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诺既不出门,也就不曾饮用这思凡城中的茶酒。
这样可不成。
掌柜的也只好道:“也罢,去叫姚仙子,让姚仙子来带新客人去街上灯会逛逛好了。”
思凡城中人人都爱玩。
看戏子唱戏,看人如斗兽般的在笼内打斗等,都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沈诺原本也以为这些是平常事。
可是等他发现,这些唱戏逗趣的优伶,困于笼内困兽般死拼,仅仅是为了夺得台下众人一笑时,仍旧忍不住勃然变色。
“尔等蝼蚁,安敢如此?”
说这话的人并不是沈诺,而是比沈诺晚来这思凡城几日的一对筑基期的师兄妹。
师兄妹二人面薄怒,骂完凡人,又开始指着做优伶之态的修士痛斥道:“汝是筑基后期的修士,只差一步便可结丹,踏入大修士的行列,又岂可这般兀自作践自己?作践汝身为修士的骄傲?”
那优伶却也不恼,甚至搭理都不搭理那师兄妹二人,依旧自己唱自己的,仿佛丝毫没有听到这对师兄妹的好意提醒。
那个师妹气急,她从小就受宠,脾气也不好,难得做一次好事,要劝这个修士“改邪归正”,就被人给漠视了底朝天,她如何能不气?
小姑娘直接脚踩飞剑跃上戏台,一剑指着那优伶就道:“那些蝼蚁取笑于你,肆无忌惮的骂你,你且能含笑以对,怎的我师兄骂你,你却不敢回话?你就这么下/贱,那些凡人这般侮辱你,你都能忍得下去?你的骄傲被狗吃了么?”
小姑娘也不是丝毫不懂事的。她知道凡人和修士的区别,虽然有时候面对凡人时免不了盛气凌人,可是她却自认,从未欺负过凡人,更不要说侮辱了。
可是她不欺负凡人,却也不代表她能容得下旁人欺负和她同为修士之人。
那优伶依旧不理不问,直到台下有凡人发话了,让那优伶回小姑娘的话,优伶才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哉?奴先前虽为修士,但却从未快活过。及至今朝,能取悦于他人,方得快活之始。姑娘还是自己珍重的好,勿管他人瓦上霜。”
小姑娘气得直跳脚,抓起那优伶就要把人给劫走。
沈诺刚好撞上这一幕。
身旁的“姚仙子”嗤笑了一声,却道:“蠢货。”
沈诺眉头跳了跳,也回了一句:“与你半斤八两。”不都是被坑了么?五十步笑百步,忒没意思了。
“姚仙子”果然不说话了。
这对师兄妹一意孤行的要带走那位优伶,众人当然不是好惹的,若是好惹,也就不会在这思凡城之中,留下众多的修士为奴为婢,甚至半个人都不敢为其出头了。
不过半个时辰,城主府就有侍卫前来抓人了。抓的就是这对妄图拐带凡人奴仆的师兄妹。
“无论前身为何,现下总是为人奴仆,仙长和仙子拐带他人奴仆,如何就没有错呢?”
说罢,就要带两人走。
师兄妹不肯,刚要反抗,那城主府的侍卫头领忽然拿起一面镜子对着二人一照,两人就突然晕厥了过去。
沈诺见状,依然面无表情。姚仙子却笑得越发妩媚了。
天元宗,本宗。
墨君琰碎丹结婴之事异常的顺利。
他原本就在金丹期圆满待了百年左右,根基打的极好,又有沈诺的纯阴之体相助,结婴之事,自然是没有任何的困难。
只是碎丹结婴之后,墨君琰却被玄青道君困在洞府之中了。
玄青道君是活了千年的化神期修士,想要困住一个刚刚结婴的徒弟,无论是从那方面来说,墨君琰都是打不过也不能跟玄青道君打的。
可是他还是想要出去。
墨君琰黑着脸在洞府之中盘算着,该怎么离开这处洞府。
师尊再好,也不该这么困着他。
雪狐近日却是高兴的很,一直抱着一个灵兽蛋对其进行“孵化”。
墨君琰眉头跳了跳,见那那个灵兽蛋仿佛是沈诺离开时不小心落下的,就没吱声。
雪狐虽然还未彻底如人一般的思考,可是却因着狐族天性,惯会看人眼色,见墨君琰也不恼它,就镇日里抱着灵兽蛋,生怕这灵兽蛋里的小东西,还没出生就死了。
自家灵兽那么精心,此灵兽蛋又是沈诺留下的,墨君琰头疼之余,不免也对其多番照顾了起来,可惜,即便是这样,这灵兽蛋里的小东西,也没有活下来。
它在破壳而出,出了一半,将将露出小脑袋之时,死了。
雪狐伤心的几日不肯吃东西,围着那只死了的小东西半步都不肯移动。
墨君琰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小东西,想到可以自由进出洞府的雪狐,忽然就有了主意。
主意很滥,可是,与整日困居此地,既不能历练,又不能见到心系之人相比,也就不是那么的不可以接受了。
天元宗本宗之中,玄青道君头疼的接到了丹姬道君的传书,喃喃道:“沈诺死了?”
