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公子- 第1部分

　

　　桃花公子
　　作者：司宴

　　桃花相

　　面若桃花，一剪秋水明眸，男子执扇微微颔首，身后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灼灼其华，以飞蛾扑火的姿态燃烧一季的芳华。白发老者叹了一口气，手中的竹竿微微一抖，银白的丝线微微一颤，惊起了一池的静若止水。苏桃看着老者，眼底落满了恭敬。老人收起竹竿，转身看了一眼苏桃，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苏桃不解地皱眉。三月的风浸满了桃花淡淡的清香，缠绵着，如水般，泌入心脾。老人指了指堤上成片的桃林，问：“公子觉得这花香味如何？”苏桃仔细地闻了闻，说：“幽香绵长，除却红尘味却多了几分红尘情。”老人轻笑，道：“公子可知这桃花会迷惑人心。”苏桃合扇，风掀起他白色的衣袂，飘飘然如遗世独立，恍若仙祗。“苏某学浅，不知这话从何而来？”
　　老人背起放在地上的鱼篓，说：“公子，这桃花之相，一为魅人二为惑己。若不是有桃花缘便是桃花劫，虽有千劫万劫，最难熬的便是情劫。”老人转身，哼着一小曲，隐入江南的一片水色朦胧。苏桃立在原地，身上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桃花相，桃花缘，桃花劫。苏桃浅笑，心道，苏桃啊苏桃，你怎么会相信这面相之说？
　　茯苓远远就看见自家公子和一老翁攀谈，倒也松了一口气。再到下一个月，公子便要迎娶番国的公主，一想到这，一股浓郁便挤压上心头。
　　苏家在朝廷为官五代，每代都是位高权重的大臣。苏桃的父亲苏大学士倒也懂得自保，自古以来，皇帝都忌讳功高盖主，当今圣明的瑾欢帝也不为过。苏大学士一句告老还乡便以为落得了个潇洒落幕。回到老家的第二天一封神旨就又召了回去。
　　当今圣上凌瑾欢虽是先皇最宠爱的梨妃产下的皇子，但终究不是长子，为了登上皇位，朝廷明争暗斗，分成两大派系，朝廷势力看似雄厚，实际上已经土崩瓦解。瑾欢帝登上皇位后，大举消灭太子势力，朝廷席位甚至出现空虚。一方面西方番族却在短短时间内崛起，对凌云朝廷虎视眈眈。瑾欢帝为稳定塞外边疆，正准备将自己的妹妹嫁往绍奚国和亲，没想到第二天绍奚使者便来访，竟主动和凌云国和亲。瑾欢帝半信半疑，将绍奚使者安排到小苑居住，一边和大臣商量，最后便把绍奚公主扔给归老家的苏家公子苏桃。
　　苏桃接到圣旨后倒也安静，关上房门，自个儿静了一段时间，第三天打开房门，茯苓看到苏桃消瘦了许多，秀眉颦起，眼睛也红了起来。苏桃安慰了一下茯苓，刚好看到苏大学士从正堂赶来。苏桃浅笑，对着苏大学士请了个安。苏大学士这几天为了儿子的婚事也忙得焦头烂额，看到儿子瘦了不少，也不由得难受起来。几只燕子在房檐下筑巢，甚是其乐融融。苏桃扶着父亲，道：“父亲，我愿意迎娶番国公主。”茯苓听了。竟哭了起来，苏大学士也直叹气，这样子，倒像是在嫁女儿。
　　临近四月，苏家一家又风尘仆仆赶回京城。
　　苏桃记得，他离开老家的那一天，整个河堤上的桃花开到了荼蘼。
　　桃花之相，究竟是缘还是劫。苏桃轻叹，既然是劫，又如何躲得过？只是一直到他离开的那一天，他都没想到，把他召回京城的瑾欢帝其实是最不希望他回到那明争暗斗的泥沼。

