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相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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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相手札-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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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慎。”皇帝靠着软枕,越发虚弱的身体如今连说话都开始困难了,叫了易慎一声,要隔好久才有力气叫第二声。
  易慎在小福的轻推下才回过神,转过头看着病中的帝王,问道:“父皇,怎么了?”
  “该是我问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皇帝想要坐起身。
  易慎扶着皇帝起来,再伸手整理好后头的软枕才教一国之君靠上去,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一句“易慎,你该是时候成亲了”。
  二十三了,早该成亲了呢,易勉都快有第二个孩子了。
  但找谁成这婚,那又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呢?
  “你母后为这事考虑了很久,人选备下了,回头你看看,不能拖了。”皇帝第一次这样慈祥地同易慎说话,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什么都惯着,婚事也就拖到了如今。
  “嗯,由母后做主吧。”易慎在这件事上头一回松口,看着皇帝带着病态的神容,觉得也该做出些了断了。
  皇后将太子妃的人选给易慎挑,易慎说请皇后拿主意,最后定了御史大夫家的千金。
  那时候易慎没想别的,就听着皇后的话频频点头,待皇后走了,他就坐在书房里,看着以前宁怀宣总是站着的地方,仿佛那个人还立在那儿,低着头跟木头人似的不说话。
  易慎对着那一片虚空问道:“宁怀宣,终于轮到我成亲了呢。”
  二月,皇宫里就办了喜事,当朝太子迎娶太子妃,普天同庆。那时,宁怀宣还在江南,没有回来。
  一整天下来,易慎只觉得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挑开新娘的盖头之后他便丢下新婚的妻子去了书房,甚至连那姑娘长个什么模样都没正眼瞧过。
  为什么呢?因为满心满眼的就宁怀宣一个,但那个傻子居然一个人跑去了江南,快四个月了,都没有回来,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抱着酒坛坐在书房的地上,易慎将过去的时光又重新回想了一遍,感觉那些画面都快被自己看烂了,却依旧忍不住。
  “宁怀宣,你有种就别回来了。”打了个酒嗝,易慎跌跌撞撞地扶着身后的书案站起身,蹒跚着脚步到那根柱子下面——以前宁怀宣就站在这柱子前,只要他再往后靠一靠,他就一定能变成这根柱子。
  “你说你躲什么?我会吃人的吗?”易慎将酒坛揣在怀里,伸手指着那根柱子,醉眼朦胧着仿佛那个人回来了,就站在自己跟前,垂头像知道自己错了,正在听自己的训话。
  “我要会吃人,一早把你吞了,还能让你就这么去了江南?你说,你去江南做什么?查贪官?你查得过来吗?我告诉你,最大的贪官在这儿呢,在帝都,在你跟前,就是……”又是一记酒嗝,易慎昂头往口中灌酒,却是有一半都倒在了身上,就顺着脖子滑进衣裳里,冰凉得跟小时候摔倒在雪地里,被白雪浸了脖子一样的冷。
  “说,你去江南做什么?去找温汲是不是?你就是觉得他比我好是不是?”易慎推了一把眼前的人,但不知为何自己反而往后退了好几步。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看见宁怀宣还是那样站着,姿势都没有变过一下,他又觉得生气了,冲上前斥道:“每次都是这样,说你十句也得不到一句回应,除了叫一声‘太子’还会说什么?叫我的名字就这么难吗?叫一声易慎就比叫温汲难?”
  “其实你不傻,傻的那个是我,眼巴巴的着了你的道,先认了喜欢你。明明是你先引的我,不声不响地就把我的魂给勾了,末了自己撒手就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帝都,有没有你这么狠的?”抱着酒坛的手一松,书房里就响起了一阵动静,将外头的小福引了来。
  “滚!没叫你呢!狗奴才!滚!”易慎抱着那根柱子,视线里却是抱住了宁怀宣,还跟木头一样的脸,冷冰冰的总也不能被感动似的。他伸手去抚那眉心,慢慢地往下移,抚过宁怀宣的眼睛、鼻子、嘴,还有那人尖细的下巴,触了一手的骨头,硬邦邦的,抱着根本不舒服。
  但就是着了魔一样想这么抱着,一刻都不想松手,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恨不能将宁怀宣变成玉坠子,走哪都揣在怀里,触手即温。
  “宁怀宣,说句喜欢我不碍着你的仕途吧。劝我娶亲你也换句中听点的话,那些大道理都是骗人的,你好好跟我说,别什么国家大事都放在我前头,我会听的。”易慎抱着自己想象里的那个人,贴着他的脸,好凉,怎么就是暖不起来呢?
  “宁怀宣,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就一句也成……”易慎觉得宁怀宣一定是被冻着了,所以更用力地抱着他,但那把骨头就真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也不回他的话,就任由他一遍一遍地叫着宁怀宣,跟外头飞扬的大雪一样铺天盖地……