他这一声嘀咕不要紧,恰好就被身边的侍从听到了。
侍从知道了,玄青道君亦没有下封口令,而沈诺本身,在他们而言,也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人物……要是重要,道君又岂会将他贬回分宗?
于是很快的,墨云衣也知道了。
她张大了嘴巴,下意识的就道:“不可能的,我只让人带他回来,没让人杀他啊。”
她还不知道,她的人到分宗的时候,沈诺已经诈死离开了。那些人不敢说与她听,才会让墨云衣消息不灵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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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思凡城(三)
玄青道君那里看似“不重要”的消息;尚且能传到墨云衣那里,墨云衣那里的消息;现下却是原原本本,不论大小的都传到了玄青道君那里。
“荒唐!”
玄青道君骂了一句。
他刚刚接到丹姬道君的消息时;尚且有几分相信。毕竟,虽然丹姬道君长年将精力耗在了炼丹之上,修为始终不得寸进,化神一事几乎是枉然,可是玄青道君与丹姬道君到底曾在一个师祖之下相处过的,交情很是不错;并不以修为论交,而以平辈论交,丹姬道君的话;玄青道君还是肯信上几分的。
只是玄青道君想着想着,正发愁怎么将这件事告诉给徒弟,让徒弟不至于发飙时,才忽然想到了沈诺的为人。
沈诺离开本宗之时,是抱着要彻底与天元宗,与墨君琰脱离关系的想法走的。玄青道君碍于沈诺的诛情诀,不得不乐见其成。因此沈诺要走,求玄青道君将墨君琰送给他的墨玉戒指等物不着痕迹的摘下来,又求玄青道君检查墨君琰送给他的青木剑等他要带走的东西上,是不是还有墨君琰的神识附着,也请玄青道君将其去除。
沈诺走的那么干脆,又那么认真,不肯留一丝墨君琰可能找到他的机会,玄青道君纵然为徒弟不值,可也应了沈诺,毕竟,这是他和墨云衣欠沈诺的。
玄青道君拧着眉,将沈诺的行为做法想了个透彻,忽然眉头舒展开来,去寻了那一位给沈诺重新炼制银环的道君,让其拿出了和那枚银环一模一样的银环,输入灵力感应了一番,确定另一只银环尚未易主,也就彻底想明白,这一招,却是釜底抽薪,沈诺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不肯给墨君琰机会了。
玄青道君脸色青青白白,霎是难看。
而墨云衣企图绑架沈诺回本宗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传过来的。
玄青道君立刻骂了一句“荒唐”!
可不就是荒唐么?
沈诺走的干脆,又不曾为他们师徒几人招惹是非,人都走了,墨云衣又岂可还想将人给绑回来?
就是必须要沈诺回来,也不该是绑的!
玄青道君的这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忽然一怔,是了,墨云衣自觉做错了事情,一心要用沈诺来补偿她哥,其实他这个为人师尊的,心中也是有那么一丝,若是徒弟真的非沈诺不可的话,他拼着不顾因果,也要为了徒弟不生心魔,去将沈诺再带回来的。
他也好,墨云衣也好,其实都没有想要彻底放弃沈诺,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所不同者,墨云衣直来直去,自己被迫闭关了,就怕小弟小妹去劫人;而他,则是在等待墨君琰自己忘了沈诺。
能忘则忘,实在忘不了了,再去将人“请”回来。
玄青道君又是一声叹气。
想来沈诺之所以会在决定了要彻底脱离天元宗之后,还要巴巴的回去分宗一趟,就是为了让这个金蝉脱壳的计看起来更真实。
若是玄青道君当真是君子,未在他身上做手脚,那么这一计,便也就成功了,从此海阔天空,任他遨游。
退一步说,就算是玄青道君留有后招,知道了他其实还活着的消息,也至少是向玄青道君表面了态度……他不愿意回来。若是玄青道君肯顾忌因果,就莫要去寻他了。
就算是玄青道君一意孤行,罔顾因果,仍旧要抓他回来侍奉墨君琰,那也没有比这个结果更坏的了。
玄青道君手中捏着那枚可以探知沈诺所戴的银环是否易主,甚至可以探知其大体位置的东西,神色颇为复杂。
他脑中将这件事想了多遍,终究还是决定,此事应由天定。他们欠沈诺因果良多,纵然有法宝相抵,终究是使得沈诺灵根根基稍有毁损,既是沈诺这般不情愿,甚至不惜弄出以死遁离的法子来,那么他还是不要再勉强他了。
成与不成,君琰是否执着于此子,皆看二人缘分好了。
“啪”的一声,玄青道君手中的银环,就被捏的粉碎。
思凡城。
沈诺仿佛怔了怔,然后就轻轻扬了扬唇角。
“姚仙子”恰好瞧见,奇道:“我还以为你早都练得没表情了。没想到,竟然还会笑?”然后他又揉着下巴颏点评了一句,“笑起来还很好看,眼睛最好看。”
“姚仙子”自然不知道,这一张脸上,就眼睛是沈诺自己的。
沈诺很快收敛了笑容,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姚仙子”:“思凡城的事,你到底说是不说?”
