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田贲想要杀戮数百人,封凛脸色苍白,张孟谈大摇其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是此次北上夺城计划的谋主,才刚刚收获了甜蜜的果实,却要转眼留给别人,他心里又何尝好受?但为了保存这个流亡组织的力量,不得不避敌啊。
不约而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赵无恤,他方才听着众人的各种意见,却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他是最终的决策者,一旦敲定无从更易。无恤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双手青筋直冒,他突然猛地朝甄邑以东的地方猛地一敲。
“吾等不守城!”
田贲、穆夏等人脸上微微失望,张孟谈,封凛等则松了口气。
“但也不弃城!”
无恤目光投向了众人,从他们各异的表情上扫过。
“莫不如出城野战!”
……
在三百名族兵被拉到邑外新建起的营地充当劳役后,甄氏里闾显得冷清了不少,这天夜里,面色阴沉的甄仲勋和氏族老者们正在召开公议。
有位年过五旬的长老吹胡子瞪眼地拍案叫道:“吾等上当了!这八九天来,虽然一直有晋军源源不断地进入,但军营处却未增多,最初还以为是派遣到周边乡邑驻扎去了,其实并没有。而且子弟们也打听清楚了,这次攻城的旅帅是赵无恤,才不是什么温县君子!”
众人大惊:“是因为杀了范氏的嫡孙,而被五卿联合放逐的赵氏庶子无恤,去了宋国的赵无恤?”
瓷器也在卫国走俏,他们莫不以拥有一件为荣,所以知晓此子的名字。
那老者说道:“然也!他现在还是流亡君子,只不过拉着东拼西凑的卒伍潜入卫国,走运破了甄邑罢了,哪里是什么前锋,晋军还在百里之外的濮阳,明明是在诓骗吾等!”
有人顿时起了心思:“敌军人数不过六七百,若是发动族人国人,再联络邻近的卫邑守卒,兴许就能将他们驱逐了!”
作为和赵无恤势力交涉的主要人手,甄堇父也得以参会,他讷讷地说道:“诸位叔伯,且听小子一言,他们数十人便能破开邑门冲进来,如今人数更多了十倍,想赶出去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彼辈已经收缴了府库,如今人人披甲,剑戈锋利,弓矢强劲,而吾等的族兵已经被抽空,若是反抗,岂不是以羊搏虎,是自寻死路啊!还是好好为他办事罢,毕竟这些天来,宗族的财物的确没有受到侵犯。”
老者们气得不行,指着甄堇父的鼻子直骂他是叛族之人。
“那些晋人,那个封凛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当日彼辈混入邑中,也是你故意放进来的罢!”
吵吵嚷嚷间,还是族长甄仲勋拍板了。
“够了!都听我说!”
众人顿时一片肃静。
“据一个邑内小吏传递给我的可靠消息,齐国似乎正在进攻鲁国西鄙,距离甄地也不过百里,晋人已经一夜三惊。若是吾等派人彻夜皆行,一天半可到廪丘,两天半可到围攻郓城的齐军大营,向齐人求援……”
甄仲勋清楚,在濮阳被围的情况下,甄地以西的卫军根本没胆也没法过来,反倒是征伐鲁国的齐人,倒是可以一试,毕竟甄邑是西进救援濮阳的午道中心。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商量着如何派人混出城时,这座大屋的门扉却被猛地撞开了!
众人大惊,回头一看,却见一群披甲带剑的兵卒已经堵在了门边,其中一位椎髻短须,鼻梁塌陷的凶恶大汉扫了他们一眼,咧嘴笑道:“真巧,甄氏的族长,长老都在此处,不用挨家挨户地去找了!”
第275章 出城野战
甄氏的厅堂内,赵武卒们鱼贯而入,亮出了兵刃,将聚会公议的甄氏族长、长老们包围,原本宽敞的厅室内顿时狭窄起来。
“旅帅不是说好不派兵进入我族里闾,并且会秋毫无犯的么?为何要食言!”
甄仲勋脸色煞白,看得出来人不怀好意。
“如今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旅帅只是有事要请甄氏的诸位去邑寺一叙。”田贲身后,貌恶的封凛探头进来,说了这么一番话,随后瞧了缩在人群后的甄堇父一眼,又暗生一计。
他笑容可掬地朝前邑门吏招手道:“甄下士,多亏你告知吾等甄氏动静,快随我来,旅帅重重有赏!”
甄仲勋目光不可思议地盯着小宗子弟甄堇父,而众长老也回头怒视他,笃定就是他出卖了今日的公议。
甄堇父这回跳进濮水也洗不清了,他欲要争辩,族长和众长老已经被田贲带人一一押送出了屋子,他却被封凛拦了下来。
“封凛,我与你究竟有何仇怨?要如此污蔑我!”他哭丧着脸,觉得前途一片灰暗,叛族之人的下场往往极惨,从此甄邑再无他立足之地。
封凛笑道:“甄下士,如今你已经被宗族仇视,吾等占据甄邑一天,你和你的家人就能平安,若是吾等离了此地,你转眼就会被宗族千夫所指,戮杀于市!你现如今除了投靠旅帅,做旅帅的忠狗外别无出路。”
甄堇父面色扭曲,心中百转,最后才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想要我作甚?”
