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渤听着忙音愣了半天,又把电话给拨回去了:“老地方在哪儿?”
冉维维认定葛家宝今天肯定是病了。
冉维维的工作,日夜充实。她白天是商场柜台销售,晚上跑夜店兼职领舞,典型赚钱不要命。等黄渤赶到天府商场一楼的咖啡馆,冉维维正叉腰站在巨大的落地广告橱窗前,旁边还有一年轻姑娘,身穿商场制服,脸上好大一块瘀痕。冉维维见黄渤到了,拉着他便进了咖啡馆:“一会儿那孙子反击你就喊你是警察。”
“啊?”黄渤没明白,冉维维径直走到中厅一桌年轻人中间,问身后的姑娘刚才谁动的手,那姑娘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其中一人,冉维维抄起一玻璃杯就拍过去了:“买个东西你他妈至于打人吗!?”人群一下就炸开锅了,冉维维这还不够还要抄第二个,旁边的人不给她机会了,黄渤还在那儿傻看着,直到冉维维的脸挨了一拳才反应过来,冲过去喊:“都别动,我是警察。”
鬼才不动,那帮人瞬间蒸发,冉维维横在沙发上,右眼睛成熊猫,肿胀封死。黄渤把桌子上的冰块用手巾包好递给冉维维,冉维维给了他一脚:“早干吗去了?怎么呆头呆脑的。”
黄渤没说话,他真是呆头呆脑。
三、人生中的歇脚地儿
这一天能顺利结束,黄渤和葛家宝都心有余悸,他们还难以应付新身份,但都从各自的遭遇里尝到一种新鲜,他们对此心照不宣,表面上交代一天行程全都是抱怨。黄渤嘱咐葛家宝继续装疯卖傻,而葛家宝告诫黄渤离冉维维远点儿,那是个拿不住也不省心的女人。黄渤嗯了半天,他没有告诉葛家宝一会儿自己还要去医院接冉维维回家,因为害她白班夜班全都歇菜的人正是自己。
医院那边冉维维的右眼蒙了块纱布,因为这总比封死的熊猫眼好看得多,黄渤赶到的时候看到她正在大厅和护士理论,护士指着墙壁上禁止吸烟的牌子,黄渤站在转门后看着冉维维感叹,她真是有无穷的精力。
“你怎么才来?”冉维维看到黄渤进来立刻撇下护士,就像扔下一个因为打发时间不得不摆弄的玩具。
“去葛家宝那儿,不是,去黄渤那儿办点事。”黄渤说顺了嘴。
“黄渤?”冉维维眉头一皱,“就是你说的那特隔路的哥们儿?酒吧那天见过那个?”
“隔路?”黄渤重复了一遍,“我是这么说的?”
“腐朽的中产阶级,有时候跟神经病似的,不是你说的?”冉维维指着黄渤继续形容黄渤。
黄渤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是是,就是他。”
“他还没结婚?”
黄渤继续张着嘴:“是,还没结婚。”
“中心医院哪个科的?”
“心血管科,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我一妹妹说今年要嫁人,帮她物色物色人选。”
“现在都流行先定目标?”
“别想歪了,人家好姑娘。”
黄渤一笑:“你承认你不是好姑娘?”
冉维维给了黄渤一下:“我眼睛忽然好疼。”
黄渤赶忙举手投降。
冉维维的家住海道公寓,商圈中心,四十五平方米,拎包入住。这种小型公寓简直就是为单身女子量身打造。黄渤站在屋子正中都不知道往哪儿坐,这里就跟被龙卷风袭击过一样,一片狼藉。等好不容易在床角折腾出点儿地方,一声凄厉的猫叫吓得黄渤又弹了起来。冉维维从洗手间探出头来看他这副模样直笑:“没见你怕过猫啊。”
一只金卷波斯猫从床下细缝里蹿了出来,又蜷到沙发上。“猫粮在冰箱里。”冉维维扔下这么一句又缩了回去。
黄渤怕猫怕狗,小时候被前者挠过,被后者咬过。在医院打狂犬病疫苗时哭得那个伤心,这种记忆种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并随年龄一同成长。他低下头尽量不去看那只猫,洗手间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声,最开始他还没发觉,直到注意力逐渐从那只猫身上松懈下来,他才觉察冉维维正在洗澡,黄渤突然有点紧张,他看到床头柜上有拼好两面的魔方,便拿过来摆弄。
很快,冉维维出来了,披着浴巾不断擦拭着头发,水滴顺着她光洁的小腿往下淌:“你怎么坐得跟个小学生似的?”冉维维见了黄渤的姿势直皱眉,她一手夹着浴巾,一手抱起那只猫把它放到客厅地毯上,从冰箱里翻出猫粮喂它。“要喝啤酒吗?”冉维维问。
黄渤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冉维维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启开一瓶喝了一大口:“啊,洗澡之后来一罐冰镇啤酒真舒服啊。”她眯着眼,一副陶醉的神情。
黄渤觉得心里什么东西咣当了一下。
“你今天都没精神?”冉维维一蹦一跳的,她想用刘海挡住熊猫眼,但她荷叶摆的弧度不够,“给你点兴奋剂好了。”冉维维站到黄渤身前一脸坏笑,只见她把浴巾一抽,“当当当当。”她整个人成大字形站姿,浴巾飘到地上。
黄渤“啊”了一声,本能地低头,只是眼角不利落,偷瞄了几下,他看见冉维维穿着灯笼裤、海军式胸罩在那儿笑得前仰后合。
黄渤知道自己被耍了。
“你今天倒像个纯情小男生。”冉维维哈哈笑着,“晚上住我这儿别走了。”
人心总是无来由地先表示情绪,然后理性在事后总结。就像现在,冉维维的话让黄渤的心一紧,嫉妒朽人心。他站起身,整个人都有点无措,结结巴巴说自己有事要走。
冉维维一愣,随即耸了耸肩:“随你。”黄渤走得跌跌撞撞的,冉维维站在窗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葛家宝八成突然吃错药了,“玩笑忽然都开不起。”她叹了口气,看到床头柜上那个魔方竟被六面拼好,“还说自己不擅长?明明魔方玩得这样好,怪。”
葛家宝没想到黄渤还能回来找他,他光着膀子拎着哑铃去开门,黄渤跟被咬了的狮子一样,脸上带着狠劲。
“谁惹你了?”葛家宝开冰箱去拿饮料,“喝什么?”