要说就赶紧,不说也赶紧……滚。
“姚仙子”自然是不知道沈诺的腹诽,但他也识趣,慢慢收了轻佻的模样,坐直了身体,拿了沈诺所赠的“开口费”,开始说道:“这思凡城中,人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当然,这也不奇怪,无论何地,总会有个三六九等之分。只是这思凡城中,第一等之人是思凡城的城主,只有他一人;而最末等,就是修士。”
“姚仙子”仰头灌了一口酒,着实舍不得喝多了,“而这末等的修士之中,又分了几等。一等是自愿投靠思凡城城主,去做城主的打手的,思凡城中快活无数,他们这般,却是再也不想着要修炼了,城主不知给这些人吃了什么,这些人修为尽失,恍若凡人,可是他们原来修炼的招数和法力却是尽在,充作打手,却是最佳选择了。”
“这第二等,则是稍有反抗之意,结果被城主的酒压制住了,不得不甘心留在这城内,沦为普通百姓,只是这一类人,通常都会很快的沦为第三等人。也就是我等优伶戏子,被凡人戏耍于掌心。”“姚仙子”斜眼看向沈诺。
沈诺一顿,道:“这思凡城中,既然是凡人为尊,那么但凡欺侮凡人者,都算在这‘反抗’之中,将会被贬为贱籍?”
“姚仙子”扬了扬眉,道:“就是如此。这城中说是给修者三个选择,反抗者才会沦为贱籍,其实他们从一开始,就只给出了两个选择,要么投靠城主,再不可修炼,却不至于沦落如我等下场;要么保有修为,却只能口中称奴,卑躬屈膝,不得有半点反抗之意。”
“若要离开呢?”
“当饮孟婆酒,忘却城中一切,只当是一次普通游历罢了。”
“可有后患?”这才是最重要的。
“姚仙子”但笑不语,“若是没有后患,你觉得,我可会宁愿被人戏弄轻贱,也不肯饮下孟婆酒么?”说完他稍一犹豫,忽然又道,“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有选择留下,或者饮下孟婆酒离开的权利。若是你有家族师门,城主根本不会给你选择的权利。你必须走。”
“姚仙子”目光灼灼的盯着沈诺,似是要看穿沈诺的真实身份一般。
沈诺却不肯搭理这一茬,他反而问道:“你需要我做何事?目的又是什么?”
“姚仙子”肯将这么多的思凡城的秘辛告诉他,丝毫没有落井下石的想法,自然容不得沈诺不怀疑。
“姚仙子”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道:“自你进。入思凡城,可是水米未沾?不曾动过这城中的食物饮水?”
沈诺默然,没有说话。
“姚仙子”却看懂了沈诺的意思,叹道:“但凡进城之后,在此地用过膳食的修士,都会被城主护卫手中的那面镜子所制。就像前几日,那一对师兄妹一般,明明有修为,却依然被一面镜子给制住了。也正因此,那些凡人根本不怕修士。而你从进城之后,就没有动过这里的食物和水,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找你帮忙。”
沈诺抬眼看他,直言道:“姚道友既然要找我帮忙,那么这思凡城的城主到底是何人,姓甚名谁,是凡人亦或是散修,你却从未说过。姚道友,就连你的名字,在下亦不知晓,还是姚道友以为,只几句话,在下就能相信,这思凡城的膳食之中有毒?还是能靠一面镜子就能控制修士身体的毒?”
“姚仙子”脸白了一会,才道:“是我思虑不周了。只是这思凡城的城主,并非是人。而我等也不是因为中毒而被控制。”
“不是人?莫非是魔物?要是妖兽化人?”
“是傀儡,一个,人性傀儡而已。”“姚仙子”脸色更白了,显然对这具傀儡,亦或者说是傀儡身后的“人”害怕至极。
沈诺心头一跳:“那么是谁在控制着傀儡?”
“不知。我入思凡城十年,始终不得其法,查不到这傀儡背后到底是谁。”“姚仙子”摇头叹道,“十年前,家兄姚莫知在思凡城中消失,再无音讯,我担忧之下,便也独身来了思凡城,结果……长兄不得见,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