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 by 堕天
楔子
“歹竹出好”用来形容苏家的儿子一点也不为过!
谁能想过那个面孔黄黄瘦瘦、身材象竹竿,一点也不起眼的苏老师能生出这么个祸国殃民的蓝颜祸水来。
从孩子上幼稚园开始,漂亮精致得象天使一样的面孔引来无数人关注的目光。而与此同时,面对老师、邻居们的质疑,好脾气的苏老师总是笑笑说孩子长得象他妈,可是据曾经有幸见过苏太太的人回忆了再回忆,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普通平庸的肥胖妇女+一个普通平常的瘦弱男教师,两人的基因能配置出这样的优良品种来。
比较来比较去,得不出结论的众人也许只有一拍大腿,用基因突变才能解释这一不合理现象的原因了。
当然,也曾有一种传言盛行一时——即苏家那太过抢眼的儿子不是苏伟毅的种。但这一谣言很快又被发起者自己否定了,据说这好事之徒足足想了三天三夜,还是想不出会有什么出色人物自愿做一个姿色平庸、乏善可陈的妇女的出轨对象,在前提无法成立的条件下,推理出的结论当然也不正确。所以苏家那从外貌到性格都与父亲相悖到极点的孩子,在户籍本上清清楚楚写着是苏家的嫡传骨肉这一事实从未更改。
不过,眼下同样的质疑出自手持警官证的黑制服男士口里,这意味可就大不相同了。
“苏永琪确实是你儿子吗?”
警官先生一脸探究的神情在瘦弱中年男子与美丽少年之间来回扫视着,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之余还是忍不住饶舌多问一句。
“那个,阿琪这次做了什么吗?”
对此情形早已见怪不怪。递出户口簿后,苏伟毅以一贯谦卑的态度,好脾气地询问着自己那上警局快成家常便饭的儿子又做了什么“好”事。
“哦,倒也不算是他的直接责任。”
狐疑地拿着户口簿再三对照,确认此人就是那不驯少年的合法家庭监护人后,警官先生这才愿意将实情告之。
“只是我们辖区的另一名少年魏执……啊,据说他是苏永琪的同学,昨天晚上在家里割腕自杀了。我们怀疑这一起自杀未遂事件与你儿子有关。事情是这样的,魏执与他们班的一个女同学一直感情很好,大概是瞒着老师和大人的恋爱关系。可是后来苏永琪的插入使得那名女同学与魏执感情破裂,于是他一时想不开就起了轻生的念头,幸好被人发现得早,抢救了过来现在还在留院观察。”
“啊?”
苏伟毅茫然地注视着警官一开一翕的嘴巴,完全没有办法把自己听到的与现实联系起来。似乎觉得自己正在听人阐述一个三流的电视肥皂剧剧本:少年A与少年B都喜欢上了同班的少女C,原本少年A与少女C是公认感情很好的一对,但是少年B的插足使少女C选择了对少年A的背叛,三个人纠缠不清的恋情中,处于最弱势的少年A伤心欲绝,悲愤之下走上了自栽之路……
什么时候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成熟到可以陷入感情纠葛的年龄了?
苏伟毅下意识地把眼睛飘向已经快有自己高的儿子,愈大愈端整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幼稚的痕迹,但下巴上柔软的茸毛与喉间夸耀般凸显的喉结都说明他已经不再是黄口稚子。此刻,那张过分美丽的面庞上满是不耐之色,想必在他倔强地不肯与警官合作的同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总之就是这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结束了案件案情的讲述,警官先生恢复公办程序,“我们来是想跟你取证,这段时间你儿子经常和什么人在一起?有没有发现他跟班上哪位同学闹过矛盾?对学校教学有什么不满情绪?”
“那个……阿琪,你这段时间经常和什么人在一起?有没有跟班上同学闹矛盾?对学校教学有什么不满情绪?”
看看提笔等着做记录的警官先生,苏伟毅嚅嗫着望向儿子,很机械地竟然一字不漏将警官的问话转述。
“哼!”
不屑地看了一眼懦弱的父亲,早已不服管教的苏永琪白眼以待。
“啊?你儿子的事你都不知道?你怎么当爹的!?算了算了,现在的家庭怎么都这样,我到学校调查去。”
这样间接迂回又问向本人的答案,跟那火爆美少年在警局自己做的无赖口供有什么两样?不耐烦起来的警官先生“啪”一声合上记录本,念叨着去了。
“你少管我!”
