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全军士气大涨,大将军高砂趁机率人冲上高地,一鼓作气地扳回了战局。王者之师,终非泛泛。
流川策马经过仙道身边时,本想向他表一下谢意,却发觉仙道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可一定要活到我们比武的时候啊!”不由心下气恼,刚要转身离去,眼角的余光无意间却瞟见了远处的一点异动。
除了流川,谁也没有注意海南将军宫益义范此刻的目标。
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少年横刀一挥,拦下了几支无声无息地射向仙道颈后的飞矢。
仙道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真有点后怕:“为什么替我挡箭?”
流川冷哼一声:“只是希望你也能够活到我们比武的那个时候罢了”,不再理会仙道,转身吩咐:“海南有神射手,我们就没有么?三井,设阵!”
躲在山头上观战的晴子三人,心情亦随着局势的变化起伏不定。当看到流川遇险时,晴子惊得几欲昏厥,根本没有注意到几个打扮可疑的人正远远地向她走来。等她发现情况不对想要起身时,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
出局
陵南南方地形以丘陵为主,两军交战处四周十里之内都是山地。
“启禀陛下,武藤将军领兵追赶高野进入一条小道之后就不见了!”
“根本没有那样一条小道!”
牧愤懑地注视着刚才盛怒之下被自己拍落在地的一张地图。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曾经令神将它的副本悬挂在陵南都城的十一家书局里,向仙道示衅。这张地图绘制得十分详细,在以往的战役中从没有出过差错。
可是他手下的士兵也决不会谎报军情。
牧向来行事谨慎,但这次他显然漏算了一件事。
正午时分,联军大部已缓缓退守到了适才晴子三人藏身观战的那座山头。
仙道向牧提出交换战俘的请求时,原是有着十足把握的。
没想到很快就有士兵在一棵树下发现了藤井的尸体。
随后仙道苦笑着打开了牧的回复:“不知你们想要交换的,是哪一位小姐?”
并不理会对面山头上樱木和宫城的哇哇大叫,牧左拥右抱,将彩晴二女揽在怀中,笑道:“昔日醉仙居一曲销魂,想不到今天有幸与二位佳人这般亲近。”
彩子被解了穴道,甫一凝神,见晴子遭擒,又是一惊。
晴子自清醒以后,一直瞪着侍立在牧身后的松井。
“原来你也是海南细作?”
松井神情倨傲,并不作答。
守在山脚下的越野见穿着翔阳服色的信使来去匆匆,不由侧目而视,忿道:“当初就是那个人的存在给了高头起祸的藉口,真不知陛下到底中了什么邪,居然还肯用他!”
一旁福田却有些不以为然,低声嘟囔:“既然连翔阳王都十分相信他,可见此人并非一无是处,陛下心中必有分寸。”
说话间情势急转,清田所带的右翼兵马贪功冒进,在一处山谷中遭到了三井和长谷川的联手伏击,损失惨重,而当牧正要调兵前去增援的时候,却又发生了一件令他大为光火的事。
原来樱木军团的五个首领自小一起长大,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水户洋平四人见樱木急得青筋爆起、连连以头撞地的模样都十分了解他的心情,洋平更是想到樱木性情直莽,流川亦是单纯得很,牧接下来可能会以晴子和彩子的性命要挟他和流川,令他二人在战场上束手束脚,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他深知能让牧答应交换的人定非泛泛,而宫益义范是海南的三朝元老,在海南朝野的影响力根深蒂固,虽然此人号称常胜军第一神射手,但天生身材瘦小、不善搏击,加上他年事已高,于是行了一招险棋,冒死将掩护宫益的兵马截退到悬崖,不料一举成功。可叹宫益义范老马失蹄,一世英名竟葬送在了铁头军的近身夹斗中。
两军前锋休战片刻,牧面有愠色,却终于在交换战俘的同意书上签了字。
……
彩子是宫城的未婚妻,当下宫城也不顾场合,抱住她痛哭。樱木倒是矜持起来,晴子十分感动,向五人深深拜倒,跪谢救命之恩。樱木见状急忙伸手去扶,一张英武的脸只羞得象红透了的柿子。
牧见爱将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由怒不可遏,直斥为首之人:“你可知罪?”