封凛仿佛多年好友般跟他勾肩搭背地说道:“很简单,挑出顺服的甄氏族兵,在旅帅率军出邑时帮吾等维持邑中秩序。”
……
廪丘大夫名为乌亚旅,是晋平公时因为崔庆之乱,一度带着领邑投晋的齐大夫乌馀之孙。等到庆封南奔吴国后,乌馀又回了齐国,向齐侯杵臼委质效忠,继续做了齐大夫,并任“亚旅”之职,便兴冲冲地给刚出生的孙子取了这一个名。
乌亚旅年过三旬,正是精明强干的年纪,他的廪丘城与鲁、卫的边邑地势交错复杂,是齐国西进和南下的最前沿,所以驻军不少,整整有两千之众,战斗力也不弱,而且野战强于守城。
今年四月份,鲁侯在阳虎怂恿下亲自帅军攻齐,攻打廪丘,想拔除这个楔入鲁国西鄙的城塞。乌亚旅让人纵火焚烧鲁人冲城的攻车,但鲁卒齐齐脱下麻布短衣沾水灭火,就攻破了外郭。
于是乌亚旅和邑司马率军出战,鲁军意志薄弱,一击即溃,齐人赢得了此役胜利,乌亚旅也被陈氏上书齐侯嘉奖,增加了他在东莱的封田养邑。
乌亚旅志得意满,便整备军械,等待齐国反击鲁人,他很想夺取高角或郓城作为自己的新封邑。但因为齐国内部的权势斗争,乌亚旅交好的陈氏又一次与主帅之位错肩而过,反倒是上卿国夏和高张领军。
于是乌亚旅的廪丘之众被拉在了一边成了后备队,国夏只要他提供粮秣辎重即可,乌亚旅郁闷之余,西面却传来了新的消息,说是一支冒进的晋军已经占据了卫国的甄邑!
甄邑离廪丘不过五十多里,两日可到,而那支晋军据说只有五百余人。若是能帮盟友卫国夺回甄邑,也算是功劳一件,就算卫侯不将这个千室之邑赐给他,也能从富庶的濮北之地多少捞一些好处。
既然国夏不让他东进,乌亚旅就决定西行,甄邑里的卫国人定然心怀不满,里应外合之下破城应该不难,等到国夏反应过来,他早已旗开得胜了。
齐国的军制和晋国有所不同,5人为伍,轨长统领;50人为小戎,里有司统领;200人为卒,连长统领;2000人为旅,乡良人统领,万人为一军,五乡之帅统领。
乌亚旅的军职正是乡良人,手下有满编的一旅,正好两个月前鲁国人留下的那些笨重的攻城器械还在,于是乌亚旅便留了五百人守廪丘,自己亲自带着千五百人之众,带着攻城的冲车、木梯等物徐徐西行。
他们当夜宿于青山,得到了当地卫人的热情接待,得知占据甄邑的晋人一直龟缩城内,大概是人手不足,又惧于青山地势险要,所以只派了人窥探,不敢来攻青山。
乌亚旅更是放下心来,在得到数十名青山乡卫人加入后,第二日加速前行。到了午后,便遥遥望见了甄邑的墙垣。却也在城垣外数里外一马平川的濮北平原上,发现了一支坐阵相待的敌军,对方也发觉了他们,随后一面白底黑纹的玄鸟旌旗高高竖起。
当那数百兵卒变坐阵为立阵后,拭车远眺的乌亚旅才反应过来。
“晋人这是要和我野战啊!”
……
甄氏族长和长老们战战兢兢地立于墙垣之上,他们昨夜被赵无恤遣人热情地“接”到了邑寺,今天又被提溜到东面的墙垣上,和甄邑的邑宰、邑司马、长吏们一起,被悍卒死死监视着。
那位举止儒雅斯文的张子美其名曰请他们观战,见证武卒击退来侵犯甄地的“齐寇”,实则是以他们为人质,好叫邑内的甄氏全族乃至于国人不敢轻举妄动。
张孟谈被赵无恤任命为假邑宰,武卒出城野战,全邑的安危就交给了他,这责任可不轻。
全邑原本有兵卒七百,现如今拉出去了五百,只剩下一百弩兵和辎重兵,弩兵被张孟谈分为四两看护着四门,弩矢已经上弦,却未对准墙外,而是死死瞄着邑内的通道。
至于无险可守的邑寺,张孟谈直接选择了放弃,街巷也只由没了退路的甄堇父带着家眷同样被拘押的卫人勉强维持。现如今的甄邑虽然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成抟、封凛等带着的一百辎重卒辅兵、商贾,也一一发放了武器,警惕地站在墙垣上,观察着邑内的一举一动。
张孟谈今天也在腰间挂上了剑,寥寥两百人撒到长达数里的墙垣上,显得稀稀拉拉,仿佛随便一击就能从内部突破。
他踱步于墙垣之上,对众人说道:“旅帅出城御敌,而这小小城邑就交由吾等来守了,比起以五百之众对敌三倍之敌,吾等分到的只算是轻松的任务,二三子各司其职,切勿让邑内乱起,让旅帅分心!”