警察一走,立刻又是一副旁若无人状态的儿子早就自己进屋,“嘭”一声关上小房的房门,他似乎很明白心目中啰嗦又无能的父亲接下来会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做很小心的拷问,索性一开始就杜绝与他的任何接触。
“阿琪……”
被关在门外的苏伟毅小声地叫了半天也听不到回应,苦笑着抓了把头发,无奈地蹙进厨房把热过的饭菜端出来摆在饭厅——等儿子饿了自己会出来找吃的。
唉,一样米养一样人。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面对着儿子,他永远都是矮了一截的样子,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与父母不同,过分出色的长相?
——还是说,因为他长得很象那个人?
一关涉到记忆中某个被刻意遗忘的存在,苏伟毅的脑细胞马上就中止了继续思考的可能。
现在唯一要值得他疑惑的是:这孩子明明是自己的种,难道说当时在娘肚子里的胎儿就已经感受到了他不同寻常的强烈愿望,所以才长成这个样子吗?
唉,也许就算拿这个问题去问已逝苏夫人的在天之灵,恐怕也是一个难解的谜题。
第一章
中国有句俗话叫“父债子偿”。
但很显然的,这一定律不适用于为儿孙辈做牛做马的哀哀父母。
提着手上高档的水果,苏伟毅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最后再做了一次病房号的确认,这才鼓起莫大的勇气叩响房门。
“请进。”
房里传出来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嘶哑与疲倦,相当低沉。如果说里面的人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的话,那就未免太无朝气了些,显然其主人的心情到现在还没有平复。
临进门前又开始了习惯性的犹豫,但念及这到底是自己儿子惹下的祸后,苏伟毅一咬牙,义无反顾地走进了病房。
“你是?”
见到来人不是预期中来打针换药的医护人员,少年眼中的惊讶迅速换上了防备之色。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一双固执的眸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与现阶段仍以“美丽”著称的苏永琪相比,这男生的脸明显要成熟得多,薄薄的唇紧抿着,坚定的下巴廓线象是已经带了几分真正阳刚味的小男子汉,只是微卷的头发给他年青的面孔平添了几分稚气,因为他躺在床上的缘故,看不出他有多高,脸上毫无血色的苍白着,与白色的病房融成一色。
此刻,这眼神里充满着疑惑的少年右手臂膊上扎着点滴的针头,但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左手腕上包裹着仍渗有血迹的厚厚纱布。
“呃,那个……我……鄙姓苏……”
见血就有点犯晕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慌乱中,原本一路上想好的自我介绍及道歉的说辞挤不出口,苏伟毅只好深深地弯下腰去,向这个劫后余生的少年直接地以姿体语言表达最深的歉意。
“啊?”
少年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似乎想不明白这提着探病礼品的中年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听到那个敏感又关键的“苏”字后,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嘴角也在一瞬间抿紧。
“关于苏永琪……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作为没管教好儿子的父亲,我很抱歉。”
自己儿子在外貌上占尽了天利,而且他从小就很懂得利用这方面的优势去讨别人的喜欢。想必在爱情的战争中也是善加利用了这一特长,然而在他还未完全成熟的心智上,根本没想过会有人因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苏伟毅叹了口气,不是想去嘲笑这个男生的“痴”与“傻”——毕竟,在刚刚进入对爱情敏感的成长时期,有哪个少女不怀春,有哪个少年不钟情?
只是要看在当时是不是能遇到合适的对象而已。
很显然,这少年认为他遇上了,一头栽进去就无法自拔,所以遭到背叛时才会闹得这样轰轰烈烈,少年的爱真挚,并不是用“一时头脑发热”就可以简单一笔带过的。热恋情浓时,是真的可以为她死,为她生。
只可惜那个女孩不懂,她不珍惜。
其实不止是她,或是自己横刀夺爱的儿子,很多人也不懂。
这样的感情……也许会被广大的教育者们斥之为“未成年男女过早建立恋爱关系的行为”(即“早恋”),少不了树立为典型去教导训斥其他学生并引以为戒。但苏伟毅却无法轻易忽视这个男生那份以沉甸甸的生命做补缀的执著。
魏执,这个男生的性子恰如其名——“执”。
“滚!”
如意料之中的,躺在床上的少年在一瞬间迸发出了极大的愤怒,但出乎意外的是,他在盛怒中也并非完全丧失了理智的思考,尚能有条理地分析自己为什么不接受道歉的原因,“如果他真的觉得对不起我,该来道歉的是他本人,而不是他父亲。”
“真的很抱歉……”
那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却拒绝接受人类太过廉价的怜悯,高傲而绝不妥协的执拗。
苏伟毅困惑地一再低头,却仍是落到连人带礼品都被赶出来的下场。因为他害得激动的小男生差点撞翻了点滴架,出门时还遭了护士小姐好几个白眼。
“呼……”
在别人惊诧的目光下,几乎是逃一般地走出了病房,走到医院区域范围外的隔离花园时,苏伟毅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有些茫然地举头看天。
淡白色的烟雾迷糊了视线,许多飘忽得捉不住形体的东西在眼前晃动,倏来倏去的摇晃感几乎没害他的眼睛酸胀地流下泪来。
该不会是自己的眼镜度数又不合了吧?