　　桃花行

　　苏桃见到凌瑾欢是在回到京城的第三天，他乔装打扮到苏府，苏桃站在院子里，仅仅一夜的时间，庭院里的桃花尽数凋谢，满地残红。凌瑾欢看苏桃，苏桃也看着他，全然忘记君臣间的礼仪。倒是苏桃先反应过来，道声别来无恙。凌瑾欢一席话哽在喉中，竟不知道从何说起。苏大学士从正堂赶来，正要跪下，凌瑾欢摆摆手，说，爱卿免礼了。苏桃看到父亲来，便向凌瑾欢告辞。凌瑾欢看着他纤瘦的身影，突然大声说道：“苏桃，我自知负你，他日朝廷安稳了，我定接你回来。”苏桃回过头来，浅笑，如桃花般霎时惊现，他说：“皇上，这是苏某心甘情愿。”然后匆匆转身回房，凌瑾欢愣在原地，谁也看不到苏桃转身时哭红的眼。凌瑾欢，你可记得，当初你将苏桃时送往太子那里时，也说过，苏桃，有朝一日，我若为王，定不负你。这些，苏桃都当真了。
　　凌瑾欢交代了和亲的事，按照绍奚族习俗，男方要赶往女方娘家亲自拜过其父母方可完婚。绍奚公主的父亲，也就是前绍奚王，自退位后便四处游山玩水，当起了逍遥游者。苏大学士皱紧了眉头，欲言又止，凌瑾欢也无奈地叹了叹气，说，若找不到前绍奚王，就……就让苏桃先在绍奚待一阵子吧。
　　茯苓突然从一旁跑了出来，哭喊着，皇上，你不能这么做，你说你不负公子的。公子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凌瑾欢语塞，眼底流过一丝黯然。
　　次日，苏桃见过绍奚公主文微子，确实是个可人的姑娘。文微子一袭红装，虽自小生活在塞外，却有江南女子的秀气，亭亭玉立。苏大学士叫苏桃陪文微子逛逛京城，文微子倒没有小女子的娇羞，一路上和苏桃从塞外的长河落日圆谈到了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侃侃而谈。凌云国的京城扬京是不折不扣的繁华之地，凌瑾欢继位之后，曾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鼓励商业发展，各地商人拥到扬京，商品买卖增多，价格也低了下来，百姓纷纷叫好。从这一点，苏桃承认，凌瑾欢确实是个好皇帝。文微子拿起一个小摊上的拨浪鼓把玩，苏桃看文微子喜爱有加便买下送她。那时的苏桃没有想过，这小小的一举会在数年后救了他一命。
　　四月中旬，苏桃一行人连同文微子风风火火地赶往绍奚。瑾欢帝为他们践行，苏桃牵着一匹红棕色骏马，站在城门前，身后是出行的队伍。他将马交给茯苓，看向凌瑾欢，接过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时值仲春，天空飘起了如毛细雨，苏桃穿着月白色的长衫，在一片蒙蒙水色中，不胜单薄。苏桃牵过马，向凌瑾欢道了声后会有期，然后翻身坐到马上。突然他回过头来，问：“你的话，苏桃还能信吗？”凌瑾欢沉默着，倒是苏桃突然在马上放声长笑，道，“皇上放心，苏某明白。”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知道无望却苦苦追求。曾有一刻，瑾欢帝想把他留住，塞外的寒风终究不是他抵得住的。这些，苏桃都不知道。
　　瑾欢帝看着渐渐行远的队伍，突然，被天下人所说的冷酷无情的瑾欢帝红了双眼。

