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牙使劲摇头,好象要把那名字甩出脑袋。旁人只当他跟兰世海闹脾气,连忙递上干净衣裳,帮他穿衣束带,绾发整冠,七嘴八舌引他开怀。有弟子道:“我等都亲眼目睹降魔大战,简直精彩万分。”另一人道:“好家伙,妖皇座下魔王都给干掉了。”兰世海道:“是啊,桃师弟道法精奇,的是闻所未闻。”
旁边弟子忙提醒兰世海:“我等别叫桃师弟,立下顶天大功德,今年竞德大会魁首已现,新任峨嵋大师兄就在跟前。”兰世海是忠厚君子,虽为桃夭夭立功欣喜,但素来不善奉承,“桃师兄”几个字总是吐不出口。
桃夭夭久经沉浮,荣辱名位看的极轻,谈谈笑笑仍称“兰师兄”。众人前呼后簇,一阵风拥至帅舰中舱。奇巧门高士侯天机在内,正跟百花教主席地坐谈,听门外嘈杂,立喝道:“你们吵什么?”众弟子素知他严刻,多年代管奇巧门,暗地里都叫“二当家”。当下收声敛笑,诺诺而退。桃夭夭走上前施礼:“援兵是候师兄领队么?小弟失迎大驾,且恕怠慢。”
侯天机道:“你来的正好,快跟我回山!”一把抓紧桃夭夭手腕,仿佛捕快逮着了逃犯。转过脸去,仍跟百花教主讲话,三言两语间,无非是感谢贵教支援,日后定将回报等等。召罗岩得脱劫难,又解决了黑苗世仇,直高兴的手舞足蹈,没口子的念佛颂祖,与侯天机所言牛头不对马嘴。继而黄梦龙,许大安等人进舱,侯天机嘱咐他们调养存余的神兽,带领傣人归国,护送白露坪民女回乡。随后西进追捕金轮教余孽,特别是四大护法和首恶殊胜佛。此为乱尘大师口谕,驭兽门众徒躬身谨领。
桃夭夭重遇旧友,只欲放怀倾谈,偏生侯天机言语紧促,半晌插不上嘴,耐着性子等他嘱令完毕,方道:“候师兄,容我先探望我大哥,兰师姐他们,稍事叙谈再回去,行不行?”
侯天机摇头道:“师尊亲口指示,你必须马上跟我返回峨嵋!”敞开嗓门,一迭声呼喝:“遁甲首徒!把万域图打开!召王爷我们告辞了,如有伤病难治的教众,少待还有神农弟子赶来,请毋多忧。”口中似放了个炮仗,激烈的语气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黄幽应声而到,就在门口铺开万域图。
桃夭夭思忖“十万火急要我回山,师尊必有大事交待。”随黄候二人踏入那法宝,瞬时传形移位,已到峨嵋山脚下,再纵云光穿入止僭障,过长春麓直奔试炼场。沿途的玄门弟子低头退让,谁都没向三人打招呼。桃夭夭纳闷“他们回避的是我,一定也是奉了师尊严令。怪哉,干么避我如避瘟神?”
过了试炼场,黄幽离开,找神农弟子传往南海。侯天机始终紧拉桃夭夭,来到试炼场东边的静室,此刻天色已暗,开了门推他入内道:“你先在此住下,若无师尊召唤,绝不能走出房门半步。”
桃夭夭大奇:“这不是接待外客的厢房么,为什么要我住在这屋里?”
