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隔着夜色……看了他太多次。
是啊,他们总是隔着夜色相对。也正因为这样,才永远无法看透对方的心。
才永远……只能在猜疑与嘲讽中相对。
永远,别无他法。
40
40、第三十九章 。。。
翌日,皇帝下令即刻回都。
回程中,赵康定终于查得姬凡刺杀一案真相。轩辕吟风坐在颠簸的銮驾中,凝神听着赵康定的叙述,渐渐地……眼中的情愫五味参杂。
“……臣这才知晓原来姬凡是为了睢羽宁而行刺,刚想询问他是否有同僚结党,却不料这药力突然消退,姬凡猛地咬住舌头……”赵康定想起当时姬凡满嘴鲜血喷薄而出的景象,依旧心有余悸。
轩辕吟风轻声道:“他死了?”
“未死。但舌头咬去了半截,终身都不能再说话了……”赵康定垂眉,等待皇帝的发落。
轩辕吟风吐出一口气道:“放了他吧。”
“可是结党之事……”赵康定惊道。
“朕说放了他。”轩辕吟风无力地阖上眼,“他成了废人,以后不得踏入景都一步,给他一笔钱,让他好好度过余生吧。”
赵康定半信半疑地结果指令,候了片刻见皇帝毫无转念之态,只得拜退下了车。
原来是你的弟弟,难怪那么像……你派弟弟来……是为了报仇么……你莫不懂朕的无奈么……轩辕吟风痛苦地闭上眼。他知道自己不该心软,可他却无法在亲手结束他的生命之后……再对他的弟弟动手……
他做不到。
鸾车再次缓缓起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轩辕吟风惊咦一声,却见翁常在撩开帘子询问道:“陛下,吴将军有事请见……”轩辕吟风一怔,点头应准。
吴展图跨上一步,双手扶着车门,艰难地跨上第二步,轩辕吟风突然极有冲动伸手去扶,但这股念想被自己强硬克制下来,他坐在一旁见吴展图在狭小的空间里跪地行礼,头一次地,心中没有升出丝毫快意。
吴展图站起时,牵扯到背上的伤口,揪了下眉。这细小的神态被轩辕吟风看去,他突然想,匕首那么长,就算没有刺中要害,毕竟没入了肉里,一定很疼吧。他转念又想,我已将毒草在他身侧摆了那么久,他又吃了我的鞭子,身体弱成这般,居然能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也不知他图什么……
心中有了这般想法,轩辕吟风看吴展图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赐座后,他凝神看着吴展图的脸,左脸处的鞭痕尚未愈合,如同一道血红的蜈蚣,可怕而悚人。轩辕吟风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淡淡道:“将军有何事相报?”
吴展图坐在皇帝对面,病态的脸上露出一抹无所谓的笑,轻声道:“若是无事,便不能寻陛下了么?”
轩辕吟风沉默地望着前方,目光好似没有焦点,游走不定。
吴展图收起笑容,道:“此次回都,便是臣与陛下最后一聚,日后,陛下有陛下的江山,臣有臣的余生。陛下与臣……便真的……老死亦不相往来了吧……”最后一句话,吴展图说得极慢,
40、第三十九章 。。。
语气中带着一种看透尘世凉薄的沧桑。
轩辕吟风的心,随着将军的叙述渐渐地沉到谷底。他突然有种恐惧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刻便要消失,虽然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可自己的手却像被什么巫术禁锢住,如何也无法向前伸一分。
轩辕吟风感到,自己正要失去一种东西,一种一旦失去便必然后悔一生的东西。
他感到疑惑,于是莫名地暴躁。
吴展图分明没有察觉皇帝平静外表下内心的波动,继续道:“臣与陛下共事四年之久,冬日一过,陛下便年满双十。臣曾忧陛下无力统领朝臣,而今看来……臣的顾虑分明是多余的。”吴展图微微一笑,好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心机深点也罢,不信他人也罢,脾气倔强也罢……陛下日后的路必将艰难无比,臣作为一个辞官而去的将臣别无他求,只希望陛下能将这大好河山治理好,能好好地待自己……”
“够了没有?”轩辕吟风突然语气尖锐地打断吴展图的话,吴展图的笑容僵在嘴角,轩辕吟风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冷冷道:“……装够了没有?”
