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护航队,这一战也是在所难免,因为跟在他们后面的就必然是真正的补给船。宣鸣雷圆睁双眼,等那传令兵打下旗语,又道:“密切注意指天礁上的哨兵动向,看那兄弟有什么最新情况通知。”
海上航行,最先看到的是帆尖,靠得近了才能看到船体,因为据说这世界是个球,大海则是贴在这球上的水,所以远处的船靠近时,仿佛是从海底升起来的。现在指天礁上的哨兵能看到对方,这儿却看不到船影,那对方也肯定不曾发现伏击队,所以不管怎么说,己方还是以逸待劳,占了地利。过了一阵,瞭望台上的士兵又叫道:“指天礁有报,对方船队后方,又有一支船队。”
果然!宣鸣雷暗暗叹了口气。邓帅果然不会不做防备。他向传令兵道:“通知纪将军,让过前方,伏击后方。”
现在己方船队隐身在礁后,敌明我暗,这个优势尚不能轻易放弃。算定了敌人前面的船队是护航战舰,就放过他们,攻击后方的补给船才是。不等那传令兵发旗语,纪岑座舰上的传令兵已打过了旗语了。
“放过前队,攻击后队。”
与宣鸣雷要通知他的一般无二。看到纪岑打来的旗语,宣鸣雷不由舒了口气,轻声道:“这小子,果然也有两把刷子。”
五羊城七天将中的水天三杰,果然名下无虚,纪岑看到了指天礁上发来的最新情况,同样猜到了这一点。宣鸣雷信心大增,忖道:虽然崔王祥还没到,我们的实力不如他们,但打破补给船就是完成任务。等他们的前队发觉后队遇袭,转头攻击,崔王祥也该到了。
同样是二十艘雪级战舰,但己方以逸待劳,到时打破了补给船后,士气也必然高涨,对方却纵然交战取胜亦无济于事,肯定无心恋战,这一战的胜券,己方已稳稳在握了。宣鸣雷放下望远镜,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手刚摸到银酒壶,还是放开了。
虽然喝上一口酒并无大碍,但现在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这酒还是等凯旋的时候再喝吧。他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兄弟们,马上就要上了!”
纵然没有喝酒,宣鸣雷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场实战,这一战,“宣鸣雷”的名号必将响彻海上!
敌方的前队已缓缓通过了这一带,一切依然平静如常,艳阳高照,海风不起,水波粼粼。就在这前队刚通过的时候,傅雁书放下了望远镜,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欺敌之策,已经成功了一半。
鸣雷,你上当了,这回你的性命大概也要丢在了这里。
虽然这样想,傅雁书心中却有些不悦。自己和宣鸣雷没什么交情,宣鸣雷对自己也是妒忌更多一些,但他知道,自己和这个同门都有着对对方的敬意。虽然现宣鸣雷已经加入了五羊城一方,成了自己的敌人,但这分敬意却丝毫未减。
在军校的纸上演习,自己占上风的时候多,但实战是不是这样却还未得而知。五羊城要伏击补给船,宣鸣雷当仁不让,肯定会在出击之列。他深知自己和老师都是谨慎之人,向不行险,而自己却是要从他这个根深蒂固的概念下手。
前方的二十艘雪级战舰,不折不扣是海靖省开出的补给船,后方的二十艘才是护航队。这与兵法上所云正好相反,兵法上说护航当承担开路之责,但眼下行驶在一条从东向西流动的洋流之上,如果护航队在前,当五羊城舰队攻击后方时,前方再转头便要耗费不少时间。而护航队在后方,就算前方的补给船遭到攻击,后方仍可及时赶上。纵然现在看不到叛军行踪,但他可以肯定,以宣鸣雷之能,铁定会在这里设伏,因此行险让补给船在前,自己在后押阵。
马上,这片平静的海域就要刀兵四起,血染海水了。他沉声对左右道:“褪下炮衣,装填子药,时刻准备!”
※※※
共和二十二年六月三日,午后。
风平浪静。
但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的平静。
北军前后队之间,保持着一千步左右的距离。当后队抵达这片海域时,几个礁岛后面同时出现了一片帆影。
五羊城伏击队出击!
时为午后三刻。
伏击队出击的战舰是十三艘。虽然少于敌方,但由于来得突然,一时间似乎将海面都压得沉了下去。
宣鸣雷位于纪岑左翼,攻的是敌人前方,纪岑攻的是后方。因为洋流是从东向西,敌人船队排成一字仍在前进,他们从一侧攻其首尾,敌方想逃都来不及。
当船冲出去时,宣鸣雷已能想象出对方惊慌失措,纷纷转舵想要逃窜的景象了。然而船风驶出,他心头却升起了一片阴云。
对方的船只并没有惊慌,反倒迎了上来。他见到这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扭头看去。
现在,敌人的前队已经通过这片海域。按他的估计,那支护航队见补给船遇袭,定会掉头回来救援,可是那支船队却似不曾发觉后方的异动,仍是全速前行。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疑虑只是极快地闪了一下,马上就像挨了当头一棒。
肯定是傅驴子!上了傅驴子的当了!