“你和冉维维上过床?”黄渤单刀直入。
葛家宝身子停顿了那么几秒,然后轻蔑地一笑:“喂,她在夜店当领舞,天天脚都泡河里。”
“我还是一特隔路的人,是吗?”黄渤继续问。
葛家宝“咣”的一声把冰箱门狠狠关上:“怎么着,用我的身体占到便宜还嫌不够?!”
黄渤上去就是一拳,可惜,关羽门前耍大刀,葛家宝一个格挡,抵住黄渤的腰部一脚将他荡开,黄渤反扑,两个人从厨房滚到客厅,葛家宝一记重拳打在黄渤小腹上,黄渤当场就跪下了。
“没事吧,你说你这何苦?”葛家宝低下身去扶黄渤。
黄渤趁着葛家宝低头,一记直拳结实地打在葛家宝的眼睛上,葛家宝整个人都往后仰,躺在了地上。
“这下满意了?”葛家宝没起来,看着天花板,用手轻轻擦了擦受伤的眼眶,“一个女人,至于吗?”
小腹的疼痛让黄渤坐在地上:“你知道吗?”他说,“在酒吧里第一眼见她,我就知道我完了。”
“见到漂亮姑娘男人都这么说。”
黄渤摇头:“第二次见她就看她举个杯子在人群中厮杀,看她被打我就特想上去抱一下她。”
“你不会真喜欢上她了?”葛家宝一闭眼,竟笑起来。
“有那么好笑?”
“冉维维她……”葛家宝想说什么又忽然打住不说,“算了。”
“想说什么?”
“冉维维没日没夜,是因为他弟弟。”
黄渤爬起来:“她还有个弟弟?”
“还不如没有。”葛家宝说道,“她那老弟,赌,命都不知道搭进去多少回!他欠地下钱庄好几百万,人都跑喽。”
黄渤听着头有点大:“那找她弟弟去啊。”
葛家宝直摇头:“难道要抓自己弟弟去送死?!”
葛家宝见黄渤不说话:“赶紧回去看存折,上面零够不够数。还有啊,我和她之间可没你说的那么复杂,人家卖艺不卖身啦。”
“你刚才怎么不说?”黄渤坐起来。
“看女人、兄弟哪个重要,结果发现我的命不值钱。”
葛家宝是看着黄渤背着炸药包上去的,但他拦不住,他觉得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往前挺就没意思了,大家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新体验人生,总不能第一步就陷进去了,葛家宝这么想时真没想到自己接着也会撞到鬼。
这鬼就是于小溪,她跳楼了。
准确地说,是准备跳楼。葛家宝早上就发现这丫头情绪不对,女人情绪不好最好别装知心姐姐,因为她可能正寻找发泄的机会,找不到命门就会一击必死。午休刚吃过饭葛家宝就听住院部那边乱了套了,他叼着个牙签在门口张望,护士长看见他在,赶紧跑过来说:“你们科室于小溪要跳楼。”
葛家宝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小溪要跳楼。”护士长重复了一遍。
“演电影啊。”葛家宝咧着嘴,骂了句脏话,张望住院部大楼,真有一身影在十三楼窗台那儿坐着。
“你还幸灾乐祸是不是!”护士长对葛家宝这么不严肃的态度表示愤慨。
“没有,没有!”葛家宝赶忙摆手,他走近了观瞧,“报警了吗?”