第二十九回斩灭巨邪惊故旧3
侯天机道:“客房素常静僻,且门规限制,年幼好动的弟子也很少来此捣扰。”伸出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桃夭夭肩膀,微笑道:“好兄弟,建立惊天奇功,峨嵋派或将因你复兴。但气数转盛往往伴随灾变,你先静心歇养几日,什么法术都别使用,等师尊算定吉凶,咱们再好生筹划复兴的大计!”他是刚毅沉笃之人,平常鲜有笑脸,如此温言劝告,实为欣悦难禁由衷而发。
桃夭夭最是服软的,朋友挚诚相待,他就肝胆相照,当下点了点头。目送侯天机关门离去,心里犯开嘀咕“听他意思,我将会给峨嵋派带来灾患。难说,镇妖塔毁掉了,玄门必生巨变,谁晓得是变好变坏。”
思绪飘远,蓦地想起“峨嵋派如果关门大吉,玉南香姑娘可要伤心了,她还盼着加入神农门呢。哎,我答应当她的接引人,刚才走的太匆忙未及理会此事。”脑海浮现玉南香丰润高挑的身影,渐渐清晰走近,却是龙百灵柔美温婉的姿容,心里登生甜意“灵儿睡醒了么?她也在想我吗?”忽觉后边还有个影子,同样是个少女,朦朦胧胧的似有雾遮……穿越千年岁月,经受无穷磨难,那少女同样令他魂牵梦萦,但凭日渐敏锐的灵念预知,她命中暗藏凶危,务须弃而远之。今当恍惚时刻,少女面目渐明,痛苦的根源也逐步显露,那是无法破解却又缠骨铭心的命运之链……桃夭夭猛地甩头,大声道:“不!我不想知道!”
一刹那,他神采焕发,喝道:“东想西想,吃多不长,多愁善感的是大蠢蛋。”昔年久经颠沛,随遇而安,养成了忧不挂心的习惯,当即伸个懒腰,愁绪杂念抛了精光,摸到床榻倒头而眠。他已神通六根八脉,不知疲倦为何物,但心安神逸,杂念清空,竟也睡的格外香甜。
第二天清晨,有人拎着食盒来送饭。桃夭夭认出是丁志玄,当初在厨房干活的“难友”,搭讪道:“丁兄少见,敢问山上情况如何?”丁志玄微笑摆手,又指了指自己嘴巴,意谓奉命保持沉默。第二天也复如是,送饭铺床换净桶,丁志玄默默的整理停当。到了第三天,桃夭夭甚不过意,道:“怎敢劳动丁兄伺候,换我的丫鬟红袖干这些琐务吧。”丁志玄笑容愈恭,手按胸膛,表示照料桃兄起居,实乃我丁某莫大荣幸。桃夭夭看他态度恭顺,试探道:“龙百灵师妹怎样?你带她来见我好么?”这回丁志玄装聋作哑了,三步并作两步窜出门槛。桃夭夭忙道:“丁兄莫慌,若嫌我要求过分,咱们尚可讲价嘛,先让红袖跟我打个照面啊……”门板“咣当”关紧,丁志玄飞似的跑远了。
就在关门那一刹,阳光斜向映照,桃夭夭忽见门上明晃晃的,贴了十几张符纸。他的灵力应变而动,察知厢房外壁全贴了驱魔的符咒,暗忖“怪道红袖不来,外面贴的符纸克制妖气,对她大大不利。”转念一惊,心道“贴符,驱妖镇魔……镇魔镇魔,莫非是镇住我这个大魔头!”凭他的神通,门外动静焉能不觉,符纸应是入住前贴好的,那天未加留意而已。但他并没入魔,所镇何物?当真教人纳闷。桃夭夭忍了又忍,想查个究竟,只为允诺侯天机不使法力,不能出屋,只好躺倒睡觉,免得纷乱的思绪勾起烦恼。
翌日晌午,送饭的又进门了,桃夭夭再也按捺不住,眼望屋梁冷冷的道:“你快叫候师兄来见我,否则从今往后我再不吃任何东西!”送饭那人“嘿嘿”低笑道:“不吃饭饿坏玄门师尊,陆宽怎么担待的起?”桃夭夭转睛正视,大喜道:“陆兄是你!”陆宽道:“嘘嘘,我是偷跑来的,切莫声张。”左右顾盼一番,悄声道:“我死灌丁兄半斤老白干,连蒙带哄换他送饭之职,千万莫让人揭破了。”桃夭夭道:“干嘛鬼鬼祟祟,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关着我?”陆宽瞪眼道:“出什么事情?出大事了!震惊玄门九阳的大事件!”
桃夭夭一凛,问道:“何事这等严重?”
陆宽又朝两边望了望,压低嗓子道:“前天三更时分,水仙姐姐连夜下山,从此满世界游荡,你说严重不?”