宣鸣雷几乎要叫出声来,脸登时变得煞白。敌人的前队才是补给船,现在自己要攻击的,却是真正的护航队!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此中关键,也知道设下此计的,十有九成便是傅雁书。
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他还记得刚进特训班时,傅雁书曾向邓帅提出过这个问题。说虚实之间,到底该如何把握?当时邓帅说,虚虚实实,不是一成不变,而是要根据敌方的情形来定。敌人冲击力强,则以虚兵引诱,折其锐气。或敌人生性多疑,则不妨以实兵假做诱敌,其实却是一股作气杀入,这便是虚实之理。傅雁书肯定也算定了自己猜他会来护航,却猜不到他竟然行险把补给船放在前面。
一定如此!他猛然嘶声吼道:“转舵,追敌人前队!快发号让纪将军转舵,追击前军!”
他刚吼出来,周围的士兵却是一声欢呼,那是纪岑一队中冲在最前的战舰投出一个炸雷。那炸雷不偏不倚,正中一艘敌舰,炸得那敌舰的船头都塌了半边。以抛石器投掷炸雷,他们虽然练习了许久,但这是第一个击中目标的炸雷,自然人人欢呼雀跃,谁也听不到宣鸣雷的吼叫了。
只是,不等他们的欢呼声落,从那艘受伤的敌舰上吐出一条长长的火舌,一个火球直飞过来,正中那艘刚击中敌舰的战舰。砰的一声,那战舰冲在最前,火球正中船头,竟然也是半个船头都塌了,前进之势立刻受挫。两船受创,也是相差仿佛。
敌人的船上也有火器!不等五羊城水军惊呼声发出,从那艘受创敌舰上又吐出一条火舌,又是一个火球飞出。这火球却是击中了己舰船身,船身上立现一个大洞,整艘船也顿时向一侧倒去。船上的五羊城水兵无不惊呼,正待灭火,已有两艘敌舰赶了上来,护在受伤敌舰左右,同时射出火球。那船战舰离敌舰已然不远,这两个火球齐齐击中,本来就已受创,这回船身更是破损加剧,火焰四起,引发了船中的炸雷,船体已开始沉没,船上水兵见大势已去,不少人跳水逃命,也有不少人倒在着火的甲板上,只怕已在先前这两轮攻击中送命。便是侥幸尚未死,船身已在火海之中,他们也难逃一命了。
两军相接,一转眼间,己损一舰,敌人只是一舰受创。本来伏击队就只有十三艘船,损了一艘,更显得力量单薄。纪岑在座船上见此情景,眼睛已是一片血红,似要滴下血来。
本以为用抛石器投掷炸雷,己方的攻击力已能凌驾敌军,谁知敌军竟会在船上装备舷炮。而攻击的,哪里是装载粮食饮水的补给船,分明是整装满员的战舰。这一场伏击,已然弄巧成拙,难有胜算了。
现在该怎么办?纪岑在五羊城名列七天将,也是水战队水天三杰之一,深通兵法。现在中了敌人之计,已全然落在下风,上上之策自是马上认输逃走,对方的任务是护送补给船,自不会来追击。可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输了,也就是五羊城的末日到了。他咬了咬牙,喝道:“全军各自为战,猛攻敌人旗舰!”
北军竟会有了舷炮!这个失算,实是致命的打击,但更致命的是这场伏击也搞错了对象。一错岂可再错,原本伏击队势可冲霄的战意此时已剩了不到一半。但五羊水战队确是名不虚传的强兵,得了纪岑将令,立时按部就班,各在其位。敌人有舷炮,接舷战成了自寻死路,万幸船上还有抛石器,同样可以远攻,不然真是要任人宰割。最初的混乱一过,纪岑一队的六艘战舰已各自分开,从六个部位齐齐发射炸雷。一时间空中炸雷横飞,火舌乱舞,混战中伏击队又有一艘战舰中炮沉没,但敌军也有一艘战舰连中两颗炸雷,连甲板都被炸穿,同样侧向一边。
纪岑一队已与敌军短兵相接,宣鸣雷一队也已在攻击。当看到己方一舰马上被敌人击沉,宣鸣雷心头便已觉到了谷底。大势已去,敌人的补给船已逃出甚远,现在追都追不上了,而且若去追击补给船,反被敌军从后方攻击,更难抵挡。现在他倒是有点庆幸方才自己这个转舵的命令未曾被传令兵听到,情形尚可支撑。
正想着,忽然砰的一声,一艘敌舰向他的座船开了一炮。只见炮口吐出一条长长的火舌后向后一缩,一个火球直飞过来。若是击中,他这船也要立受重创,逃都逃不掉,只能等死了。宣鸣雷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里,谁知那火球眼看就要飞到,忽地一落,却是来势已竭,掉进了海里。
敌军的舷炮厉害,射程却不及抛石器远!宣鸣雷心头忽然闪过了一丝亮光。本来在他心中,“败了”这两个字已经浮了上来。有生以来第一仗,竟会是这般一个惨败。不过,这一场惨败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责罚自己了,因为接下来五羊城的覆灭已在眼前。可是看到这情景,他却又有了一线希望。
而且舷炮不像抛石器,什么地方都能打到,它能打到的位置有一个高度限制。只是,发射的速度抛石器却远远不及,抛石器抛出一个炸雷,敌人已打出了三炮。何况敌人数量上也有优势,数舰围上来齐发,己方一舰往往就毫无还手之力了。所以只消保持一定的距离,敌人就无计可施了。
想到了此点,他沉声道:“即刻传令,要诸舰依照我舰与敌舰距离,不可过于接近!”