“清田愿意领罪!……只因先前派去查探武藤将军行踪的人全部有去无回,情形好像有些古怪,我料定那里必有重兵把守,于是绕道而行,只未曾想慎之又慎,却仍是中了埋伏。”
牧沉吟片刻,回身问道:“武藤!你刚才进入的是哪一条小道?”
“回陛下,就是这里。”
“……哦?”
牧打量片刻,只是一条普通的小道而已。
当他返身再次经过时,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下。
他瞧见了一个绿色的影子。
牧以为自己眼花了,于是揉揉眼睛,没错,是藤真。穿着一袭浅绿色极素雅的衣袍,那个人坐在枝头上随风飘摇的样子,仿佛树叶般闲适。
牧止不住自心底升起一阵恼意。
——如果早下决心,海南今日何至于如此被动?
他提气轻纵,就近坐上了并排的枝头。藤真回眸一笑,道:“牧君,别来无恙?”
当面不以君王之号称呼海南王是极为不敬的事,然而他们之间却早已经习惯了。并非牧宽容,若有其他什么人敢这样桀骜不驯地直呼他的名讳,恐怕早被拉去砍了十个头也不止……只有藤真一个人例外,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在失去记忆的日子里,几乎每天早上,少年一醒来就能看到那张关切的脸。记得那时牧经常给他送来各式各样的补药,并坚持看他皱着眉头服下才肯放心地离去。
他也曾肆意的嬉笑怒骂,却激不起海南王分毫的怒气。
在那片柔情蜜意的攻势下,少年终于一点点低下了头。
“牧君,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牧一怔,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海南王宫中有些不传秘方,牧知道使用某些药物既不会影响藤真身体复原,又可以令他保持失忆的状态。一个被抹掉过去、单纯而脆弱的少年很适合金屋藏娇,成为他的笼中雀。
然而牧清楚自己想要的不是这样的藤真。
那个聪明内敛、威仪自生,初见时就令他惊艳不已的少年,那个宁折不弯、沉稳果敢,骨子里透着狂烈之气的藤真才是他真正日思夜想的所爱。
“等你想起一切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牧的心底莫名地泛起了一丝酸楚。
果然,恢复记忆之后的藤真不再属于他。
“牧君,为什么海南要攻打陵南呢?”
“我曾得神示,要完成一统神奈川的大业。”
“……陛下喜欢踏在尸骨成河的陵南上取得的胜利么?”
“仙道庸碌,不足为君。统一大业完成之后,我自会重建乾坤。”牧嗤笑。
“陛下!”
……
那个初冬的傍晚,梅花树下云淡风轻的一吻,思慕、渴求、迷惘……两人间的种种,而今都已随风散去,了无痕迹。
“雕虫小技!这就是所谓的迷魂阵么?”
随藤真跃下树去,居然移步换景,牧心神激荡,忽地放声大笑,余音不绝。
笑声既止,一切便回复原样。
一条普通的小道,一个寻常的山坳,此时却经由不可知的力量隐没在世人的视界中。
这是牧藤之间的纠缠。
一个是承担着海南常胜名誉的男人。
一个是摒弃一切背水一战的少年。
斗魂剑出鞘的那一刻,天、地、战争……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了。
赤木统领的左路湘北军十分神勇,在鱼住的配合下率先击溃了高砂的兵马。
流川一路战到酣处,正不过瘾,抬眼看时,只觉得耀眼的阳光下,左边山谷内金光隐现,流彩非常。
他四下环顾,见山脚下仙道精神奕奕,正自指挥若定。想起虽然连日来数场大战仙道都甚少亲下战场,但他极有胆识,尤善用兵,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恰逢仙道仰头望来,霎时二人的目光碰在一处,仙道笑得开怀,向流川打了个胜利的手势。
仙道的温柔似刀。
“要是决斗的那一天永远不要来就好了。”
流川终于在他的目光中读到了这句话——明明已经从心底想要应和,却也只能硬生生地装作不懂。
一回首,谷口伫立的少年竟与仙道有几分神似。
流川记得他是之前藤真举荐的异士,随口问道:“里面情形如何?”
