差别,投射到为政上,或许就是水火不相容。

就在他在扔出底牌,想听听赵无恤对自己和弟子们深思熟虑商定的人选还有何看法时,却见赵无恤拊掌赞叹:“大善!柳下大夫一定能治理好须句。”

孔丘松了口气,却听无恤突然话音一转,让他不得不再度强行提起精神。

“只是不知道,他是直接因功封得此邑,还是仅仅临时守之?”

孔子一时间噎住了。

商周春秋封赐给卿大夫作为世禄的田邑。也叫“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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