那传令兵依言发下令去,宣鸣雷一队诸舰都已得令,但那传令兵却苦着脸道:“纪将军那边看不到了。”
现在空中炮火横飞,纪岑一队自顾不睱,自是看不到宣鸣雷的号旗,就算看到了,他已陷入重围,诸舰多已受创,也已无计可施。
纪兄,自求多福吧。宣鸣雷只是转过这般一个念头。现在纪岑的死活自己已顾不上了,自己只有勉力支撑,不让己方全军覆没。他从怀里摸出酒壶捏在手里,却不打开壶盖,只是沉声发令。
转舵,退后,退后,退后。在退后的同时,发射炸雷。此举果然行之有效,北军的舷炮大多打不到伏击队,纷纷落入水中。纵然伏击队用抛石器抛出的炸雷精度亦不甚高,但五六发中总有一发击中。敌舰见对方如此无赖法,奋起直追,可大海无边无际,宣鸣雷退到天边都没关系,双方都是雪级战舰,又是同一方向,他这一队越退越远,虽然狼狈不堪,可几艘战舰受创都不算重,反是北军战舰被他们的抛石器不时击中,已被击沉了一艘。但进退之间,他麾下也有一艘战舰被击沉,船上水兵纷纷跳海逃命,分散到其余几艘战舰上。
战势已成胶着之势。在北军阵尾,纪岑一队剩下的六艘战舰无一不伤,其中两艘伤势极重,岌岌可危,进退不得,只在苦苦硬拼。队首,北军诸舰追击着步步后退的宣鸣雷一队,却成了任人击打之势。他们有心不追,可宣鸣雷还当真惫赖,就是保持这样一个距离,敌若退,他就进,炸雷一颗颗不紧不慢地抛出。抛石器的发射速度自是远不及舷炮,可这样只有一方能击中,另一方自是大为吃亏。但北军若是一追,宣鸣雷又全军后退。他对水战极是谙熟,水战队又是精锐,指挥起来得心应手,另外几艘船跟着他保持距离,不住拉锯,北军护航队前队诸舟督全都叫苦不迭。
这情形,傅雁书也已看得清楚。傅雁书原本在最后押阵,纪岑的猛攻亦不易对付,但到了这时,纪岑一队被打得七零八落,海面上尽是五羊城水军浮尸,他已不像战事起始那样吃紧了。而阵首的不利之势,也落到了他的眼里。他将望远镜一收,喝道:“传令下去,阵尾诸舰继续攻击,务必全歼敌人,我舰上前!”
北军二十舰雪级战舰现在还有十九艘,阵尾十艘,阵前九艘,其中两艘重伤,一艘在阵尾,一艘在阵首。阵尾那艘有友舰保护退护,已无危险,但阵首那艘却在遭五羊城水军的集中攻击。宣鸣雷剩下的五艘战舰发现了这艘敌舰受创甚重,全都攻向这艘,纵然炸雷命中率不高,可总是有一颗命中。再被击中两颗炸雷,这艘战舰定然也会沉没。傅雁书一边指挥座舰上前,一边发令道:“传令下去,除了斩波号,其余诸舰分散,尽数攻上!”
斩波号便是受创最重那艘。阵首九舰得令,八舰上前,斩波号不动,伏击队见敌军上前,便纷纷后退,已击不中斩波号了。宣鸣雷见敌人分散开来,皱了皱眉。抛石器的精度不够高,现在海上颠簸加剧,准确度更差。敌人围在一处时,打不中这艘,也多半要打中另一艘。现在敌舰分得散了,投出的炸雷无一命中,他便下令不要再投。船上炸雷毕竟有限,如果投光了,到时就算这无赖手段也使不出来了,那才真个是大势已去。
此时伏击队不再投掷炸雷,而北军舷炮又打不到伏击队,阵首一时间静了下来。远处的阵尾却仍是爆炸声不断,纪岑还在苦战。
是傅驴子亲自过来了。宣鸣雷见到北军诸见改了章程,心中便这样想。这时一艘北军战舰从阵尾劈波斩浪而来,快到近前时,突然停住了。宣鸣雷身边的传令兵叫道:“宣将军,他们在发旗号!”
五羊水军和东平水军,本来同属共和国水军,旗号自然也是相同的。宣鸣雷看着对方的旗号,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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