　　桃花缘1

　　凌云国和绍奚的交界处是扶雀山，扶雀山地势地平却连绵不断，像一条卧龙横亘在凌云国西北部，像一道天然屏障，将凌云国和绍奚隔开。苏桃从马上下来，山间的风混合着树叶的清香，清脆的鸟鸣从丛林深处传来回响，伴随着叮呤的水声。文微子也从马车里出来，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感慨，这扶雀山确实是一大奇迹。在扶雀山以西的绍奚举目四望大抵是荒漠，零星分布着一些绿洲。由于气候干燥，大的城市很难建起，这也难怪绍奚王急于将领土往东边扩散，由此可见，扶雀山在军事上的重要位置。苏桃将挂在腰间的水袋取下，递给文微子，文微子喝了一口，问：“公子，莫非有心结未解？”苏桃浅笑，说：“公主见笑了，苏某只是思家罢了。”对啊，思家，同时还死不悔改地对那人念念不忘，苏桃，你骗得了自己么？文微子看着苏桃说道：“公子可知，感情这回事一直憋在心里迟早会变质，文微子虽不才但也看得出来，公子，若是不嫌弃可跟我说说。”苏桃尴尬地笑笑，道：“公主见怪了。”在这场不公平的婚姻交易里，无奈的，岂止一个苏桃？
　　突然一群鸟雀从树间蹿出，苏桃屏息静听，茯苓也迅速赶来，轻声问苏桃：“公子，有人来了？”苏桃曾向凌瑾欢的贴身侍卫杨青学过些许武艺，在这时候，茯苓对苏桃也依赖起来。文微子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苏桃了然一笑，这绍奚公主看似柔弱，却也是个练家子。数十名侍卫将苏桃，文微子护在中间，苏桃对茯苓耳语几句，茯苓突然脸上退却血色，微微啜泣起来。苏桃叹了口气，轻声说到：“要公子没事就记住我说的话。”茯苓点点头，跑到马车后面躲了起来。
　　风声飒飒，文微子轻声道了句：“来了，人数不少。”苏桃眉头紧皱，一切恍若在一瞬间静止，唯有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清晰得可怕。在扬京虽听说过扶雀山一带山贼泛滥，但敢公然抢劫官队的……苏桃有预兆般的跳了一下眼皮。
　　突然从一旁的樟树蹿出一个人影，直逼文微子，文微子闪过身子，堪堪躲过。“公主好身手。”男子的声音温醇低沉，如暖玉般，竟让苏桃倍感亲切。不一会儿，一男子驾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出现在苏桃面前。苏桃打量了一下来人，男子朗目星眉，一袭黑衣更显得气宇轩昂。男子看向文微子，由看了一眼苏桃，笑道：“果然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此时男子身后渐渐出现一行黑衣人，一律骑黑马，整齐地排列着。苏桃弄不清男子的来意，小心翼翼地观察男子的一举一动，男子看苏桃有所防范，不禁笑了起来，道：“公子，在下并无伤你之意。只是，这公主得留下。”文微子脸色一变，道：“休想！”苏桃拔起挂在腰间的玄云剑，也准备奋死一战。苏桃比谁都明白，就算他死，这绍奚公主也绝对不能出事，否则就成了发动凌云国和绍奚的借口。“谁说这男子可以走……”熟悉的声音如尖锐的箭，将苏桃戳得千疮百孔。一个高挑的身影如梦魇般出现在苏桃面前，苏桃仿佛听到，自以为修复得无坚不摧的心，正在一点一点瓦解。他听到，世界倾塌的声音。“苏桃，想不到吧，我们还会再见到。”男子的笑，一声一声刺激着苏桃的耳膜，苏桃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笑得撕心裂肺。这便是劫。