吴展图笑了笑,缓缓地垂下眸去,轻声道:“不过是最后的倾诉……”
轩辕吟风将目光投向窗外,一字一句生硬地打断:“说够了,……就给朕滚下去!”话音刚落,吴展图遂低下头捂住嘴巴猛地咳嗽起来,轩辕吟风忍不住望去,却见有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流出,他伸手入袖管刚触到黄帕,手指一缩,终于没把帕子取出来。
许久,吴展图止住了咳,他用手抹去嘴上的鲜血,撩开帘子吩咐车夫停车。
下车的时候,吴展图似乎比上车更加吃力,双足踩到地面上,却有一种立在云中的错觉。他突然想起御医对他说的话,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踉跄地往后面自己的车走去。
轩辕吟风撩开车帘,看着吴展图愈走愈远,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摆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收紧。
我不可能错,就算错了又如何!我是帝王,他不过是臣,是一个卑贱的臣子罢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我已经答应放他一条生路……该死的!轩辕吟风,你在愧疚什么?!!
轩辕吟风紧紧地抿起唇,他感到胸膛仿佛有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起来。
远处,一只孤雁飞过,在惨淡而灰蒙蒙的天空中显得这般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这只大雁有多么孤单,轩辕吟风突然有点明白。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御医回禀情况时说的话:
“吴将军身子很弱,刀子割得太深了,活下来已是奇迹。如今身上的伤痊愈起来也需要大半年的时间,照老臣看来……就算伤全好了,按吴将军现在的情况……最多也就五年……”
轩辕吟风收回目光,静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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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
他无端想起自己刚登位那会儿,吴展图每日都会进宫敦促他的学业。那时候将军身体强健有力,虽然总是板着脸,但眸子却永远晶亮无比。他还抽空教自己舞剑,但那时候皇帝却是很不屑的。
他想起吴展图那年冬天无由来地带自己阅兵,如今想来却是为了将麾下之兵更好地移交到自己手下。
他又想起吴展图刚病倒那会儿坚持上朝的模样,虽然病恹恹的,但却总是拼劲全力站得笔直,直到昏倒在大殿上。
他想起自己在他身上泄欲的时候,吴展图总是紧紧地皱眉,闭眼,咬住下唇。很多次结束后他的嘴唇都是破的,身后也满是鲜血,但他却从未讨过一次饶。
除了痛苦,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其他东西,包快快乐。
轩辕吟风闭上眼,他只是单纯地回忆着吴展图的种种,不带任何情感地去回忆。
只要没有情感,那么就必然没有羁绊。这,轩辕吟风知道。
只是他却无从探究,压在胸膛处令他喘不过气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又或者他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他不敢去面对,所以,只有否决。
轩辕四年,皇帝突然终结旱灾审视,大军浩浩荡荡折回景都。据言,随同皇帝回都的除了派出的士兵,还有曾因病在朝宇消失一年之久的昔日圣朝第一大将,吴展图。
黄陵在黄昏迎接到了迟迟归来的皇帝。
璀璨的夕阳下,皇帝扶轼下车,冷冷地望向下马行礼的黄陵。黄陵的手中紧拽着将军令,却迟迟没有呈上,他抬起头,不畏地与皇帝对视。
轩辕吟风突然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终于想不起他是谁。于是朗声,缓缓道:“准骁骑大将军吴展图辞官之奏……”
话音落下,黄陵张开手,恭敬地递上这块代表权力威严、信任忠诚的令牌。
轩辕吟风接过,再也不看黄陵一眼,穿过拜倒满地的士兵,坚定地向面前渐渐开启的城门走去。
那是他的都城,匍匐在脚下的,是他的士兵。
整个过程中,他的脚步没有滞留哪怕一瞬。
吴展图下车望着皇帝渐行渐远的背影。
轩辕吟风终于没有回头。
黄陵与东方亮激动迎向静静立着的吴展图。令他们不解的是,将军的脸上没有意料中的喜悦,甚至……是有些悲伤的。
城门关上的那一刻,吴展图心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在这一刻已经走到了尽头——当然,他不会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另一场血雨腥风的开端罢了。
轩辕八年,枫国突袭圣国。一时间,圣军抵挡不及,二万精兵全军覆没。大将段震鸿战死沙场,左易重伤返都。军队士气大减,其余将军逢战必败,一时间,圣朝家破人亡,国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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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硝烟狼籍,烽火连绵。
无计可施之下,轩辕吟风应士兵要求,急召吴展图回都领兵而战。
急讯传达的那一刻,吴展图呆滞了很久,酬谢送走了宣旨的太监,他轻轻地摩挲着手中一块软玉,望向满园红梅。
夜,渐渐染黑湛蓝的天空。
吴展图将刻着“璟之”二字的玉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转身对一旁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儿道:“煌儿,快去睡了。”
小孩儿鼓着嘴不满道:“可爹爹还未教煌儿舞剑,煌儿要学!要学嘛!!”
“听话。”吴展图柔声道:“明天我们要行远路。”
煌儿兴奋道:“去哪里?”