少年不语,只抿唇一笑。
这场恶战一直持续到黄昏。
日落时分,紫旗飘落处缓缓升起了白旗。
三天之后,海南赔款请和。
神奈川的历史就此翻去了厚重的一页。
………………
覆水
年轻人站在中庭的院落里静静地等候,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院内四处盛放着灼灼的桃花。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推开了,衣着明艳的女子步履轻盈地走了出来,折扇轻摇,笑魇如花。
“师父闭关已毕,答应见你了,随我来。”
“拜见安西大师。”年轻人恭恭敬敬地行礼。
眼前一头白发、身材肥胖的老人正是已故湘北帝流川颜的挚友,太子流川枫的授业恩师安西光义。他性情古怪,几十年前虽曾以“白发魔”的名号威震江湖,一时与北野齐名,然而后来当北野开创丰玉门并自任掌门时,他却在一夜间忽然变得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以至江湖人渐渐改称他为“白发佛”。他平生行事低调,世人多不知他的真名,所收门人弟子也仅寥寥数人而已。
“洋平,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老人呵呵地笑着,端茶的手略显迟钝,然而微抬的眼皮底下忽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放心,枫儿决不会成为第二个谷泽的。”
数年前,安西光义最为宠爱的大弟子谷泽,因为太过争强好胜败在了西域武士森重宽的手下,安西至今都无法释怀第二天他起身开门见到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时的震惊和心伤。
年轻人好看的眉毛扬了起来,他的人也随之再次拜了下去:“多谢大师。”
水户洋平是受赤木晴子的请托来见安西光义的。
“流川殿下根本听不进我的话……”晴子焦急地找到他:“怎么办啊,洋平?”
——流川殿下不是听不进你的话,他是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事关荣誉和自信,此时的流川如同一把已被拉得满满的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洋平的嘴角泛起了难奈的笑容,不得不帮晴子的忙是为了樱木。那个苦恋晴子的痴汉总是以她的痛苦为自己的痛苦,以她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这种单纯而执着的感情看起来虽然令人感动,可惜有幸成为樱木发泄对象的人就不会那样认为了。
走出巷口,远远地就能听见放鞭炮的声音。
足足一个月,陵南的都城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一场场庆功宴流水价似地摆开,得了军功受了擢用的大小将领们自不必说,就是那街头巷尾的平民百姓也是整日里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好不热闹。
不论官员还是百姓,现在热议的话题都只有一个:明日午时陵南皇帝仙道彰和湘北继任者流川枫的比武。据说庄家的赌注最高已经出到一千两黄金,以一博十,押仙道赢。
然而那必竟只是事不关己的闲人想法。事实上无论陵南还是湘北都有无数大臣站出来反对这次比武,说什么双方都是万金之体,不可或伤。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浮在水面下的理由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江湖人之间的寻常比武,战事初平,诸国联军的大部人马还驻守在城外,牵涉到两国君主,任何情况的出现都有可能导致局面一发而不可收拾。围观者各有居心,想要借此挑起事端的也大有人在。
可是仙道只是耸了耸肩,将苦谏的奏折全部扔了下去,笑道:“覆水难收。已经答应的事,怎么可以反悔?”
流川则任凭别人怎么说,始终一言不发,只在彩子来劝的时候淡淡地回了一句:“师姊,不要再说了。”其后竟拒绝再见任何人。
他一旦下定决心的事,从来就没有动摇过。以他的性格此刻恐怕是天塌了下来,也要先和仙道比了武再说。
“这样的坚持,该说是可贵还是愚蠢呢?”红杏树下,风华绝代的女子有些茫然地停住了抚琴的手,直到身旁的侍女轻轻地提醒她。
“弥生小姐,茶已经凉了呢。”
华灯初上时,仙道从手头堆积如山的奏折文案中抬起头来,发了一会儿呆,便低声吩咐道:“我要召见藤真。”
自从回到都城以后,仙道整日纠缠于各种公务之间,也不知是他太繁忙,还是藤真采取了回避的态度,两个人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面了。
而当今天早上当仙道一时得闲,终于忍不住去找藤真时,隔着一层院墙,他却意外地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回到翔阳来吧,藤真。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你本就是翔阳人啊!”显是翔阳国君铿锵有力的声音。
然后,在一阵久久的、难言的沉默之后,那个人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还可以重新开始么?”
无奈而希冀的语气阻住了仙道的脚步。
认真想想,他这样有意无意地回避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个时候,在自己与手下大将及诸国将领心急火燎地商议行军路线如何安排、粮仓渡口怎样设置的时候,刚从海南军营脱身回来的他就向自己请命去了后方。
仙道当然知道后方的重要性。战火蔓延到陵南的大部国土,与陵南密邻且物产丰富的翔阳成了军需的主要供应源之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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