　　桃花缘2

　　男子邪魅的脸上浮出几丝狠戾，突然向苏桃发了几只袖箭，文微子见苏桃也不躲闪，用短刀帮忙挡了几发，回头怒斥苏桃：“苏公子，你吓疯了么？”苏桃脸色苍白，一阵狂笑之后声音更加沙哑，“公主，你先逃吧……苏某逃不了了。”那样的苏桃，更像是在哀求。明亮的眸中有难以言状的痛，痛到刻骨铭心。“你们谁也逃不了。”男子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身后的黑衣骑兵迅速将苏桃一行人团团围住。“我欠你的由我来还，何必连累无辜”苏桃的语气淡淡的，仿佛下一秒便能挤出眼泪。不，苏桃是不哭的，就像那一天，那人将他扔给太子一样，苏桃只是睁大眼睛看他，像在乞求，苏桃是不哭的。
　　“苏桃，你和绍奚公主谁也逃不了，我要你和整个凌云国给我陪葬。”男子字字如铅，重重地砸在苏桃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我该叫你太子还是……”苏桃走到文微子前面，离男子只有三步之远。
　　“苏桃，我说过，你会后悔的。”男子看着苏桃……肩上渐渐渗出触目惊心的鲜红，刚才的袖箭，一只刚好射在苏桃的肩上。一阵阵痛感铺天盖地般像苏桃拥了过来，仿佛要将苏桃淹没。苏桃的脸色苍白了几许，文微子秀气的脸也现出难以掩饰的不安。
　　“苏桃，当初你联合凌瑾欢害我的时候，你一定想不到他会像废物一样把你扔回老家。哈哈，被利用完了的你，就一没有的废物，他说丢就丢，他需要你时就像条可怜的狗一样回到他身边，让他利用完了再丢掉。对，你苏桃就是一情钟，所以就能心安理得地糟蹋我的感情？我算什么？我就像一个白痴一样替别人养了三年的狗，最后还被反咬了一口。我就是自作自受、活该受罪？”男子说得歇斯底里，一股怒火在胸中乱窜，继续说道：“我凌瑾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我最信任的你也要背叛我？”
　　苏桃沉默了许久，说：“因为我爱他。”因为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深到了骨髓，他苏桃一生就此栽了。“瑾云，我苏桃欠的人太多了，你的债，若有来生，苏某再还吧。”
　　“你逃得了吗？凌瑾云已经死了，死在你向父皇所递交的那一份供词里，现在的我，叫我杜恒。”
　　杜恒，杜蘅。那是苏桃最喜欢的一种香草，念念不忘的，也不止一个苏桃。
　　黑衣男子坐在马上，看着杜恒和苏桃，问道：“杜兄，莫非你说的那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就是这公子？”杜恒点点头说：“让紫煜见笑了。”紫煜调侃一笑。
　　痛感渐渐麻木，苏桃这二十年都用来彻悟。然后他后悔了，他不想爱上凌瑾欢了，可是他已经中毒太深，没有解药了。“苏某自知该死，还请你放过这凌云国千万百姓，放绍奚公主回去吧。”
　　“苏桃，你真以为我只是想毁了凌云国么？”苏桃你真的不知，他要的其实是高坐庙堂的瑾欢帝的性命。
　　这一切，彼此心知肚明。
　　杜恒冷笑，黑衣骑兵突然像苏桃他们发起进攻，一眨眼就损失了数名侍卫。苏桃脚步渐渐虚浮，文微子也渐渐由攻转为守，苏桃突然吹了声口哨，一辆马车从后面飞蹿出来。茯苓在马车上，看到苏桃红了半边的肩头，心里如火如燎。
　　公子，茯苓记住了。
　　就算我死了，你死了，也要保住绍奚公主安全。
　　这是苏桃那时对茯苓说的。不为凌瑾欢，只为凌云国无辜的百姓。苏桃，即使死了，也心甘情愿。

　　桃花缘3

　　马车急速飞奔着，撞到了数个黑衣骑兵。茯苓驾驶着马车，哭红的双眼闪现出义无反顾的决然。不能死，公主不能死，公子也不能死！文微子挡住一个黑衣骑兵，跳上马车，在车上用短刀挡住企图闯上马车的黑衣人，一边向苏桃喊道：“苏公子，快上来。”苏桃接过侍卫递给他的剑，和几个黑衣人缠斗，身上溅满了点点鲜红，如玉的脸满是难以掩饰的苍白。苏桃吃力地挡回一个黑衣人的剑，各种疼痛使四肢变得麻木迟钝，刚一恍神，又有一剑落在苏桃背上，苏桃倒吸了一口冷气。茯苓急得恨不得从车上跳下来，杜恒也没想到苏桃会受如此重的伤，好看的远山眉皱了起来。“公子，抓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