21

21、毕竟不复当年(三) 。。。 
 
 
  后来又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雪,一场大过一场,最后下得人都快出不了门,但皇帝驾崩的消息依旧不胫而走。
  易慎赶到养心殿的时候,皇帝几乎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眼皮已经重得快抬不起来,但在看见易慎的时候,还在努力试图看清冲来床边的身影。听见易慎一声“父皇”,青年太子略微颤抖的声音教他不免心底多了几丝欣慰,伸手想要去抓什么。
  易慎握住那双已显得枯瘦的手,想起过去总是神采奕奕的一国之君,会风仪不可侵地同他说一些身为储君的准则,再是冷冷地叫他的名字,更多的是皇室身份之间的传承,而非一脉骨肉的血浓于水。
  原本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忽然,皇帝对太子的教导就加快了脚步,相关政事的处理接踵而来,教易慎不得不走入过去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那个世界,慢慢地,也就跟宁怀宣走远了,但还念念不忘着。
  皇帝是在易慎眼前断的气,九五之尊的离世跟普通人并没有区别,不过身后事办得隆重,并且举国哀丧。
  齐康帝算是个有道明君,在位这二十多年也尚勤政,广开言路,察纳雅言,朝中臣工各司其职,四海升平,确有中盛之景。
  皇后与皇帝相敬如宾,夫妻情深,面对国君薨殁,一国之母悲恸难当,竟也就此卧床不起。后宫之事,就此暂且交给辰妃照料,而临朝百务,必定就落在了易慎这当朝储君的肩上。
  朝中几员老臣始终从旁协助着易慎将先帝后事置办妥当,最后国丧期过,有人上疏,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易慎尽早登基。
  
  真的就这样换上了一身明黄龙袍,在举朝注目之下踏上金銮殿,坐上了那把龙椅,接受百官朝贺,高呼“吾皇万岁”。
  那样的声音震耳欲聋,昭示着王朝新一任帝王的继位,再开盛世,共享太平。
  登基大典之上,易慎黄袍加身,帝冕垂苏,坐在龙椅上俯瞰群臣,居高临下,果然是看见了那个人。
  宁怀宣从江南回来了,此刻就在臣工队列之中,还站在前头,只消几步,易慎就能跟过去一样站在他的面前。宁怀宣瘦弱的身形还是没变,官服就此看来又显得大了,不太合身,那人低着头不曾看龙座上的新任君主,玉笏握在手中,神色沉静得仿佛置身事外。
  登基大典在万众瞩目中华丽落幕,唯一超出预料的,便是祭天仪式之上,易慎颁了身为王朝最高统治者的第一道诏令——拜宁怀宣为丞相。
  这是几位朝中元老在大典举行之前便一致做下的决定。老臣们都年事已高,再经不起多少折腾,能真正如宁谨铭那样连生命最后都埋在成堆公文中的人自古至今就屈指可数。再有宁怀宣之前的政绩,以及此次青年显贵回归帝都时带回的江南地方官员肃整名册,头功自然也是他的,曾经的相府三公子,如今的小宁大人。
  对此存有非议之人必定是有的,但几位老臣力荐,再有宁怀宣的政绩在前,那些从来在帝都中养尊处优的官员亦无话可说。
  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是这样的换任,来得太快太出人意料。
  相印是在几位元老同时授意之下当众颁给宁怀宣的。
  帝王在上,龙纹跃天,看着长跪在自己身前的新任辅相,从来清淡的神色瞬间就刚正果敢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还叫宁怀宣,但不是当初那个傻子了。
  衣袂在早春料峭的寒风中嫳屑而起,旌旗卷动的声音几乎充斥了整个会场。手捧相印的新相在众人之上叩谢圣主隆恩,高呼万岁,刹那间就盖过了风声,响亮过旗子卷动的声音。
  