桃夭夭象泄了气的皮球,苦笑道:“兄台,劳烦你了,专程跑来陪我扯淡。”
陆宽道:“咦,你不在意?知道水仙姐姐因何下山吗?据她姑母,哦,就是开花婆婆言道,水仙姐姐是因为前任情夫,哦,就是桃兄弟你啦,要高升做峨嵋派师尊。水仙姐姐放脱‘玄门大师娘’的宝座,悔痛欲绝,羞对桃郎,遂将情丝斩断,今后寄怀红尘江湖……”
桃夭夭耳朵几乎竖直,叫道:“慢来,慢来!你说什么,什么峨嵋师尊,谁要当师尊?”
陆宽道:“就是桃兄弟你呀!近几日满山传遍,闯出镇妖塔的人必当掌管峨嵋,那塔子被桃兄弟顶了个穿,师尊的宝座还能跑出你的掌心?先因乾坤十二剑管束,大伙儿只背地里议论。水仙姐姐一出走,就如火药桶点着引线,整个峨嵋派嚷嚷炸窝了,连厨房的小鸡鸡都晓得桃兄弟即将荣登大位!”
桃夭夭目瞪口呆,结巴道:“我当峨嵋派师尊?我……哈,我毁坏镇妖塔,罪责非浅,如今禁闭客房,想是面壁思过的惩罚,哪会授予那等,那等大任。”
陆宽打断道:“千真万确,兄弟登位指日可待!”换了副凄悲表情,哀叹道:“陆某与桃兄弟同入峨嵋,可恨命不好,际遇天差地别。只盼兄弟青云高举之日,念念旧情,带携愚兄脱离苦海。哎,咱们挑明了罢,风雷门的修炼太苦太难了,愚兄实在无法……无法坚持下去啊。”说到情切处,悲难自抑,呜咽道:“拜师那天我打听那门最强,都说风雷法术厉害,我就加入风雷门修习。哎,每日清早手抓冰雪三千遍,夜晚露天打坐,炼什么‘炎龙御寒功’,愚兄都快冻成红皮毛毛虫了。呜呜,若想换个道门,必须师尊准许。桃兄弟啊,他日当上玄门师尊,万望把愚兄调换到摄魂门。摄魂门新弟子整天睡觉修行,睡觉谁不会呀,愚兄从小最擅此道,保证从早到晚除了吃饭不起床……”絮叨哀告之余,伸掌让桃夭夭检视冻伤淤肿。眼瞅着红萝卜似的手指,陆大公子大恸失态,“扑通”一下跪倒道:“求求桃师尊慈悲,把我调离风雷门罢!”
桃夭夭急忙伸手搀扶,劝道:“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儿膝下有黄金,陆兄快别如此。”陆宽哭道:“若得超拔苦海,你就是我生生父母!”桃夭夭哭笑不得,寻思“陆兄富家少爷出身,耐不住修道艰辛,难为他打熬这两个多月。”好言哄劝:“好好好,我答应了,当上师尊立马调你,快快起来说话。”陆宽道:“不成,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正纠缠不清,门板“笃笃”敲响,侯天机站在门边轻咳两声。陆宽登时象针扎的蛤蟆,“腾”的跳起身,低头弯腰退至角落,脸羞的通红,就差找个墙缝缩进去。侯天机不睬他,正色道:“桃师弟,随我去见师尊。”
桃夭夭道:“哦,师尊终于传召,好等啊。”迈步走向屋外,未跨过门槛,四名奇巧弟子上前,放下个三尺见方的黑漆木箱。侯天机道:“请桃师弟坐进此箱内,我们抬你前往。”桃夭夭愕然道:“却是为何?”