他心里思索道,若是邑外的赵无恤野战失利,到那时候,被压制已久的卫人很有可能乘机作乱,想再入城守卫都极其困难。
所以,此战非胜不可,否则,他们这一流亡势力休矣!
“来了!”就在这时,一直翘首眺望的封凛喊着一声。
张孟谈闻言转身,只瞧见远处数里外涂道尽头有几点黑影,那是沿着涂道大摇大摆开过来的齐人战车,之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卒。
……
直到隔着两里的距离与远处的晋人徒然相遇,廪丘大夫乌亚旅都无法相信,对方竟然敢带兵出邑与他野战。
从青山到甄邑一马平川,从涂道过来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设伏的地点,所以乌亚旅也没在意,就让一千五百人拉成了半里的纵队缓缓行军,甲士在前,辎重和攻城器械在后由徒卒或推或拉。
直到对方距离自己只有两里,乌亚旅这才发觉不对,他口中急促下达了命令:“速速让全军向前方集结,原地展开!”
身后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和喊号声,站在战车上仔细粗略数了数对方的人数后,乌亚旅又放心了下来。晋人的确只有一旅之众,半里外有十余单骑一直在游弋观察他们的行动,不时有人飞奔回去传递消息。
乌亚旅指点着对面隐约可见的玄鸟旗,轻蔑地对一旁的手下们说道:“可笑,一旅之众也敢来阻我,我的兵卒可都是见过阵仗的老兵,人人都有数次被征发的经历。两月前的廪丘之役,还曾野战击败了两倍于己的鲁师,缘何会怕他?彼辈要战,正合我意!”
他让后方的徒卒留下辎重和攻城器械,迅速携带武器上前来列阵。
“凡用兵之法,三军之众,必有分合之变,吾等分为常用的左中右三阵御敌!”
因为带了甲士五百,徒卒一千,所以乌亚旅按照齐人的传统,将军队均分为三个部分:十辆战车和三百甲士,一百徒卒,一百弓手在中央,一百持盾甲士和三百武器装备较差的徒卒,还有一百弓手分别位于两翼。
“敌方众少,且位于敌国境内,没有任何援助,虽然在外野战,却必然担忧甄邑之内,群情惊惧之下,定然阵散而乱。一会结好了阵就直接推过去,击败彼辈后乘势进攻城邑,定能一鼓而下!”
列阵需要时间,半途遇敌后,虽然乌亚旅信心满满,但齐人徒卒还是有些慌乱的。
齐人的轻车斥候因为被游骑骚扰的缘故无法派出,所以肉眼发现对方时已经很迟,停下的地方也不算好,卒伍展开后刚好横亘在一片广阔的灌木和深草丛上。这破碎分割的地形再次让他们的集结困难重重,不得不向前或左右推进了数十步重新列阵,彼此间留出了不少空隙,但乌亚旅也并未在意。
就在齐人的阵列将成未成时,对面的赵无恤武卒却已然徐徐开动了,不同于棘津之战的防御反击,这一次,他们决定主动进攻!
第276章 料敌于先
“欲以少击众,我无深草,又无隘路,敌人已至,不适日暮;我无大国之与,又无邻国之助迂其途,如此,则令过深草,远其路。如兵法所云,齐人经过灌木深草后,列阵的确又慢又散乱。”
站在视野良好的驷马戎车上,赵无恤露出了微笑,今天他不打算和以往一样“身先士卒”,他将是纵观全局的指挥者。
凡帅师之法,当先发远候,去敌二百里,神知敌人所在。
因为有轻捷如风的骑从,武卒的眼睛得以放得很远,对齐人的监控从三十里外的青山就开始了。他们的人数,兵种,行军队形,旗号,乃至于与此地的距离,每隔一刻都有人回来禀报。
齐人的轻车和徒卒都追不上单骑,只能望而兴叹,就当是怎么也撵不走的苍蝇,仗着己方兵多也没有太在意。
和之前几次一样,他们派出探路的轻车也被骑从们毫不例外地一一堵截射杀,在这个骑兵少见的年代,赵无恤这二十余骑,竟然就做到了使敌人耳目聋瞎的理想状态,让他们进入己方事先准备好的战场后才能发现自己。
这就是多出一个战术性兵种的优势了。
赵无恤所率的武卒主力五百人在朝食过后便在甄邑两里外摆开了阵仗,等待齐人到来。
之所以选择这个距离,是因为一大清早,他就让数科学生窦平带人到前方目测了一下对方会发现己方军阵的最远距离。
“只要让全军坐地,烟尘不扬,那么敌方若无斥候靠近观看,到了两里之外才能用肉眼发觉!”
于是,赵无恤便选择距离那片广阔的灌木深草地带两里的地方,全军偃旗息鼓,坐地休息等待。
他的料敌之法果然奏效,当齐人发现武卒时,刚好行进到了灌木深草地带中将出未出。
赵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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