  小福后来与宫里服侍的其他宫人说起新帝继任大典上的情况时,双眼都迸着光,绘声绘色,细节之处尤为精彩,那帝相两人的神态举止,犹若凌云上仙,不可一世。
  脚步声传来,小福知道必定是易慎,便即刻遣散了身边听故事的众人,迎着声音过去,陪笑道:“皇上可要传膳?”
  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辰了,天边夕阳都要落下,是该歇息歇息,做些易慎想做的事,而不是当朝天子。
  踏入东宫时,易慎还有些恍惚,一脚踩在门槛里头,另一条腿却像怎么也迈不进去。
  以前住惯了的屋子在他登基之后就空了,但好些回忆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不是人走了就能忘掉的。
  有的人啊,时间过得越久,反而记得越清楚。
  易慎在书房外头站着,望着才休憩过的屋顶,站了许久。那上头曾经卧着一只猫,瘦得跟宁怀宣似的,抱在怀里就是一把骨头。所以他收养了那只猫,并且取了名儿叫“小纸”,因为“宣纸”。
  先帝希望宁怀宣怀中藏宣、满腹经纶,于是他就怀中藏猫、取名小纸,总也能跟那个人有点关系。后来猫儿年纪大了,又病了,终于抵不过时间,死了。那时候宁怀宣在相府里,不知道易慎其实抱着那只猫过了一整夜。
  小纸啊小纸,你走了,我跟宁怀宣之间的关联又少了一些了呢。
  易慎看着死去的白猫,倒不是难过,就是想叹气,一声叹过一声,叹到没力气了,生病了,跟小时候一样做场梦,梦里都还能听见宁怀宣的声音,总好过这样被一道宫墙隔着。
  易慎后来才知道,六岁那年自己中暑生病的同时,宁怀宣也病了。两个那时候还跟冤家似的孩子一样的脆弱,一样的不能动弹,甚至可能连梦都是相通的——那时候易慎听见有人的低吟声,在耳边回绕,声音那么熟悉,像极了那个时候的宁怀宣。
  原来这么古早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但谁都不知道。
  小福上来说宁相有事觐见。
  易慎怔忡了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宁相是指谁,好像还是宁谨铭。
  “在御书房?”易慎问道。
  “是,宁相已经在了。”小福回道。
  “走吧。”视线里书房檐角翻飞依旧,但曾经坐在上面并肩望月的人不知去了何处。
  
  易慎走入御书房时,先看见的是那到青色的背影——很多东西都可以变,唯独宁怀宣的青衣不变,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皇上。”青年丞相朝帝王行礼,感觉到身前的影子从自己跟前经过,未曾停留。
  然后他面对着那张书桌而立,听易慎问起:“宁卿有何要事?”
  “江南又值雨季,臣恐水患再生,恳请皇上批准臣下江南视察堤坝修筑情况。”宁怀宣一身青衫宁淡,纵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生俱来的儒雅从不曾改了半分。
  地方之事自然有地方官员负责,何须堂堂一朝丞相亲临督查。更何况江南还有个温汲,温小侯长驻那烟花流水之地,有他在,宁怀宣怎么还会不放心呢?
  易慎自然不准。当初好不容易以新君登基之事将这人从江南召回,怎么就有再随意放他离开帝都的道理?怕是宁怀宣再走,易慎更对几位老臣下了狠劲,才有如今宁怀宣当朝辅相的地位——二十三岁的丞相,古来少闻。
  “别想着再跟过去一样偷偷离开帝都,朕下了令,谁都可以自由进出,唯独宁卿你不行。朕的江山,还要宁卿帮着治理,少了你,朕这龙椅坐得也不安稳。”易慎高坐,看着底下垂手而立的宁怀宣,还是那双总也深不见底的眼,笑意淡淡的,面对谁都是这样。
  “臣明白了。”宁怀宣道,“如此,臣告退。”
  “宁卿且慢。”易慎唤住那正要转身的丞相,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册奏折翻阅起来,道,“朕准备请宁卿留下与朕一同参详政事,先留着吧。”
  “是。”宁怀宣道。
  易慎屏退了其余侍者,就与宁怀宣两人在这御书房中。
  一国之君正坐阅卷,一朝辅相默然静立,似乎又回到小时候,总看那个小侍读不顺眼的小太子用这种方式让宁怀宣罚站解气,这会儿……却不是生气。
  易慎在专心致志地看奏折,始终蹙着眉,认真思索着什么,从偶尔帝王口中传来的叹息就可以知晓有些事并不是那么好办的,但他不与宁怀宣说一个字,自己执笔,在细想过后给予批复,然后阖上这一本,去拿下一本。
  小福想询问是否传膳,在微微开启的门缝里却见宁怀宣静默站着,侧影单薄得连他身后的柱子都看来那么粗壮结实——可就这样一个看来弱不禁风的人,怎么就能抗下这么重的担子,在易慎继位之前就扬名朝堂呢?
  宁怀宣感觉到身侧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便回头,瞧见小福正看着自己,他便笑笑,示意侍从先退下。
  小福会意,又轻轻阖上了御书房的门。
  宁怀宣嘴角的笑意在门扇最后关阖的瞬间消失,他终究还是将目光落在易慎身上,隔了这些距离看着。那已经长开了的眉目果然带着皇家才有的风度,易慎蹙眉的时候也满是思忖,落笔时一气呵成,俨然是已经做下决定,果敢果断。
  这才是他期许中的易慎,从当初将《与君书》交付的那一刻起,他便希望那时还骄纵跋扈的小太子有朝一日可以成为有道明君,为民谋福。
  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好几日,当朝天子都是借了与丞相共参国事的原因将宁怀宣留在御书房中,然后置之不理。
  一直跟在易慎身边的侍者说,果然本性难移,易慎对宁怀宣再好,只要不高兴了,多少年的情分都是假的。
  小福听见了,斥道:“主子的事岂是做奴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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