侯天机道:“几天来奇巧门日夜赶工,制成这‘透息封运函’,入内后气息通透,绝无憋闷之感。但气数运势皆被封锁,外界绝难探测。”桃夭夭疑惑道:“气数运势?我的……”侯天机继续解释:“桃师弟现今气运极旺,且关系到峨嵋派的兴衰前途,倘若轻泄,恐为魔道探知。”
桃夭夭回望屋角,陆宽在那儿低头抿嘴,偷笑带挤眼,暗示“桃兄弟的气运关系峨嵋兴衰,这正是升任师尊的隐语,听错了算我白长两耳朵!”桃夭夭道:“照此说来,墙上贴的符咒也是为防备外魔?”侯天机道:“正是,桃师弟法力虽高,但身份极其重要,须得严加防护才妥当。”桃夭夭哈哈一乐,拱手道:“那就偏劳众位护送了。”抬腿伸足,坐进木箱,奇巧弟子盖上顶板,四下里扣的严丝合缝。
箱中密不透光,却也不憋气,只臀部位置稍嫌硌顶。桃夭夭道:“底板凸个疙瘩,该再刨的平整些。”侯天机道:“那是封闭气运的机关,待我念咒开启,堵住桃师弟周身的孔窍洞口,气运就不会泄出了。”桃夭夭险些惊掉下巴,道:“堵住我的孔洞?难道顶进屁股里……”侯天机道:“机关都经打磨光滑,绝无不适,严闭气运要紧,师弟忍忍罢。”桃夭夭叫道:“从屁股泄出的那叫屁!跟人的气数运气纯粹不搭边!”
侯天机道:“呃,调弄气运原非本门专长,封运法器师尊又催的急,制作上原理或许有些小偏差。”桃夭夭道:“你们的小偏差,我的大痛苦啊!算了,懒得跟你们争辩,我自个儿封闭气脉,隔绝外通,这总可以了罢?”末后两句声音宏亮,然而呼吸全无,连心跳血流都停止,竟驭使自己的元神讲话。侯天机笑道:“桃师弟神功惊人,着实令人佩服。”不再启动机括,挥手示意,四个弟子抬箱起行。
离开东厢房,经过试炼场,一路上各种声响纷杂,气氛却反常的沉肃。桃夭夭六根封严,但灵力敏锐,对周围情形洞察明细。发现宽阔地带人众密集,搭起帐篷排开地铺。玄门数百弟子露宿于外,料想虚无三峰已清空,俨然是迎接大变故的阵势。少顷穿过接引桥,登上璇玑峰,来到自然宫后方的山崖边,四名弟子放下箱子,侯天机道:“启禀师尊,桃师弟已带到。”
乱尘大师道:“把他放出来吧,玄真界遍设预警灵符,足以防范邪魔。”
众人依命打开箱盖。桃夭夭起身跨出,道:“可以呼吸放屁了么?”一边端望乱尘,见他背手朝向悬崖,一头白发凌乱飘舞。
侯天机道:“师弟请便,我等告退。”向乱尘的背影躬身行礼,随即率众退离玄真界。乱尘道:“桃夭夭,这几天关的很气闷吧。”缓慢转过身子。桃夭夭道:“闷倒无所谓,就是……”忽地大吃一惊,直勾勾的望着乱尘面部,口吃道:“师,师尊,你,你,你怎么变老了!”
只见乱尘眉歪嘴瘪,皱纹深陷,脸肉耷拉到腮帮子。一代仙风清矍的大宗师,已变成个形容枯槁的糟老头。
第三十回青湖紫石在仙岗1
乱尘大师抚胸轻喘,一步一停,颤悠悠走到箱子前,屈指“咚咚”的弹了弹木板。桃夭夭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乱尘没有回答,反问道:“将你装进封闭气运的法器,知道是何用意吗?”桃夭夭道:“弟子不知。”定住了神思,眼见师尊被风吹的打晃,忙上前搀他的手臂,真气输入他的穴道。乱尘精神立振,但筋骨血脉依旧衰朽,看来是人生末路自然的老态,虽通天之能也无法扭转。
任由徒弟施行,真气游走朽躯,乱尘全然不在意,似乎魂魄脱离了躯壳,从天外传回话语:“每逢玄门新的师尊产生,其人气数必然大盛,峨嵋天象为之突变,极易招引邪魔入侵。”
桃夭夭心头怦怦跳,道:“新的师尊……弟子不明白。”
乱尘大师道:“至于多少妖魔侵袭,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个特别难缠,特别可怕的对手,肯定会找上门挑战。”自顾自的往下讲,仿佛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