为自己的个性已经没办法适合教导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的孩子,在五年前辞了教师的正职工作后,这个三十五岁的男人一直断断续续地兼任几个小学生的个别辅导老师,平常在家的时间就写写稿爬爬格子什么的,前一阵刚好是一份熟悉的杂志的截稿期,没日没夜地关在房间里面对电脑写作,视力下降得比以前更快了。
一想到这个,苏伟毅慌忙地取下眼镜仔细地擦了擦,不知为何,他无法忽视滞留在脑海中那一双执着的眸。
也许,明天再来吧……
不管怎么说是他们家永琪闯下的祸,至少得向险些儿因此丧生的人道个歉,不然他良心上过不去。
*******
“滚——”
不管几次,不管他提着什么挖空心思、千方百计打听到时下少年应该喜欢的礼品去造访,得到的总是千篇一律的驱逐。
可以想象,如果不是苏伟毅以最大的诚意打动了这里的护士,他一定会因妨害病人康复而被驱逐出医院。
这天又是毫无例外地吃了闭门羹的日子。
连绵了好几天的阴雨让人心绪低落,被赶出来的苏伟毅照例把带来探病的食品交付给负责这一区的护士,不单纯是为了讨好,而是这些白衣天使们天天在医院里面对各种为疾病所苦的病人,仍能保持着笑容给阴沉的病房带来生机与活力,这种敬业精神让人肃然起敬。
一来二去混熟了,饶舌的护士甚至告诉他,那少年的外伤虽然已经渐渐有起色了,但比较严重的是他心理上的伤害,事实上,医生提议最好让他转入精神科——因为他在医院仍没有完全摆脱自杀倾向,脾气暴躁起来会拨掉手上的点滴,有一次甚至想利用碟子的碎片再度割腕。
“所以说,有人来看看他也好。这孩子平常总是不声不响的,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也不说话。也不知道他们家大人是怎么想的,都没个人来看看他。倒还是你经常来……我开始还以为你是他父亲呢!你是他叔叔?”
“呃……”
对护士小姐多余的猜测,苏伟毅只是报以暧昧的微笑。
“哎,你也不容易。现在的孩子,工作难做啊!”
对少年期的叛逆事件已经屡见不鲜了,从微开一线的门缝中看到那睡着的少年似乎要醒了,悄悄进去换了点滴瓶的护士也不再磕牙,微笑着招呼苏伟毅再坐一会儿,自己又穿梭地忙碌在各病房之间了。
“原来,他还没放弃想死的决心啊……”
突然觉得自己儿子真是罪孽深重!
苏伟毅习惯性地想去掏烟,但想起自己是在医院,伸向口袋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到底还是没有摸进去。
“啪——”一声里间的灯亮了,虽然这孩子住院期间一直没有人来看望他,但倒是不吝于支付高昂的高级病房费用。
一人独占的单间病房外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会客室,不过奇怪的是却没有专护——也许是因为少年不喜欢的关系吧。
他醒了,也就是他该走的时候了。
这样想着的苏伟毅却没挪窝,自从意外地从护士口中听到太多关于他的涓滴小事后,反而觉得自己的责任更重了。
虽然现在的他并不能完全算是执教者中的一员,但曾经的职责与使命却是深深烙刻在他灵魂里的印鉴,就算自己也以为自己可以遗忘,却在一不留神间又悄悄地自心头涌起,驱使他不能忽视那个心灵仍存在深深伤害的少年,在必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哐当——”
里面的少年好象是想起身下床走出房间的样子,抬高不便的左手吃力地取下架上的盐水瓶,可是还没碰到那架子就不小心碰到了底座,弄得挂在上面的瓶子叮当做响。
“你要做什么?”
看到别人行动不方便而不上前帮忙实在于心不忍,苏伟毅顾不上自己还在这里的事实会让那少年更吃惊,推开门进去询问他有什么事自己能帮忙的。
“……”
看到他的出现,少年先是惊讶,继而是厌恶,不愿多说一句话,踮起脚自己取下了点滴瓶,向一旁的洗手间走去。
原来他只不过是想上厕所……
然而,自己一手执着点滴瓶行走实在不方便,更别提他左手还是受了伤的,那少年微举高一些便吃痛,刚刚才换过、几乎是满瓶的药水的重量使他的手越坠越低。由于压强过小,鲜红的血液透过扎在静脉的针头,沿透明胶管泅到了盐水瓶内,一片鲜艳的红泽泛滥开来,情形说不出的可怕。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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