吴展图眼神闪烁道:“景都。”
“那可是都城!”煌儿拍手道:“煌儿可想去了!”说着她煞有见识地点点头道:“煌儿这就去睡,明儿随爹爹精神满满地上路!对了,还要把装娘的盒子带去!”
吴展图笑着摸摸煌儿的脑袋,道:“去吧。”小孩儿一脸憧憬地出了门。
屋内再次静了下来,吴展图灭了灯,摸索着走到床沿,慢慢地坐了下来。他感到眼皮很沉,但一点睡意都没有。
于是,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破晓。
栊外第一缕日光射进来的时候,吴展图打开门。
他看到那阔别多年的身影正静立在院中。
阳光直射而下,屡屡金柔整齐而疏散地地铺设在那人的脸上。
久违的面容,带着岁月的温度与一贯的疏淡。
吴展图张开口,终于没有说一个字便笔直跪下。
轩辕吟风负手立在阳光那端,缓缓踱步而来,伸手去扶。
毫无征兆地,吴展图蓦地抬眸,二人的视线瞬间在半空中相交,长久的,没有一个人将眸子移开。
有光自二人的双瞳中溢出,悄无声息地点亮心中的黑暗。
冬日萧索的寒风卷过,扬起垂地衣袂与额前长发。
远处,浅蓝的空中,一轮红日照亮了整片苍穹。
…上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上部终于结束,下部会在后天登场~
明天如果有空,我会补一篇小睢与小风的番外^^
41
41、番外二 。。。
长箭贯穿心脏的一瞬,睢羽宁是有痛觉的。
这个世界上,要说睢羽宁最爱的人,当为萱儿,但若要说最不愿负弃的人,则必当是轩辕吟风。其实他一直都清楚轩辕吟风对他的仰慕,只是自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一跃成为帝王后,他总以为轩辕吟风对他的依赖会逐渐地淡去,直到真正完成朋友与君臣间的转换,形如陌路。
然而轩辕吟风依旧如故,很多事情他未曾考虑,睢羽宁也不能明说。于是,面对皇帝的厚爱,睢羽宁只能选择疏远。他很清楚,作为宫内侍卫的他若与皇帝有了太多的瓜葛,则必然落人口实。更何况,他的血液中始终流淌着一种叫耿直的东西。
睢羽宁希望自己获得的一切都是靠双手与血汗辛苦得来,而非靠着一层为人不齿的关系。
睢羽宁的恭敬有礼与越来越多的回避令轩辕吟风意识到了什么。
他曾以为将睢羽宁调入宫中便能与他维持曾经形影相随的日子,而明显,睢羽宁顾虑了,退却了。于是,轩辕吟风只能尊重睢羽宁的感受。
他开始懂得回避与克制。
然每每批奏折至深夜,轩辕吟风依旧习惯性地问一句:“今儿个谁当值?”,有时太过想念了,便出去绕上好大的圈子,直到遇见他,然后开玩笑地道一句真巧。每当这个时候,睢羽宁都会下跪行礼。
虽然,轩辕吟风认为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这一切。
直到睢羽宁第一次请求上战场杀敌。
那是他们第一次争吵。
轩辕吟风站在睢羽宁面前,神色冷淡而决裂,他不容置疑的否决令睢羽宁有了一瞬的愤意。
于是侍卫再不顾君臣之别,好似许久以前哥哥教训弟弟般用力揪住轩辕吟风的肩膀,紧紧蹙眉瞪眼道:“我告诉你不过是为了与你辞行,你还道自己真有本事来管我了?”
轩辕吟风愣了愣,甩开睢羽宁的桎梏,许久才道:“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离开景都一步。”这语气中分明有些动摇,却依旧令对方丧了气。
睢羽宁觉得胸口一闷,向后退开一步自嘲道:“是了,是了,你是皇帝。自然有权力限制我的自由。”
轩辕吟风见睢羽宁步履不稳,伸手去扶,却被他躲开,于是只能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味道。
他甚至已经开始为自己的话而后悔。
良久的对视后,睢羽宁吟着一丝苦笑转身离开。走了几步,顿住脚,头微微向后侧,恢复平静的声音被风传来:“你还记得雪地结义时你对我说的话么?”
轩辕吟风眼波一颤,又瞬间恢复平静,语调平稳地回道:“你也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睢羽宁的身体僵了许久,才缓慢地继续往前:“如果你还是小风……”
如果你根本就不曾
41、番外二 。。。
登上这该死的皇位……
没有说出的话,两人都懂。只是发生的一切都已成为现实,没有一个人能将其重写。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轩辕吟风才重重地往后退一步,身体靠在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