“已经报了。”护士长急得直跺脚,“这孩子可别做什么傻事。”
葛家宝在楼下看不太清,但大体还是能看出于小溪是拿着个电话不知道和谁在讲,看动作是越来越激动。
“不能等了,我上去。”葛家宝感觉不对,直奔住院部大楼电梯。
“你疯了,你能干什么?!”护士长在后面追他。葛家宝上了十三层发现于小溪所在的房间是医疗间,防盗门内锁,根本打不开,他又直奔十四层,“赶紧给我找速降的绳子。”他指挥在十四层围观的众人。
“速降?!”护士长拦着他,“你往哪儿降?别一会儿还得救你。”
葛家宝笑,指着十四层窗户内突出的挂钩:“这就是速降用的,赶紧找绳子。”
护士长半信半疑地看着葛家宝。有人把找到的粗尼龙绳递给葛家宝,他把绳子绕在锁扣上,并熟练地在自己身上打出几个结扣,护士长还要拦,葛家宝说再晚于小溪可就真跳了,他也没等护士长回话,一个跃步就上了窗台。
“你们拉住这根绳子。”葛家宝指挥后面的人,他使劲地拽了拽绳子,一跃而下。
后面人看他一跳,都“哇”的一声。
葛家宝勇敢?其实他怕得要死,第一眼看窗户下都要晕。但于小溪就在那儿放着,生命脆弱易碎,等不了了。他不是医生,无法像这个职业的人等于小溪跳下去再拼尽全力,他是警察,他在潜意识里的那种职业习惯就是跳下去之前是他的努力范畴。
葛家宝就跟蜘蛛侠似的挂在楼体外面,于小溪那边手机都已经扔了,不断往下看,葛家宝从天而降,用脚夹住她,于小溪吓了一大跳。
“祖宗,别闹。”葛家宝试图用手抓住于小溪。
“你别抓我,不然我马上跳下去。”于小溪使劲挣扎,下面人发出“啊啊”的紧张叫喊。
“好,好,我不抓。”葛家宝投降,“跳楼这种死法很惨的。”
“要你管。”
“为了男友?”葛家宝脑袋就跟电脑似的,快速运转。
于小溪不说话。
“神秘男友,让我想想。”葛家宝摸着石头过河,“你这有点表演形式,观众就在对面吧?”
于小溪怒目而视。
“住院部总共二十层,你跑到这层自杀,反正五层以上结果都差不多。”葛家宝拉着长音,他侧过头看着住院部对面的医院主楼,“你那个神秘男友我看就是咱们医院的。”
于小溪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葛家宝知道自己还在正确的路上跑。“十三层。”他看着对面主楼十三层,“那是我们科室楼层吧?”
“你别猜了。”于小溪想制止他。
葛家宝看到主楼十三层有一间窗户拉着窗帘,正是心血管科室,葛家宝想起心血管科里除了主任还有一男的,平常文文静静的,长得有点烟视媚行,不过听说结婚早,孩子都满地跑了。“你不会吃窝边草吧?”他问。
于小溪拧着头。
“人家都把窗帘挡上了,说明他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你以为死了就能让他良心不安?弄不好人家还巴不得你死,好摆脱橡皮糖呢。”
于小溪努力控制眼泪不流下来,她看了一眼对面那挡着窗帘的窗户,心彻底凉了。
葛家宝暗叫糟糕,怪自己话说过了。于小溪的爱恨表情逐渐消失,只剩下淡然,电影里慷慨赴死的表情不过如此。“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葛家宝一咬牙,救人要紧,“你干吗不给我一个机会?”
于小溪抬起头望着葛家宝。
葛家宝赶忙肯定地点头。
“你一直喜欢我?”于小溪问。
“嗯。”
“你骗人!”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我又不是小孩子。”
葛家宝特敢想敢做,他竟贴住于小溪嘴对嘴吻了下去,于小溪的嘴边都是眼泪的咸味,葛家宝趁着她愣在那里的瞬间把绳子给她套上了。“速降特刺激。”葛家宝说着身体一荡,他抱着于小溪从十三层滑下来,于小溪吓得紧紧抱住葛家宝,他们谁也没再说话。
黄渤这些天心头横着冉维维,他回去数存折上的零,在手机电话簿里冉维维三字上反复踌躇几百遍,终究也没按下去,特简单一动作却让人忐忑后怕。可命运总会照顾这些单相思的男男女女,没几天他就在警局碰到了冉维维,迎面擦肩,但冉维维没有任何招呼,她被其他警员领着,整个人都像失了魂魄,黄渤在背后喊她,她也没回头,负责领路的警员给了黄渤一个眼色,他便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停尸间,黄渤才恍惚明白,冉维维的弟弟出事了。法医揭开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一角问道:“是他吗?”
冉维维的眼神直愣愣的,好一会儿停顿才疲惫地点点头。
“是自杀,发现尸体的时候大概已经死了三天。”
遗物里有封信是写给冉维维的,纸张已经破烂不堪,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姐,我把命抵给他们了,家里有你,我走得放心。帮我跟爸妈说对不起。”最后三个字像是被水点开了一样,字迹模糊。
“傻逼。”冉维维跑回停尸间,法医还没明白过来,她就已经掀开盖在弟弟身上的白布,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爸妈最疼你,他们从来舍不得打你。”赶来的警员把她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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